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傅廿安安靜靜接受着搜身和更衣。
衣服穿到身上的時候,傅廿才發現是陛下身邊影衛的日常便裝。
看來小皇叔賭的楚朝頤的心疾,還真是上一世的他……
傅廿心裏嗤笑了一聲,心說賭錯了。
“連公子,澤王殿下應該和您說過,進入大殿之前要喝下這——”
傅廿沒等太監說完,端起玉碗,一飲而盡,沒有絲毫猶豫。
啞葯還是熟悉的味道,不苦,甚至有在吃糖水的錯覺。喝下去后除了暫時不能發聲,和正常時候無異。
喝完葯之後,傅廿任由太監替他帶上面遮,才被架進了大殿。
楚朝頤養病的地方就在早朝時會見群臣的廳堂後方,一處不起眼的矮榻上。
床褥雖是稍微簡陋了些,但視野的確寬敞,方便太醫往來。
他看見李公公也在,稍微點了點頭,表示行禮。
傅廿被領到了床沿邊,才被示意坐在墊子上。
還沒準備坐下,傅廿就被塌上不安分的那個男人給吸引了目光。
以往只是站着,氣場就能震懾四方的楚朝頤,現在正無力的躺在塌上。額上雖敷着冰,可汗水依舊不斷的往下流淌,明明外面的天還冷,衣襟卻是敞開着,皮膚煩着不正常的淡紅。
雖是不醒,但卻一直緊緊咬着牙,時不時大口喘着氣,呼吸急促,還會咳嗽幾聲,像是被夢魘困住了一樣。神經緊繃著,一點都沒有放鬆的架勢。
“右臂抵在陛下肩頭,動作輕一點。”
傅廿還沒坐穩,就聽見李公公壓着聲音命令道。
要用斷肢觸碰楚朝頤嗎……
他記得上一世,哪怕拜過堂后,共枕而眠之時,楚朝頤都沒命令過他取下義肢。登基后,更是讓他在外人面前,把斷肢儘可能的藏在袍子下。
雖說這麼做,是為了睡眠時保持警惕以便隨時戰鬥,和不能讓外人知道影衛的外貌特徵。
但傅廿心裏總覺得,楚朝頤其實也不願意看見他斷掉的手腿,最多能做到不嫌棄,但絕對做不到喜愛。
“右臂。”李公公見面前的人不太機靈的樣子,又重複了一遍命令。
傅廿這才回神。
無奈,還是把包着紗布的殘肢,輕輕湊近楚朝頤頸邊。
因為右臂短一截,傅廿只能半身趴在塌上,單腿跪在墊子上,才能勉強夠到。
好在床褥軟和,這麼趴着不僅不難受,甚至比躺着都舒服。
要不是念着伺機潛入寢宮,一探皇后的真面目,這個姿勢和環境,是真的令人昏昏欲睡。
傅廿這麼趴着,環顧四周,發現除了大太監李公公一直站在塌前,還有侍衛把守着各處門窗。
更別說來往的宮女替楚朝頤喂葯擦汗。
十幾雙眼睛都看着他,實在有點插翅難逃。
不過傅廿一向耐心好,等到藥效結束,李公公命他走的時候,或許有機會逃過眾人的眼睛。
再此之前,傅廿會安安靜靜的趴在這兒。
靜靜的趴在這兒不知道多久,看着周圍的人來人往,傅廿感覺到面前男人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穩了一點,不是剛來時那麼急促,咳嗽也漸漸減輕。不知道是方才喂進去的湯藥起了效,還是別的原因。
不過身上的汗水和薄紅卻是遲遲未退,皮膚也是燙的。
好不容易有機會近距離觀察,傅廿還是稍微大膽了一點,抬頭湊近楚朝頤耳邊。
容貌比他剛離開的時候更加凌厲了些,五官自然是好看的,只不過這幅兇相,沾染了紅暈,鋒利中帶着破碎的美感,說不出來的誘人。
如果拋開前塵往事,傅廿承認,面前的這個男人是個絕頂的美人。
可問題是拋不開,看着這張臉久了,傅廿心裏總有種莫名的火氣,心神不寧,連軟和的床褥都覺得燙人,巴不得趕緊爬起來。
外面天色大黑的時候,傅廿才聽見太醫再次進來。
“李公公,陛下還是沒醒嗎?”
