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往後刺下去的時候,肢體就麻木了。
停下來之後,傅廿把手甲臂甲一同草草的扔在道路上,拖着血跡,爬到了一處避風的地方。把斷的手肢扔掉,還能使用的腿肢小心翼翼的存放在無人問津已久的雜物堆里。
如若這次劍走偏鋒的計劃不成功,至少他還有一隻腿肢可以用。
傅廿一邊喘着氣,一邊用手捂住右臂冒血的殘肢,再把血液往臉上抹了一點。
如若不知道傅廿這手腿原本就是斷的,乍一看還挺慘的。
還行,比剜出心頭的蠱蟲輕多了。傅廿心想。
等了大概有一刻鐘,傅廿才聽見外面有沉重的腳步聲。
“找那邊!剛才有人說在鼓樓附近看見了!”
“有血!順着血跡找!肯定沒跑遠!”
終於來人了。
傅廿心說這麼廢物,不愧是他當初從楚朝頤身邊剔走的那群混吃等死的。
“在這兒!找到了!”
終於找到了。傅廿心裏嘀咕了一聲,不知道這些人當初是怎麼入的宮當的侍衛。
“怎麼就你一個人?喬姑娘呢!”
傅廿這才抬起滿臉是血的臉,看着眼前來的侍衛,“馬車…馬車壓過來,我跑不了了,但是,喬姑娘,我送走了。”傅廿儘可能氣喘吁吁的說話。
說完,傅廿乾脆一頭栽倒在地上。
倒不是疼痛令人昏迷,就是傅廿怕言多必失。
沒人會要求一個昏迷的人回答問題。
果然,他這麼一裝暈,再也沒人問東問西了。
傅廿聽着外面有人手忙腳亂的指揮着,把他搬上了馬背。
“連念的手和腿呢?”
“誰知道,他暈過去了又不能說話,可能被碾成肉泥了吧,那麼多血……”
傅廿覺得自己裝暈真的太聰明了。
從鼓樓回到王府並不遠。
到了熙王府門口,已經聽不見婚慶的禮樂,也無人喧鬧。
傅廿偷偷瞄了一眼,賓客都走完了,只有幾個侍衛還在門口站崗。
被抬進前廳的時候,傅廿就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暴跳如雷,“怎麼只有他一個!”
“回王爺,他暈過去之前說有馬車把他的手腳碾斷了……事發地滿地都是血。然後喬姑娘,他說跑了。”
“手腳斷了?”熙王聽到這個,語氣瞬間沒了憤怒,甚至有點幸災樂禍,“也算天道輪迴,惡有惡報。”說完,熙王甚至還笑了一聲。
傅廿:……
的確不太聰明的樣子,可能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本王看也不用明天了,現在進宮把這個侍衛給皇兄送去。反正這個時辰,皇兄肯定還在處理政務,不可能休息這麼早。”熙王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備車,進宮。”
“可是王爺,這個時辰陛下……”
“備車。皇兄說過,本王什麼時候進宮都可以。”
傅廿聞之大喜。
值了值了,捅自己那幾下值了。他原本還想着下一步怎麼辦,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功夫。
不過……傅廿想了想自己現在這幅樣子。
滿臉是血,臉上縫合的痕迹也很明顯……雖然和以前的確判若兩人了,但怎麼說,總覺得,這麼見楚朝頤很不體面。
忐忑間,傅廿感覺自己已經被抬上了車。
算了,反正現在楚朝頤也認不出來他是誰,管他什麼體面不體面的。
不知道躺了多久,傅廿覺得血都快流幹了,才感覺到馬車停了下來。
捲簾掀開的時候,傅廿眯着眼睛看了一眼。
硃紅色高聳的宮牆,遠處高聳的樓閣……
又回到這個地方了。
聽到有人來的時候,傅廿還是閉上了眼睛。
“抬進去吧,讓李公公通報過了,陛下也允許了。”
上一次被抬回承元殿。
傅廿記得是他被軟禁在承元殿的寢宮的時候,當時手腳上有傷,義肢也被卸掉了。
他爬出來的,結果還沒爬到門口,就被無情的抓了回去,從此,腳腕上又多了一道鐐銬。
進入承元殿書房的時候,傅廿明顯感覺到暖和了不少。
“皇兄,就是上次您欽點的那個叫連念的侍衛。他……原本想帶着臣弟剛娶的王妃私奔的。結果還沒跑出城,就被馬車碾斷手腳。臣弟府上的郎中也不行,想了想,乾脆提前給皇兄送來了。”
“……咳咳咳咳咳。”
傅廿心裏一頓。
還在咳嗽嗎?怎麼聽着比前兩天還更嚴重了。
他不禁睜開眼睛,觀察了一眼遠處坐着的楚朝頤。
已經入春了,龍袍外面還披着一層厚厚的裘服,暖爐也不離身……傅廿思索着,他不過才離開一年,楚朝頤怎麼變得,這麼虛弱了。
“朝夕,安靜一點。陛下沒空理你。”
“小皇叔您怎麼也說我……”
“這次那個喬家姑娘是你任性非得娶的吧。朝夕,說了多少遍了,你已經長大成人了,不能那麼任性,知道嗎?”被叫小皇叔的男人耐心勸導完之後,看見門口已經把人抬進來了,“怎麼傷這麼嚴重,先把太醫叫過來吧。我還以為朝夕說手腿斷了是玩笑話,快點去叫,會死人的!”
