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揭兀腦袋裏只差沒掀起一百丈的大浪,他銜恨而來,本想讓耀破寶生不如死的,這時對方把一切“他以為”的東西顛了個面,將他腦仁攪得片刻不得安息,嗡嗡的鬧了個天翻地覆,還沒鬧個大徹大悟,那不知道生了幾萬年銹的愧疚打死氣沉沉的良心邊上竄起來,撓了他一臉,揭兀乾澀的喚了聲“哥”。
“我以為長明是你和......你這個混賬王八,為什麼不早點說?我把魁陰兒子殺了,他連老婆都能弄死,若是知道了,不會放過我的!”搓了搓手,抬眼看向對面幻鏡中的大洞,那洞就好像一隻告密的眼睛,姦猾的瞧着他,讓他聯想到魁陰懸在他脖子上的刀,瞬間心口都涼了。
“你看現在是關心這種問題的時候么?”耀破寶嘆息一聲將人打橫抱起,瞅着對方滿心算計如何保命的模樣,抽了抽嘴角妥協道:“長明那小子精賊得很,能那麼容易死嗎?”
他邊說邊朝一個狹長的地道走去,滴答的水珠亂棍似的敲在人身上,揭兀楞過之後抬頭問道:“你帶我去哪?”
陛下沒說話,抬腳走過漫長的過道后把門一推,揭兀眼前豁然一亮,就見一片芳草萋萋的曠野中立着一座雕樑畫棟的屋子,仰頭看天是藍的,仙鳥在緩緩漂浮的白雲間遊動着,那兩隻腳鴨掌般在雲中滑動片刻,看到來人便立馬振翅在雲中吭哧飛了起來,賣命似的飛到仙山頭上,吐着舌頭做了個仙風道骨的白鶴亮翅,哆哆嗦嗦的朝這邊看了一眼,渾身上下都是被逼無奈的敢怒不敢言。
屋子周邊是蒼翠的植被,不遠處還有個靈湖,人畜無害的神獸遍地跑,此刻都收住腳躲在矮樹叢后探頭探腦的往這邊瞧。
耀破寶深吸了一口氣,將人帶到屋中把門一關,光線一暗,這雙眼睛就有點叫人害怕,彷彿裏面藏着兩隻磨好爪子的凶獸,片刻之間便能將揭兀撕碎。沉默中心跳聲窮凶極惡的叫囂起來,醞釀出一種山雨欲來前綳到極致的緊張氣氛。
陛下微微俯身,手撫着揭兀臉頰低聲問道:“知道什麼是喜歡嗎?”
揭兀聯想到方才那種不要臉的事,呼吸便有點急,臉頰一燙沒敢自作聰明,搖了搖頭等陛下明示。
“喜歡就是你想要我,為了我對別人的一個笑鬧得自己心神不寧,我說重了一句話你心裏會疼,乃至肝腸寸斷。所以‘喜歡’是苛待不得的,得把所有好的獻上。如果傷了他,得拿更好的去哄。”
揭兀一急眼淚就不受控制,他睜着眼睛把淚意逼回去:“哄不好呢?”
“喜歡是雙向的,我心愛的人總有一天會明白,無論好事歹事,都只是我維護他的一種方法,他人美心美,會明白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揭兀心頭一跳,猛地抓住他手腕,眼神一凜:“你是不是在預謀什麼?”
對方邪里邪氣的笑了笑,揭兀小腿一軟,接着就被壓倒在地,這便宜大哥做了多年端莊仁厚的謙恭君子,一旦撕下那層偽裝就有點嚇人,揭兀喘了一聲,接着就被洪流般的攻勢淹沒。
那隻蓄謀已久的手在不知不覺中輕輕繞了一絲靈氣,揭兀乍然回神,把他往後一攘逃到旁邊去
耀破寶指尖的靈氣倏地隱沒,他眸色深深的看着對方,接着垂眸一笑道:“小氣鬼,怎麼著,連多要一點都不行么?”
揭兀哆哆嗦嗦的披上一層衣衫,聲音有點打結,眼淚珠串似的滾下來:“你總讓人提心弔膽的,是不是要把我丟在這須彌間裏?”