“沒醒。奴才剛才試了溫度,沒方才那麼燙了,呼吸平穩了些。”
他看着太醫跪下來摸了楚朝頤的脈象,又探了探其他幾處經脈。
“稍微有所好轉,葯還是一個時辰喂一次。既然陛下呼吸正常了,安神香里加半錢靜定草,強制讓陛下好好休息。”
“奴才這就去準備。”李公公說完,對身邊的小太監說道,“把楚么傳過來,讓他備好解藥再進來。”
傅廿聽見熟悉的名字,頓了一下。
陛下需要靠鎮定藥物陷入沉睡的時候,除了侍衛和大公公,最貼身的影衛也必須在身邊。
以往,這個人都是傅廿,從來沒有別的影衛有機會接這個差事。
楚么這個人傅廿記得。也是楚朝頤還是王爺的時候,就在府上的。
傅廿記得他楚么身手了得,雖然比他差得遠,但已經是影衛隊裏非常出挑的。人也忠心,四肢健全,樣貌還討喜。一直以來都是陛下重用的對象,尤其是楚朝頤登基后,原來一直是他的差事,都漸漸地轉交給了楚么。
果然,他走了之後,這個貼身的差事,也輪到了楚么。
不到一刻,傅廿聽見房樑上似乎有輕微的腳步聲,雖然只有一兩步就停止了,但還是能捕捉到。
行動這麼沉重,要是去暗殺別人,早被識破了。傅廿雖然沒回頭,但內心還是嫌棄了一句同行的業務能力。
只是傅廿沒想到,前腳還笑別人,后一步就嗅到了安神香里混的靜定草的清香。
完了。
如若想不受到靜定草的影響,必須提前服用解藥。
不到一刻,傅廿就感覺到頭腦發昏,他趕忙爬起來,試圖向身邊的李公公討要解藥。
剛爬起來上半身,傅廿就聽見低聲的呵斥。
“趴好。”
傅廿想說話,但是張嘴,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面遮又是不允許去掉,也一時半會兒徒手摘不掉。
除了干著急,傅廿做不了任何事情。
昏昏欲睡的感覺充斥着全身,傅廿想用左手畫字,剛畫了幾筆,見着李公公沒反應。
傅廿這才想起來,李公公認得字十分有限,以前傅廿還幫李公公代筆過家書,現在寫字,李公公大概率是看不懂的。
……傅廿心急如焚,卻只能任由睡意一點點剝奪理智。
反正這些公公們看見他睡着,總能反應過來是焚香所致,從而把他抬出大殿。
楚朝頤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了,即便丟人,也不至於丟人現眼到陛下面前。
這麼想着,傅廿釋然了許多。
睡意徹底席捲的時候,傅廿還保持着對面前的男人一臉厭惡。
——只是閉上眼睛后,傅廿完全沒看見他自己無意識的,朝着熟悉的頸窩裏用腦袋蹭了蹭,蜷卧着身子,像條乖順的大犬,一聲不吭的窩在主人身邊陷入沉睡。
傅廿的抗藥抗毒能力很強,雖然抵不過靜定草的功效,但靜定草也最多讓他沉睡小半個時辰。
時間一到,傅廿就逐漸恢復了意識。
周圍的侍衛已經換了,李公公還是一言不發的站在床邊,新的葯碗還沒來得及收拾,七零八亂的擺在桌子上。
傅廿心說這次睡得真死,連宮女來給楚朝頤喂葯這點動靜都沒察覺到。
果然離宮后,職業素養直線下降。
傅廿心裏嘆了口氣,剛想試圖稍微爬起來一點,這才發現身邊的異樣。
他記得他陷入沉睡的時候,還是保持着右臂稍微抵着楚朝頤肩頭的姿勢。
可是一覺醒轉,傅廿才發覺到他的臉幾乎貼上楚朝頤腰間的肌肉。加上楚朝頤原本就衣襟敞着……
熱的過分的環境,讓傅廿頭皮發麻。
想抬頭,才意識到頸后繞着一條手臂。正好卡住他的腦袋。
傅廿艱難的從臂彎里,抬眼看了一眼,發現面前的男人沒有醒過的痕迹,這才恍然大悟。
…對了,以前,關係還能好到同床共枕的時候,往楚朝頤臂彎里鑽,好像已經形成肌肉記憶了。
哪怕前一夜剛吵過架,只要躺在一張床上,第二天醒轉的時候,傅廿都會發現自己形態各異的蜷縮在楚朝頤身邊。
所以再往後,如若前一夜有爭吵,傅廿就會自覺的席地而眠,或是在門外待着,或是在房樑上。
但是上一世的這種習慣,還能續到現在,傅廿是真的沒想到的。
他嘆了口氣,只能試圖把自己挪出來,動作也不敢大,生怕驚擾了身邊的大公公。
他區區草民,心疾沒替陛下解開,還往陛下懷裏鑽,怎麼想都是夠砍十個腦袋的殺頭之罪。
傅廿一邊想着,一邊試圖不動聲色的挪出腦袋。他不想死的這麼窩囊。
不過這次傅廿也不曉得他自己是怎麼鑽的,正正好卡在楚朝頤的臂彎里,小幅度抬頭也頂不開頸后壓着的手臂。
挪動楚朝頤動作太大,肯定會被察覺。
進退兩難的時候,傅廿試着清了一下嗓子,能聽見一點沙啞微弱的聲音。
藥效雖然沒褪全,但應該是已經說話了。
那找身邊的人求助……
總不能和李公公說:勞煩公公幫忙,草民的腦袋卡在陛下懷裏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