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啪”。
鞭子在雪地上甩出一聲脆響,留下一條深刻的鞭痕,容名的視線落在雪地上,有點天旋地轉的昏厥感。
他強行破開重重壓制以靈體的形態奔赴遠方,又強行被西王母扯回來,其中滋味自然銷魂至極。以至於到現在還提不起精神跟師姐心平氣和的談一次。
當然,西王母也不一定稀罕他的推心置腹。
八師姐自古就刻板得像條戒尺,沒理由會突然開竅,通情達理的原諒他的可笑行徑。
或許師姐到現在還不知道他那些雞零狗碎的事,以為他是因活太久境界提不上去,閑得發慌而走的火,入的魔。
既然是走火入魔的人,會做這種出人意料的事也不奇怪,只是小孽畜玩的太大了,差點在歸途中被靈氣磨成繡花針,西王母雖然不太在意他作死,卻有點在意他脖子上的玉飾。
旁邊被雪糊成冰雕的貓頭鷹見西王母收了鞭子,連忙道:“娘娘,東皇這是在拿命玩呀,瞧他這樣子,可不像是清醒的,娘娘若不加緊把他的神志抽醒,估計他以後凶多吉少!”
西王母冷冽的眼珠子朝貓頭鷹的方向動了動,沒吭聲,旋即上前,抬手將容名脖子上的玉撈出來。
方才被抽了好幾下都沒動聲色的東皇陛下猛地一掙,眸子像七月的雨一樣說變就變,瞬間染紅了眼白,唬得師姐不得不把龍鎖勒緊些,多下了幾劑猛葯好讓他鎮定下來。
容名抬腳差點給師姐踹去,西王母在眨眼間抬起手,並指在他眉心一點將他定住,把神識凝入玉中,良久良久,掀開眼皮,瞥了容名一眼。
不知道師姐從中看到了什麼,她向來缺乏面部表情,無論多大的事落在她身上,都像她每天睜眼看到的那片閑雲似的,頂天了讓她皺個眉,以至於容名小時候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她是女媧娘娘做的傀儡。
此刻西王母臉上罕見地露出疑惑的表情,過了一會兒,又把神識放入玉中,如此循環三次,她有點煩了,乾脆一把將玉從容名脖子上扯下來。
小孽畜從她開始拿着玉看時就如見殺父仇人似的死瞪着她,彷彿她不是救命的師姐,錐子似的目光差點把她捅成篩子,見西王母打算將玉拿走,他就像憋出洞口的岩漿,驚天動地的對師姐爆吼了一聲。
天地間,呼嘯的風雪都被震了一震,縮頭低聲下氣的瞧着這邊。
貓頭鷹原本是快要睡過去了的,此時一個激靈,被嚇掉了滿身的碎雪,怔怔的看向兩人。
只見西王母往後退了一步,長眉深鎖,緩緩的風將她的袖袍帶出一個冷硬的弧度,彷彿寒梅花在冰雪中旋了個半圈,落地時邊緣上的霜冷徹了萬古的柔情。
容名胸口劇烈起伏着,他好像一條剛去炎方的海水裏溜達一圈回來的落水狗,眉眼中有道刻骨銘心的傷痕,不足為外人道,就只好連傷帶痕的往心裏悶,日久天長了,總有掀蓋的一天。
脖子上那塊拇指大的玉就是他掀蓋的導火線,於是這冰天雪地的懸崖前,連缺情少感的西王母都感受到那股壓抑的焦躁味了,慢慢挑起眉頭。
“抱歉......”
容名喘了一聲粗氣,緊了緊手,手臂上青筋暴起,低着頭沒看西王母,鬢邊髮絲被風吹得很牽強,就像他為了緩解緊張的氣氛而竭力往上揚的唇角。
西王母一般不會問什麼,事實上她話少得連腹誹都懶得應付,至少現在是如此的。
但堂堂東皇陛下,這輩子有一大半的時
間都浪跡在四海八荒,什麼天材地寶是他沒見過的?
為一塊玉發這門子瘋,至於么?
“師姐,”容名的呼吸有點顫,他在西王母冰封了幾萬年的目光里輕啟薄唇,聲音輕得幾乎被風蓋了過去,卻帶着股鄭重的意味,透過輕飛的雪鑽到西王母耳中,“如果某天,你發現自己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會如何?”
西王母大概是覺得小孽畜瘋得不輕,本想冷嗤一聲把這話原模原樣扔回去,但她看着容名近乎如履薄冰的表情,忽然間明白過來了——這小孽畜分明是想借這個問題來試探她,好讓她知道,東皇太一下凡后,長本事了,開始思凡了。
或許這塊玉就是他思的人給的,如果真是這樣,那人的身份就很值得懷疑了——玉平平無奇的,若論品相萬不能和崑崙玉髓及藍田暖玉相比。
但這塊只比石頭好看一些的玉卻有股糾纏不清的東西在其中,彷彿混沌未開時的天地,透露出一種似是而非的生機。
卻不是很明顯,最起碼容名被無極押着來時她沒有任何感知。
直到今天,或者,是方才,白玉突然從可有可無的裝飾搖身一變,似乎要從裏面蹦出個猴子來,西王母撈着瞧半晌,足可透視整個世間的強大神識如被蒙住了眼睛的人,她在玉中盲人摸象般遊走半天,那股生機忽隱忽散,跟她鬧着玩似的。
八師姐沒多想,便一錘定音的聯想到去三十涯探望小孽畜時,他口中提到的小毛孩。
“哦。”西王母淡淡道,“愛從心生,輕易不可取捨,你有喜歡的人了?”