陛下的“須彌間”是伴生在他左右的一個小世界,微小若塵粒,肉眼根本看不出來,裏面的空間卻極其龐大,靈氣跟不要錢似的亂竄,隨便拿一根雜草出去都能叫外面的仙人搶瘋。這東西只聽陛下的話,就算跟他再親的人都得靠他的帶領才能進出,只要他想,這東西能變成一個絕世的鐵牢,進來的人休想再出去。他小時候就跟這滿地打滾的神獸們一起長大,如果把便宜大哥惹怒了,對方能把他關在這裏面撂十天半月。
“哪能?若把你丟在這裏,我以後還要不要過好日子了?”耀破寶臉不紅心不跳的試圖曉之以情,然後舔着嘴哄道:“言兒乖,來。”
揭兀身上竄起一連串的雞皮疙瘩,他搖了搖頭轉身就往外跑,耀破寶眉頭一鎖,飛身出門往前一拉,揭兀火燒尾巴的加快速度,朝那道半掩的石門奔去,接着就被人按在草地上,耀破寶輕輕在他耳邊咬了一下。
“跟你商量個事——”
“沒得說!”
耀魄寶伸手在他胳肢窩邊撓了撓:“快沒時間了,哥現在要去做歹事,假如星海沒漏過來,天界的亂子平定了下去,哥就來接你。這裏是天地間唯一能護住你的地方,你打小就在這長大,算是半個家,所以你只是回家而已,不算被丟在這......”
方才在心邊上縈繞了半天的不祥預感終於露了個面,揭兀心口一炸,厲聲道:“你果真想把我丟了?”
“朕護食得很,喜歡的人從來都要緊抓在手裏才放心,不然憑你劣跡斑斑的過去,休想踏進這裏半步。”
“狡辯!”
耀破寶在他腦袋上揉了揉,身下的人像蚯蚓一般掙紮起來,他嘆息一聲在這人脖子上捏了一下,揭兀渾身一麻。
“外面會發生什麼我無法保證,但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算前面有一片刀山火海我也要來,言兒乖,哥知道你難受,可我也不好過,我們都有無奈,可有什麼辦法?世道是一灘不得不淌的渾水,我沒什麼可選擇的餘地,唯你長在我心尖,是孤寒長夜中的一瓣溫香軟肋,我所有回憶的甘美之處就在於此。原諒我,心上這人是我的珍寶,容不得讓他涉半點險。”
“哥......”揭兀顫聲道,“你說得太好了,好像真的會回來一樣,可若是回不來了,我連死都不知會成何模樣。行行好,我以前作惡多端,能不能給我一次站在你身邊的機會?就算前面是個坑,也有我的份啊,不然我算你什麼?”
耀破寶在他頭上一拍,避重就輕道:“缺德玩意!還沒出師你就咒我?”
揭兀這廝滿腦袋粗枝大葉,不知毀了他多少柔情。
石門轟然關上,把外界的震動擋在門外,耀破寶收回手,將困在地上的人抱起來放回榻上,俯身在他唇上一吻道:“吾愛,睡一覺吧,說不到那時候朕早就回來了。”
揭兀沖不開身上那層禁錮,眼淚決了堤,他死死的看着耀破寶,道:“我死也不會要你這樣的畜生!”
耀破寶:“哎。”
“耀破寶!你敢走?!”
揭兀看着那人的影子消失在視線中,滿嘴刻薄的話突然沒了去處,奄奄一息的哽在喉頭,他着了慌,哭道:“哥,回來!我不給你添麻煩,你快來帶我走!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回應他的是一則憊懶的鳥叫聲,接着一顆鳥頭從窗外探出來,揭兀怔怔的看着對方,就見對方撅着屁股飛了進來,左顧右盼的把屋子掃了一圈,旋即張嘴朝這邊吐了一口靈氣,他身上禁錮一松,那鳥朝他眨了眨眼,旋即掉頭飛出去,頓在空中示意他跟上。
五陰山上,濃烈的魔氣把整座山頭腐蝕一空,在裏面攪出一個龐大的空洞,只剩一層薄薄的山殼貼在魔氣上,好像是為了遮住這駭人的塵世一角,免得嚇壞了脆弱的眾生,黎明的紗幔久久未揭。這世界上除了冷,便只有遲遲不來的光明。
從斷魂谷的裂隙下穿到此地的魔神們銜着滔天的仇恨,卷着嗆人的鐵鏽味朝人間伸出利爪,地裂波及到長城邊緣,南遷的人在黑暗中點起火把,拖家帶口的大隊中傳來一聲哀歌,腳下的地打擺子似的顫,人們的聲音也顫得像要鬧地震似的,來不及遷移的牛羊在圈中急成了跳蚤,慌亂中製造了一場場觸目驚心的踩塌傷亡。
陸安期來到揭兀看到的地下世界中,瞥向星台上的男人。
那人睜開眼睛,偏頭朝他看了過來,視線落在那鐲子上,笑了笑:“跟他道別了么?”
