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一道刺目的藍光從天際下拔起,直刺入沉沉的九天,然後在天上爆開。奪目的光一瞬間把遠在行軍路上修整的王家兵給嚇得翻身一個踉蹌,眾人震驚的望着天空,直到那抹覆蓋半片天幕的藍光消失,才收起方才下意識拔出來的刀劍。
眾人看了眼不知何時坐起來的少年——六國還在鬧爭霸時,他們幾乎都還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六國之間的詭譎風雲對他們來說不如一碗小米飯來得實在,因此楚地陸家的事大家都只是有所耳聞。
然而四海八荒可太大了,消息傳到大家耳朵里時,或多或少都是被人刪減潤色過的,況且普通百姓平常連求生都應接不暇,怎麼會有心思關注一個遠得沒邊的斷魂谷?
所以那段伴隨着骨肉相離的血淚義氣,遠不如一段比較討喜的“俠骨柔情”來得更有力。
少年裹着毯子坐在火邊,頭髮遮了大半張臉,扣在毯邊卷上的手白得像塗了一層粉,纖長細瘦,雖然指甲殼裏塞着血泥,但瞧着,怎麼都不像個男人的手。他旁邊的青將軍面色凝重,把目光從天上收回來后,將眾人掃了一圈。
大家都以為她下一刻就要帶頭夜行了,但將軍畢竟是將軍,只見她沉默片刻后,又繼續沉默下去了。
武關——
杜預把翅膀一揮,將撲上來的鬼魂扇開,咬着牙:“可惡!這些東西根本殺不死——”
抬眼看了看蜂巢似的武關戰場,連戰連退,急忙跑到河廣旁邊:“河廣大叔,三十涯的魔林老鬼都沒這般明目張胆......這些玩意身上飄的,可不是魔氣么?”
河廣眯着眼睛,鋪天蓋地的妖氣和衝上來的魂軍相撞,足可撼動山陵的妖氣似乎對這些飄在空中的東西沒了轍,竟然從對方的魂體中穿了過去,只有附帶的妖風把魂軍吹了八丈遠,對方登時又紅着眼上來了。
杜預焦頭爛額的嘆息一聲:“這樣殺下去,可什麼時候才到頭啊!”
“少廢話,找到胡佚了么?”河廣揪着他領子往旁邊一拖,躲過了來勢洶洶的鬼爪,抽出鞭子朝鬼軍一揮,對方又縮着頭閃遁了。
三十涯這幫子帶着滿身生機的“食物”勾起了魂軍肚中的饞蟲,那滿腔的涎水幾乎從一雙雙紅得滴血的眼睛裏流出來,拼盡全力去搶食,但從開戰到現在,雙方都沒討到一點好。
妖精耐力強,那兩隻腿腳可比凡胎肉骨的秦軍快多了,而且妖氣一收,對方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過了一會兒又突然從背後伸出一把刀來,即使魂軍垂涎那一身血肉,但也經不住這種接二連三的“驚喜”了。
戰場邊上的山林中,王翦單手扣着胡佚的命門,隱在一座矮山後,靜靜的看向烏煙瘴氣的前方。手中的“籌碼”亮出爪牙,王翦眼皮一跳連忙把他按在石頭上,那一爪本該落在將軍身上的奪命撓便落到了石頭上,劃出一聲刺耳的雜音。
小狐狸突然化成人形,反口一嘴給王翦咬去,然後腦袋立馬被一巴掌按在石頭上,雙手被人一攥按到頭頂上,他抬腳往後一踢,將軍身子一歪,接着兩隻長腿將他一夾,欺身緊貼在他背後。
胡佚心頭一跳,骨頭跟着一酸,哽咽道:“你還想怎樣?”
“在三十涯沒有佔上風以前,別吭聲......我不會再欺負你了。”王翦低聲說著,又補充道:“但前提是你聽話。”
小狐狸的眼淚倏然滾到了腮邊:“可你說過了,只要他們一到,你就會放了我——”背後的男人兩腿一用力,小狐妖便渾身一顫,聲音弱了下去。
王翦眯着眼睛,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在回想——他確實說過,但他可沒下過誓呀。
如果分說清楚些,妖立誓能成是因為妖族要仰仗天道給的靈氣修行,但人又不是妖,況且他王翦又不是修仙的,賭咒和立誓對他而言,除了不能吃,和家常便飯有什麼區別?
如果他立的誓能成真,那麼諸侯國逐鹿中原的那段時間立的血誓,已經足夠天道降下九天玄雷把這人間世劈成渣了。
須臾,將軍說道:“我不記得我說過這樣的話。”
胡佚腦弦一斷,崩潰中淚洗金山:“啊——你這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
“噓,吵鬧的小孩是要受懲罰的。”王翦望着戰場上的煙,在胡佚耳廓上咬了一下,“下不為例。”
“如果他們沒在祝某人那裏找到我,轉身走了,你還能一直扣着我?”
