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公堂(上)
“來人,取一桶涼水來!”沈峰大聲的喊着,但是眼神已經示意自己的部下,千萬別真的蠢到拿涼水來潑。眼下衙門事多且急,大老爺馬上就要升堂。這種敢在衙門裏玩假摔的秀才,多半是最難對付的文混混。到時候他滿身是水的上堂,整個班房都要跟着受牽連。
他說完這話,俯下身子,頭靠在柳長安的臉旁,壓低聲音道:
“楊家是拿了些銀子給我,要給你吃生活。但是我沈某人,在京城也是個人物,不會為了幾個小錢,出賣自己的良心。我給你點顏色,是要給老友報仇……但是,現在大家各退一步。你的罪名,由太爺處置,我不動你。你也被給我耍這套把戲,公門裏,整治人的手段多着,要是搞到大家都下不來台,你也沒好處。”
話說完,人無語。柳長安依舊一動不動,這下,沈峰就更有些慌。難道這個能殺人的小子,身體如此不濟,一跤就跌死了?這可是個秀才,不是個白丁,自己一推,摔死個秀才,接下來死的,多半就是自己。
他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為老友出氣是可以的,搭上自己,那就蠢到了家。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要找個郎中來,好把燙手的山芋丟給其他倒霉蛋時,卻聽柳長安終於發出了一聲痛呼
“好疼……這班房的門檻,怎麼那麼高?居然把我跌了一個跟頭。”
刁棍!
這是沈峰對於柳長安最新的評語。他先是裝死,給自己一點顏色,暗示他不是好捏的柿子。如果自己還敢對他動手段,他說不定真會玩點耍賴裝死的辦法,訛上自己這些公人。現在,自己放了軟話,他還不起來,意思顯然就是,給自己點難看,讓自己明白,別有僥倖心理。最後再說這話,則是給自己留面子,把推改為絆,算是各退一步。他不追究推的事,自己,也不能再玩這招,否則……他還會繼續昏。
至此,沈峰已經確認,柳長安完全可能幹出夜入楊府,夜襲楊小姐,乃至拔刀殺人的事。換句話說,誰要是把這麼個人,當成是個真正意義的讀書人,一準是自己腦子有毛病。
心裏的恨意漸生,可是這種混身是刺的刺蝟,也是老公門最怕遇到的那類犯人。他們身有憑仗,又有不遜潑皮的混勁,可以不顧一切的和官府對抗,反倒是自己這邊束手束腳,不敢隨便加害。
罷了,等到案子審結,他的功名一去,等於身上失去護符,在問斬以前,監獄之內,自己有的是機會擺佈他。
下定了必要給這個混帳一點苦頭的決心,沈峰的臉色,反倒好看了起來。吩咐屬下,倒了杯熱茶過來,又一抱拳“柳秀才,你的官司,我自做不了什麼主。不過班房裏,上下倒還是到買我個面子,我可以保證,在上堂之前,你不會受什麼委屈。若是需要我們幫你買什麼東西,或是送信給哪個朋友,班房裏,也不缺少跑腿的弟兄。”
柳長安冷冷看着沈峰“沈頭,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柳某的情況,瞞不過你這土城隍。在京城裏,仇人債主都有一些,惟獨朋友沒有。所以,不必見什麼人,也沒必要買什麼東西,我如果下不了堂,自然就住進監獄,那裏面我的東西也帶不進。若是下的了堂,更不需要買什麼,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柳秀才明白人,倒是我糊塗了。”沈峰自嘲般地一笑“說到債主,我倒有點耳聞,柳秀才似乎手頭不大便當,一時周轉不靈。聽我一句勸,那些人心狠手辣,就是衙門裏,對他們也只是睜一眼閉一眼,若是有辦法,總要先把他們的銀子還清,免得自己吃虧。”
不等柳長安做答,一名衙役忽然走進來“老爺有話,嫌犯柳長安上堂。”
柳長安倒也洒脫,起身朝沈峰略一點頭“沈頭,回頭再見,我請你喝茶。”
喝茶?若是喝茶,也是我請你,死牢裏三十六道待客茶,若是你少喝一道,我就對不起死去的老朋友。沈峰暗暗咬牙,轉頭吩咐一名衙役“去跟牢頭老蔡說一聲,把傢伙準備齊,回頭招待個客人,說明白,是我的事。”
縣令號稱百里侯,雖然官小,但是權重,日子過的既自在,各種火耗羨餘,也足以賺個盆滿缽滿。唯一的例外,就是附郭縣知縣。大周方面官名言:前生做惡,縣城附郭,惡貫滿盈,附郭省城。若是京城附郭縣的縣令,那更是不知道幾輩子作孽,才有的報應。冠蓋滿京華,縣令獨憔悴。區區芝麻官,對比京城的豪門巨室,根本不值一提,偏生還要跟這些人打交道,乃至要讓他們遵紀守法,想想也知道過的是什麼日子。
憑心而論,萬年縣知縣徐祖蔭,是個清官,也是個好官。在他職權範圍內,會最大程度維護普通百姓的權益,對豪門巨室,以求爺爺告奶奶的態度,希望對方約束門下子弟僕役,盡量少惹麻煩。
關於這位從六品正堂,哭着給某位大員跪門的事,京城裏早就流傳開。也是因為這位縣官的態度,搞的那些大佬,多少都會顧及體面或是體恤這位官長不易,約束着自家人不許惹事。京城,也因此消停了不少。
柳長安由於身上還有秀才功名,所以上堂不需要下跪,只一拱手,遵一聲老父母,就算完事。楊家來的,是那位馮老夫人的內侄馮汴,他的年紀與柳長安相若,相貌雖然不算英俊,卻也過的去。他之前據說也進過學,但是一到楊家,就給楊萬里打下手,學業荒廢,功名談不到。公堂上,反倒是原告跪在被告身旁,頗有些詭異。
柳長安偷眼打量着,見徐祖蔭兩眼通紅,精神憔悴,似乎休息的不夠好。這種狀態下審問……似乎很容易草率的下決斷。目前這種情況下,主審官這種狀態,似乎對自己不利。
就在柳長安分析着局面時,徐祖蔭已經開口“柳長安,你昨天晚上,可是在家中過夜?可有人證?”
“這個……昨天晚上,學生並未在家過夜,至於在哪過夜,說了也沒用,因為我找不到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