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遺產
萬年縣做為天子腳下的附郭縣,很多地方上的陋規,在這裏是不敢講的。試想,在京城裏,仕宦子弟多如牛毛,文人名士不知凡幾,如果搞的吃相難看,想想也知道,是給自己找不自在。是以,萬年縣的監牢,也不至於像地方上的監牢一樣,進去就要打殺威棒,入門先交幾份孝敬銀。
可是監獄裏的環境,註定好不到哪裏去,腐臭的味道撲鼻而來,讓人聞之即欲做嘔。這種臨時收押的牢房,應該是監獄裏,環境比較好的地方。因為在這種地方的人,還不能稱為犯人,只能算做需要重點防範對象,雖然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會在不久之後被送進監獄,但是總有些例外可以脫身。吃公門飯的,都是滑不留手的油條,能不得罪人,都不會去得罪。
可是衙役們拖着柳長安,走過靠近門首的牢房,一路向裏面走去,柳長安的心,就又提了起來。沈頭……你還沒打算放過我啊。
他沒發問,因為知道,問也無用。如果說大周的市面,是個王法與拳頭乃至各種勢力共同制定規則的世界,監牢裏,就是屬於這些衙役自己的世界。即使名臣良將,如果進了大理寺的天牢,也得受制於賤役,自己無此殊榮,就只能品嘗下縣衙手段了。
一處牢房的門開着,後面的人用力一踢,加上脖子上的鎖鏈猛的收緊,柳長安就不由自主的踉蹌而入,人再次摔到了潮濕陰冷,臭氣熏天的地上。一個粗喉嚨,在頭上發出聲音
“你,就是柳直的兒子?”
那是個滿臉橫肉的公人,胡亂生長的鬍鬚,配上那雙凶光四射的三角眼,雖然沒有用木棒敲打掌心,但是兩旁的幾個膀大腰圓的差人,手中都提着皮鞭,牆上,還懸挂着各種叫的出或叫不出名的刑具。這些畫面,足以讓柳長安腦海里,浮現出黑獄斷腸歌之類影視名作中的經典鏡頭。
沒想到,這個身體的老爹,仇人居然多到這種地步,連監獄的衙役,都跟他有過節。做人做成這樣,也算是少有的奇才了。
“不錯,你說的正是先考的名諱。父債子償,雖然我不清楚,家父和尊駕有什麼過節,但是有什麼想要清算的,我這個做兒子的,也沒什麼推卸的餘地。不過,我得提醒一下,我現在是待審,而非定罪,殺人案非同小可,用不了多久,就會有第二次提審。”
那位明顯是頭目的衙役打量着柳長安“你最好搞清楚,監獄是我的地盤。本朝規矩,牢頭獄卒,都是父傳子,子傳孫,世襲罔替的鐵飯碗,跟朝里的國公啊,侯爺啊,是一樣的。想當年因為大理寺的同行收錢,弄殘了鐵膽御使周嘉木。天子震怒,一道聖旨,說是要血洗大理寺天牢,光人頭砍了幾十顆,可結果又如何?現在,天牢依舊還是那個天牢,牢頭禁子換了一茬不假,無非是把老子殺了,兒子頂上,又有什麼區別。你區區一個秀才,比那位一本參了五侯兩國公的周鐵面如何?你覺得,你比他來的金貴些,還是我會怕你?如果肯求個饒,我或許可以選擇高抬貴手,否則……”
柳長安苦笑道:“我知道啊,監牢有監牢的規矩,外面的道理,在這裏不適用。如果讓我自己選,我也願意低個頭,讓事情過去,對誰都好。不是我不開竅,但是我不能丟我老爹的臉啊。我們柳家書香門第,世代讀書,要我向你個小吏討饒?我怕家父在九泉之下,也會跟我一起蒙羞。所以,有什麼手段儘管施展,我會喊疼,可能會叫娘,但是求饒就算了。”
“小子……有種!接下來就讓我看看,你有多帶種!”粗壯的牢頭猛的從椅子上跳起,劈手之間,已經從身旁的獄卒手中奪過皮鞭,黑色的長龍,在空中發出尖嘯,皮鞭在人的身體上炸開,帶起的,是一團血肉。
柳長安的身體伴隨着這一記猛抽,如同個陀螺般向,牆角撞過去,不出意外的,發出一聲慘叫。牢頭顯然是用刑老手,整個監室結構,都在他心裏,連犯人可能滾向哪,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一鞭子出手,第二鞭緊隨而出,恰好就落在柳長安的所在地。緊接着,第三鞭復又落下。
彷彿一位武林高手在炫耀技巧,斗室里,被呼嘯的風,和飛舞的鞭子所充滿。就在柳長安慘叫着,準備迎接第四鞭時。牢頭卻已經把鞭子扔掉,吩咐着一旁幾名粗壯公人道:
“別像個木頭似的戳着,給他上藥。”
傷葯是早就備好的,柳長安不明白,對方是不是要玩什麼新花樣,又或者是對方知道自己即將上堂,所以掩蓋痕迹?這些粗坯的手腳極重,隨着敷藥膏,柳長安疼的又連叫幾聲。
牢頭自顧道:“我姓苗,窮人沒有什麼名字,行三,都叫我苗三。雖然是個小牢子,卻不務正業,狂票濫賭,是個可以輸掉老婆的浪蕩鬼。本來我不是橫死街頭,就是要成為乞丐。直到遇到一個好人,給我起了個名字,叫苗青松。告訴我,做人要像松樹一樣,剛直不阿。教我做人的道理,還幫我贖回了老婆。那位好人,從來不為自己的事走人情,托關係,我現在能在萬年縣監里吃一口飯,被稱一句苗老大,就是這個好人的栽培。他的名字,叫柳直!”
苗青松盯着柳長安,目光里既有恨,也有惋惜。“你是恩公唯一的血脈,卻在為天倫服喪時,流連花街,不盡孝道,所以我打你第一鞭。不管你因為什麼,賣了婚書,總是折了柳翁面子,所以打你第二鞭。至於第三鞭……是因為你看不起我們這些衙役,我代替同行打的。教訓的事做完了,官司的事我管不了,但是我相信,我恩公的兒子,不會做殺人兇犯。從現在開始,只要我還在牢裏,就沒人敢碰你一根汗毛,就算是沈頭,這牢房他也插不進手。”
柳長安長出一口氣,原來老爹留給自己的遺產,不光是敵人,也是有幾個關係的,總算還不算太坑兒子。
葯很快上完,人也被從這間刑房挪到了牢頭苗青松的房間裏,雖然位置依舊在監牢,但是住宿的環境,與普通人的住宅並無太大區別。房間的環境,床鋪的舒適程度,都可以算做水準以上。
幾名小禁子從外面端來了酒,還有幾塊熏肉,柳長安還沒吃早點,正在飢餓,雖然挨了打,但是並不影響食慾。就在他感慨着自己終於迎來了好運氣之時,房門忽然被人推開,數名佩腰刀着錦袍的高大男子直闖而入,厲聲道:“人犯柳長安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