“我光身一人,上無爺娘,下無妻兒,大不了撕票跑路。”王翦低笑一聲,“反正一旦秦國一統天下,位高權大的人都要遭殃,走只是遲早的事罷了。”
胡佚眼睛一轉:“那你現在大可以一走了之,就不必有這麼多麻煩啦。”
王翦垂眸看着小狐狸自作聰明的樣子:“天下亂了太久了。”
將軍此話一出,胡佚便不吭聲了,良久,壓在身上的力道鬆了開,那股灼灼的熱氣也跟着蕩然消失,冷冽的晚風吹得氣勢如虹,和前邊喧鬧的戰場鬧成了一片。
“這亂子還不是你們人族自己挑起來的,你們殺來殺去,上位者一聲令下,就是民不聊生。”
王翦透過夜色看着小狐狸的側臉:“殺一些人,是為千千萬萬的人,要四海昇平,勢必要拿鮮血祭拜一下蒼天......買賣都還有個明碼標價,這萬世的太平,是能輕易拿來的么?”
胡佚跳了起來:“那也沒必要把三十涯拖進去呀!你們人族的太平基業跟妖族有什麼相干?”
王翦一把蒙住他的口鼻,冷笑了一聲:“是不相干,可是你看看前面都是些什麼東西?單憑人族的微薄之力,能造出這些來......”
胡佚在他掌心上狠狠一咬,等嘗到一嘴血腥味才住了嘴,抬眼時撞進王翦深不可測的眼神中。那一瞬間,胡佚是從對方眼中看到一抹殺意的。
他腳底一涼,往後退了退,警惕的看着王翦。
如果沒猜錯,王翦或許是想殺了他栽贓到祝凌雲身上,那樣,三十涯的妖魔就算有了退兵之意,也會在他爹娘族人的哭訴下重整兵力,再次加入混戰——
是了,三十涯地盤大,物產多,裏面的妖魔在這世間彷彿過得太好了,這麼些年,即使入侵者不斷,但他們最終都能化險為夷,大多數時候,大家都過得很舒心,再加上橋西那位坐鎮,再大的危機,似乎也只是上天在跟他們開玩笑——賜一場小打小鬧,好給他們活動活動那一身逍遙慣了的懶骨頭。
八百年人世間出一個統率全族的人皇,夏有禹,商有湯,周有武王,這三位即使沒有朝三十涯發兵,但能保證他們沒有起過發兵的念頭?
人族即使在災荒戰亂的那些年代也能出很多人丁,更多的糧食和更寬廣的地盤就成了棘手的問題,那麼,三十涯這塊遺世獨立的香餑餑,還能獨立到多久?
胡佚眼睛一睜——王翦,或者是秦王,他們最終的目的是想順水推船,一把滅了楚國,再滅了三十涯!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大可嘗試說出來。”王翦平靜道,“眾生都有表達的權利和慾望,但下場不一定全是好的,知道么?”
他長臂一舒,將胡佚的胳膊抓在手中:“今天是不會有結果了,估計祝凌雲正在城上總攬大局,趁着混戰,我去會會他。”
胡佚嚇得神飛天外,那楚國大巫能一手造出這些亂象,豈是王翦一個區區凡人能對付得了的?
拖着他這算什麼事?難道是死的時候湊成了個雙,顯得好看?
“你自己去,我才不給你陪葬!”他慌亂中扒開王翦的手,雙腿一沉,死活不肯向前邁出半步,偏頭嚎道:“救命啊——”
王翦嘆息一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放屁,你只會拿我當誘餌!我跟你又沒有深仇大恨——”
“噓,話多的孩子可不討喜,特別是在這種情況下。”將軍眉眼含笑,活似一隻出門坑騙小孩的大尾巴狼,那笑容就是他套在身上的羊皮大襖,凝視別人的時候,那一肚子的的賊心爛肺就沒罷工過。
胡佚瞧了眼被妖氣仙氣魔氣鬼氣四方氣息攪得五光十色的戰場,忽然福至心靈的回之一笑:“看來我攔不住你,但你身上的妖氣開始淡了——”然後踮起腳,扣着王翦的後腦勺,將軍脖子一僵,定定的看着他。
“給你渡妖氣......難道你是想還沒走到別人的地盤就被鬼開個瓢?”
王翦垂着睫毛,望着胡佚的眼睛,旋即低下頭,雙唇相觸的一瞬間,狐妖把手攀在他脖子上,閉上了眼睛。
就在將軍漸至佳境,扣着對方的腰時,那雙攀在脖子上的手猛地在他腦袋上一敲,小狐妖使盡平生所積攢的妖力下了個迷魂咒,自己跟着縮水到和谷中的小貓妖一樣大小——王將軍暈倒之前雙眼沉沉的看了他一眼,嘴皮動了一下,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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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
只有不斷的自我鞭策才能使我的手速向上向好持續發展(這文太長啦,我現在好想轉戰下一部)。
楊浦幾回頭,煙波無限愁——孫光憲《菩薩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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