耳
風間徹感受到背後的溫度在上升。
幾乎在同時,極端的恐懼從他的心底竄進了大腦。
他打了個激靈,蹭着地板速速挪動。他的身體保持蜷縮,雙臂摟着膝蓋,像受到驚嚇的,盤起的蛇,雙眸顫動,全身戒備。
背後陡然變涼了。
風間徹鬆了口氣,腦袋側垂,臉頰貼着陰涼的地板,好像從懸崖邊撿回了一條命一樣,后怕地喘息着。
忽而悲從中來,風間徹明白,陽光並不可怕。但是陽光的暖暖的感覺很可怕。
因為,在風間徹的世界裏,有那樣一個人,能夠散發與陽光一樣的暖暖的感覺。
那人是新之助。
想到新之助,風間徹內心甜蜜、酸楚又苦澀,淚水奪眶。
不知過了多久,風間徹從地上爬起,瞥眼間看到擺在床頭的電子鬧鐘。此刻,電子鬧鐘的屏幕上顯示的是銀白色的5:30。距離預設的時間還差了半個小時。
一分鐘后,在5:31,風間徹走到床頭,關掉了鬧鐘的預設時間。
按鈕轉動的剎那,風間徹似乎聽到了鬧鐘響起時的刺耳的,驚心動魄的“滴”“滴”聲,不自禁地皺起了眉頭。
條件反射很可怕。
正如想到酸的,口水會控制不住地在口腔泛濫。看到鬧鐘,腦海深處會響起熟悉的高頻的電子音。
風間徹突然自我懷疑:“鬧鐘關好了嗎?”盯着銀白的數字,他反覆問自己:“鬧鐘關好了嗎?”“關好了嗎?”“到底關沒關好呢?”
在5:35,風間徹再次拿起鬧鐘檢查,看到那按鈕是凸起的,稍稍放心,忽而擔心按鈕會失靈,又懸起了心,腦海里好像又響起了“滴”“滴”聲。
風間徹覺得自己不太對勁兒,手指頭卻不受控制地按上了黑色的按鈕,微微用力,壓下去,聽到“咔噠”一聲,按鈕縮短了一半,再次微微用力,再次壓下去,再次聽到“咔噠”一聲,按鈕彈起,恢復原狀。
反反覆復,幾十次后,風間徹集中精神,凝視漆黑的按鈕,手指頭慢慢鬆開,按鈕慢慢升起,恢復凸起的狀態。
風間徹終於確定,鬧鐘關好了,微微一笑,滿意地將鬧鐘放下,走到衣櫃前,打開衣櫥,拿出準備好的衣服,走出卧室,進入浴室梳洗。銀白的數字跳動,已經6:00了。
淋浴之後,風間徹不着急擦乾,任由身體濕漉漉的,站在鏡子前審視自己。鏡中的他不着片褸,從頭到腳的皮膚都是白的,看不出血色。
他抬起右手,將斜長的劉海撩起,背到腦後,露出額頭與眉毛,手掌攥緊,擠壓頭髮中的水,拉提頭皮,吊起眉梢、眼角,風間徹微微偏頭,左肩肩頭后傾,右側的面頰緊貼着右上臂,下巴微抬,脖頸、頸窩的皮膚繃緊,拉扯出漂亮的線條。
他伸出左手,探向背後,抹掉頸后從頭髮中滴落的、殘留的、引起皮膚酥麻的水漬,手掌上推,撫上耳際,食指與中指分開,夾住左耳,曲起的指關節輕輕揉捏單薄的、有些冰涼的耳垂。
不一會兒后,左耳熱了,耳垂和耳根的部分因為手指的摩擦泛起了紅色,像一塊兒凝聚不散的血塊兒。
風間徹看着自己的左頰慢慢被耳朵染上了紅色,驀地,心也怦怦跳了起來,忍不住想,如果新之助在身邊的話如果新之助在身邊的話,新之助會怎樣呢?
新之助會繼續玩兒,那個從幼稚園開始,總也玩兒不膩的惡作劇吧。
新之助會湊過來,在自己的耳邊呵氣,陰陽怪氣地輕喚:“小徹~~”
自己呢?會怎麼樣?
自己會像往常一樣,渾身打顫,因為害羞和尷尬鬧個臉紅、耳紅、脖子紅,然後惱羞成怒,推開新之助,指責他,要他正經一點。
新之助不會放棄,會厚臉皮地再次湊上來,細聲細氣,扭捏地說:“哎呀,小徹怎麼這麼無情,難道你要放棄我們之間的親密關係嗎?”變本加厲地抱住自己,笑嘻嘻地看着自己無可奈何的樣子,得意洋洋的,在阿獃、妮妮、正南,或許還有無數陌生人面前,沒有任何顧忌地“炫耀”惡作劇的成功。
自己呢?這個時候又會怎樣?
自己會掙扎,大吼大叫,要新之助放手,裝模作樣一會兒,露出沒辦法的表情,不再拒絕,淡淡笑着,斜睨新之助,妥協一樣,包容新之助的無理取鬧。
想到這兒,風間徹啞然苦笑。
難怪新之助有時會說:“風間又露出高高在上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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