傅廿轉了轉眼球。
這就是楚朝頤的小皇叔……傅廿記得好像是叫楚致硯還是什麼,反正是楚朝頤最小的長輩。近看,的確是比楚朝頤還年輕些,眉眼柔和,聲音也柔,完全看不出來這麼柔和一個人,和楚朝頤能有血緣關係。
“朝夕!之前只知道你胡鬧,什麼時候開始折磨人為樂了?”
“我沒折磨他,真的是他跑出去被碾的,鼓樓附近的路上血跡都在,不信您大可去看……”
傅廿儘可能壓着嗓子,“是,是我,自,自己……”後半句傅廿沒說完,只剩下喘息。
話音剛落,傅廿就看見一直在桌旁坐着的小皇叔突然起身,快步走到他身邊。
還有三步之遙的時候,傅廿感覺到小皇叔明顯愣住了,“陛,陛下,您快過來看……”
“吵吵什麼?朝夕年紀小愛吵吵你也跟他學?”
是楚朝頤的聲音。
“咳咳咳咳咳,說了把人先扶到偏殿,朕待會兒還——”
傅廿又轉了轉眼球,發現楚朝頤那張冰冰冷冷的面容,少見的出現了名為“情緒”的東西。
緊接着,他看見楚朝頤疾步朝他走來,直接跪坐在他身邊,一時間呼吸都加重了。
“不會吧,真有這麼巧合……”楚朝頤小聲嘀咕道,緊接着,突然抬頭,揪起旁邊跪着的楚朝夕的領子,“說實話,告訴朕,他的手腳是今天晚上才…才沒的嗎?”
“千真萬確,他私奔之前還打傷臣弟府上的幾個侍衛……還,還打暈了……”楚朝夕尷尬的指了指自己,“雖然他臉上的血和傷痕已經面目全非了,但腰牌總不會錯的。”
“咳咳咳咳咳……”楚朝頤剛想繼續吼些什麼,就是一陣咳嗽。
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先站了起來,扶着牆緩了緩,才吼道,“不會是你特意把人弄成這樣送過來的吧?楚朝夕,朕平時是不是太慣着你了,什麼事兒都不敢做?”
“臣弟真的不敢……鼓樓外的路都是血跡的,真的,臣弟哪兒知道他跑出去會被馬車……”
“罷了罷了,陛下先消消氣。朝夕應該真不知道。這……太巧合了。”
傅廿還是躺着沒動。
也對,他活着的時候,除了楚朝頤身邊很親近的公公和幾個同僚,幾乎沒人知道楚朝頤身邊最貼身的影衛手腳都是義肢。只知道有這麼個人,刀槍不入。
“知道什麼?”楚朝夕還委屈上了,“好好的人我幹嘛折磨成個廢人給您送過來。”
廢人……
聽到這個詞,傅廿稍微蹙了蹙眉。
他雖是睜着眼的,但大抵是臉上的血跡太多,並沒有人意識到他是意識清醒的。
“廢人?在你眼裏,肢體殘缺了一隻手和腳就是廢人嗎?”說道這個,楚朝頤的聲音明顯嚴肅了。
“難道不是嗎?皇兄要挑他做侍衛,難不成是臣弟還會故意送個斷手斷腳的廢人過來嗎?”
只見楚朝頤聽到這句話沒接話,直接從牆上掛着的劍鞘里抽/.出來了劍,二話不說朝着楚朝夕的肩膀上壓了下去。
“楚朝夕。再問你一遍,在你眼裏,肢體殘缺的就是廢人嗎?”
楚朝夕沒敢說話。
楚朝頤接着一字一頓的開口道,“朕今天不給你點教訓,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什麼叫長兄如父?”
傅廿躺在地上,有點想笑。
但想了想,還是忍着回去。
“可,不就是廢……”
這次不等楚朝夕說完,只見楚朝頤手起劍落。
緊接着,傅廿感覺到一股熱血直接灑在了他的臉上。
“陛下!陛下別生氣,朝夕年紀還……”
“不小了。”楚朝頤冷冷的收回帶血的劍,看了一眼楚朝夕胳膊上已經見骨的傷口,“記着,你和肢體殘缺的人相比,你更像廢人。”
“要是再敢說肢體殘缺的是廢人,朕就把你變成你口中的廢人。”
楚朝夕沒說話,捂着自己的傷口,臉色蒼白。他低頭看了一眼右臂上的傷口,深的見骨,但明顯能感覺到,下手是克制着力度了,不然可能,真的會把手骨給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