陸安期來到星台邊,朝對方體內注了一道靈氣:“他脾氣壞,沒敢道別。”
“道別分兩種,一種是老死不相見,一種是為下次見面做個溫柔的折角,我們大多數人飽嘗兩者苦樂,還沒回過神這一生就擅自了結了,所以你沒跟他道別,自己肯定也不好受。”
“對愛你的人說永別,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方,都太殘忍了。只有你才能做到,我下不去手。”陸安期把手一收,對方魂體凝實了些,聞言抿嘴一笑。
“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舊路走,不論是為你,還是其他人。”黎臉色有些慘白,他從石台上坐起身,絲絲靈氣拉成的線從星台上伸出來,牢牢的捆在他身上,他一起身,黑洞前的封印就淡了些。
空氣一盪,耀破寶木着臉落在陸安期旁邊,看到黎身上的線便嘖了一聲,皺眉道:“這吸血的東西。”
黎抬眼看向他,又看了看陸安期,他在陸安期臉上頓的時間要長些,眼神有點小心翼翼,又有點愧疚,像當初抱着長明看向驪姬那般,犯了錯似的。
陸安期眼皮一掀,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好像能聽到他肚裏的哆嗦,沉吟半晌,低聲道:“別怕,我知道的。”
陛下背着手轉到黑洞前,凝目看向裏面,宇外的罡風吹得像龍吼,試圖衝破那層封印向這脆弱的塵世刮來,灼目的銀白色星河千條萬縷的擠在一塊,彷彿被什麼扭動了似的,跟這大千世界互不相容的濁氣凜冽得像一把刀,所過之處植被連根枯死,藍色水晶花化為齏粉。
這洞能吞噬一切,包括靈氣,強加在上面的封印日薄西山,黎又躺了回去,於是那剛恢復一點模樣的身體瞬間透明,若不仔細看,根本都不知道這星台上還躺着一個人。
陸安期垂眸看着對方,接着提劍朝上一掀,猩紅的魔氣順着劍勢衝出地表,從空中拉出一個五芒星陣,耀破寶抬手捏住他手腕。
陛下看着外甥的臉,想說:這一擊下去,你就永遠看不到他了,雖然他是個膽小鬼,連認你的勇氣都沒有,可他是你“娘”!
但陛下是體面人,這話他說不出口。
前面的黑洞遺害萬年了,女媧娘娘為了封印它獻出了自己的命,不然她老人家現在還好好的,大家不知道其中有什麼彎彎繞,還以為只是娘娘時間到了——她表現得確實像壽終正寢,所以連大師兄都沒敢懷疑。
他們腳下的這個世界是星海投入凡塵的一個縮影,通道,也是個隱患,早在四師兄犯熊之前,星海就透露出大限將至的端倪,女媧娘娘怕它炸開將無根崖后的這個世界毀了,便在前面鋪了一層防火牆,沒想到她老人家頑劣的小弟子不僅是個窩裏橫,還是個拆牆的,一腳就把她費心佈置的防火牆踹了個狗碎——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從那瘋狗般亂竄的渦流中全身而退的,女媧娘娘把他提回來后就再也沒有跟這倒霉殺的劣徒說過一句話。
離境中的這個黑洞直接越過星海,把星海外面的世界朝裏面引,好像要跟女媧娘娘反着來,她老人家越想護住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天意越想讓她功虧一簣心灰意冷。
那封印是娘娘埋在這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臨終前給他交代了這麼一個所在,那時候他就像聽到以魂養魂這種荒謬的想法一般,沒敢當真,也沒敢太不當真,所以下來看了一次,自覺那小孩巴掌大的小洞跟揭兀哭起來時一樣沒有威脅,在上面加了幾個封印后便施施然去了,但禍害就是禍害,多年以後總會讓他疼一下。
陸安期臉上有絲不近人情的涼意,耀破寶鬆開手道:“外面魔氣紛擾,起碼等平定下去后再處決他。”
接着就被外甥朝外一攘,慈悲劍朝天上一掀,陸安期帶着整個離境破出地面,耀破寶穩住身形罵了聲娘——這小崽子想一出是一出,大家合計的是把魔神拉下來跟着一起赴死,他直接把赴死的“黃泉路”帶到人間去了!
五陰山上,無悔被一把撂到地下,咳了口血,他被魘魔拖着在一條滿是荊棘的隧道中鑽出來,身上衣衫碎得一條一條的,魔花在他身上開出了白色的瓣兒,根系瞬間鑽着血肉往下扎。
魁陰掃了這來頭不大光明的兒子一眼,面色冰涼道:“什麼東西?”
無悔抬起頭,定了定混亂的視線,看到了這禍害遺萬年的魔頭。
帝襄哎的叫了一聲,柔聲道:“你忘了?這是你老婆的兒子!”