容名的眼神有些渙散,在師姐的注視下笑了起來。
“有這樣一個人,他前世我避如虎蠍,他今生我愛而成|癮,你說愛由心生,我卻道愛由他起,數萬年的光陰釀成這段因果,於我而言,他無關乎取捨,乃關乎我的存滅。”
西王母以及她的整座崑崙洞府中誰會說這麼長的一大段話?娘娘當即有點耳疼,費力聽完后,睜開眼睛,覺得這問題已經不是思凡這麼簡單了,看起來,小孽畜倒像是入了情劫,為情所困,才混到如今這個地步?
當即多考慮了一些。
“這玉是那人給你的。”
容名盯着她的眼睛,他八百年才難得開一次口的小師姐眼神有些躲閃,努力想表現出一種開明的樣子,可瞧那餘光卻像極了心懷不軌的蟊賊,容名的眼裏的溫度涼了下來,良久,他才說道:“不,這是我的。”
“既如此,借我一觀。”
“你可以把我腦袋摘下去,但這塊玉,萬請原諒,我不能給你。”
能讓西王母較真的東西大概僅限於她的長生藥,聞言,她面色冷了冷,千年不化的臉上突現一抹從皮肉邊裂開的笑紋,恰似昆崙山巔上盪開的一道沉雲。
“呵。”
師姐出手快如閃電,一把將玉捏入手中,扯下時上面的冰蠶絲差點割斷了師弟的脖子,容名猛地一驚,劇烈向前一奔,只差沒把骨頭折斷,鐵鏈“崢”的一聲,在冷硬的岩石上擊出刺目的零星火花。
“還給我!”
西王母回頭瞧了眼雙目猩紅的師弟,容不得多磨蹭,揮手一道靈氣拍去,順便夾了道助眠的咒,將瀕臨崩潰的小師弟給催昏過去了。
陷入沉睡的小師弟緊咬牙關,隔大老遠西王母都能聽見那磨牙切齒之音。
手中的玉帶着淺淡的溫度,背後刻有“小蠻”二字,西王母垂眸瞧了一眼,便抽身上了崑崙峰。她錯開眼睛那一瞬間,玉中有道淡金色的虛影遊動起來,驚鴻一瞥而過。
聖劍門——
數九天寒的時節,外面銀裝素裹能凍死個膘肥體壯的大漢,一圈蒼白高峰的圍裹中,獨闢蹊徑的聖劍門正在山上過春,懸泉如銀帶一般從高崖上飄然墜下,沒在下邊的深澗里激起半朵有損斯文的浪花。
山上的飛花和緩的飄下高崖,又順着風往山中其他地方閑逛而去,林中仙鳥裊裊的清嘯聲在山中回蕩開,半山腰的雲飄然擠出一個祥雲卷,襯得美麗的隱世山門如仙境一般,比西王母娘娘的崑崙神峰還靈秀些。
山外面那層堅固的結界把陽光和雨露送了進來,將有損觀瞻的枯葉和敗枝擋在山外,春神一年四季都在這裏過年,儼然與此山結了親戚,不僅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獻於此,看起來,他的後世子孫也要為這座山的枝枝葉葉奉獻出力了。
畢竟是隱世的山門,弟子貴精不貴多,偌大一座仙山,環顧四周沒半個在山林里竄的猴影子,連新入門的小弟子都安分待在自己清修的簡樸草屋中,學着吐納天地靈氣。
靜謐的仙山忽然被外力撞得晃起來,眾人連忙定神收功,提劍出屋。
只見清明的天上有張圓形的淡白色罩子,此乃護山大界,當年劍門升仙的老祖宗留下的寶貝,可擋大羅金仙全力三擊——大羅金仙下凡也不會和他們這些沒脫去凡體的小修士過意不去,而凡間除了三十涯那幫子東西,也沒有誰還閑得沒事來撩撥劍門的神經,於是所有聖劍門的弟子下意識的以為,是三十涯的妖怪們跑出來作亂了。
結界只有被襲擊時才會露出那雞蛋殼似的模樣,尋常都是透明的,只要攻擊停止,它也就功成身退的隱在山間了。
此時淡淡的色彩映射出冰天雪地的外界模樣,剛透明些,立馬又是一陣地動山搖,護山大界的蓋子被撞出一聲震耳的悶響,細看,外面有一抹淡紅色的身影立在天上,手裏拿着根不知是劍還是棍的玩意。弟子們得御劍到半空才能看清外面到底是什麼邪祟。
支北林看了眼昏睡的支雪,將他頭上的冷汗輕輕一擦,在他眉間落下一吻,吩咐外面的弟子:“看好他,若情況有變,就立刻帶他去鎬京。”
小弟子踟躕一聲:“小師姐......”
支北林腳下一頓:“無須多問。”回頭看了小弟子一眼,丟了塊令牌去,“將軍府有我們的人,見此令如我親臨。”
“切記,休讓他跑了。”
※※※※※※※※※※※※※※※※※※※※
更新昂。
西流之水東流河,一去不還奈子何——隴上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