魁陰臉上一滯,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黎,接着才想起來他還有個有名無實的正妻。
摧嵬冷嗤一聲,提着長戟往外一飛:“這細胳膊細腿的公子哥,送死都嫌肉少。”
心魔一出去,一場幻影瞬間在世人眼前鋪開,每個人都雨露均沾的看到了做自己最恐懼的場面,一時間哭爹喊娘的聲音在暴風雪中嚷開,無悔縮了縮手指,低下頭掩飾了發紅的眼睛。
海棠妖花尹,一個被天上的陷阱砸中的小螻蟻,突然被魔主喜提為新娘,激動地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不知道她祖上積了什麼大德,小小的麻雀竟然也有跳上枝頭當鳳凰的一天。
成親那晚婚房燭火只有一根,新娘枯坐半夜,只聽到一聲“黎殿下回來了”,外面就沒了動靜,她成了人家的擺設,雖然出身卑賤,但心裏還有點傲氣,所以想上前去問個清楚,沒找到魁陰,便來到了黎的居所,於是她看到了傳說中的金絲雀。
金絲雀的黎殿下除了臉,身上沒一塊完好的地方,腳脖子上的那條鏈鎖把他的活動範圍限制在床榻周邊,魔主對這人的恐怖愛意把小小的花妖嚇得半晌說不出話,黎看到了她,溫潤的眼睛好像鹿,給人一種人畜無害的印象。
花妖沒什麼本事卻有點仗義,她從沒在複雜的環境中玩過心計,卻想給那金絲雀支點招,到最後腦袋一熱竟然想灌醉魁陰,好讓那遍體鱗傷的人喘一口氣。魁陰眼線遍地,知道了她總在暗中拾掇黎逃,那顆不可觸碰的逆鱗一下子被撥得傷筋見骨,魁陰把酒打翻在地,派手下將她污了,嫌不夠,把她鎖在地牢,以後每天晚上都要派人光臨。
魔主越殘忍,小花妖就越傲,她把進牢的魔砍了,一路滾到外面來,腦袋發了昏竟然想一鼓作氣把人救出去,她沒救出人卻把自己搭上了,剛到黎的屋外就被魁陰撕成了粉碎。
接着就被人拾掇拾掇丟了去喂狗。
誰也沒想到花妖肚中還有個未成形的胎兒,由她身上的靈力養着,多年以後被那路過的兩個倒霉神仙颳了出來,寄養在女媧娘娘不要的小兒子旁邊。
花妖死前把記憶留了一些給她來路不明的種子,所以雲霓的碎魂纏上來時,無悔才順水推舟——便是為了今天。
地上的人突然暴起,捏着風劍揮向魁陰心臟,魔氣一動將他整個彈了開,無悔一腳點在薄薄的石殼上,瞬間整座空山轟然裂碎,下邊的魔氣露了面,也就順勢衝天而起。
魁陰森然一笑,那雙血色重瞳睥睨着飛奔而來的小螻蟻,情魔在旁邊嘰嘹一聲:“無咎,你怎麼教的他?對乃父乃君出劍,這,可是大逆不道啊。”
叫不上名號的小花神在滂湃的魔氣中就像一片細小的葉子,拎起劍也想替不自量力的母親報個仇,憑那區區之力,在漫天魔氣前堪比蚍蜉撼樹,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無咎忽然出手將劍刃捏在手中,冷冷的掃了他一眼,片刻之間便把人掀了出去,正正的撞進陸安期懷中。
昏黑的天色忽然一變,陸安期把無悔朝追出來的陛下一扔,凝起神力猛然朝天一擊,金光刺入天際,旋即一頓,四面八方的分散開。天穹下,遍佈各地的陣腳發動起來,連成一個陰陽魚,從天上往下一看,三十涯和斷魂谷就是魚中的兩個眼,一個在遍地血腥的人間世掀起一片耀眼的白光,一個在寂靜無聲的燕北昏天暗地的黑着,彷彿輕輕往外一張便能侵蝕一切。
那黑眼中突然被一道白色的“石子”一擊,陸安期臉色一變,對方直接撬開再次合上的地下封印,卷着千山冰雪,紅着眼睛撲到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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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
耀魄寶的魄字打錯了,錯得連篇累牘,我就不改了,寶貝們看的時候自動切換一下哈。
“揭兀這廝滿腦袋粗枝大葉,不知毀了他多少柔情。”靈感來自於小基妹怨聲載道的怨懟@某狂
今日份雞湯:早睡早起,養心養身,狗命要緊——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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