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
與福福的沮喪生氣驚訝一樣,白鬍子在這裏看到福福的時候也是一愣,滿臉驚訝:“你怎麼還在這裏?”
這處空間是專門為這些異世重生的靈魂設的轉生池,當這些異世來客跟本世界的身體徹底融合,轉生池狀態便會轉為關閉。而那些重生而來的人,也會漸漸淡忘前塵往事。
白鬍子是專門來回收轉生池的,卻沒想到竟然在這裏碰到了福福。而且看樣子,她竟然還沒跟自己的身體徹底融合。
他皺眉掐指一算:“不對啊……我送你過來已經至少有三年了吧?怎麼還沒魂身融合?”
以他的經驗,即便是再難匹配的靈魂,最多過個半年也能徹底融合,怎麼這丫頭這麼久了還沒融合?
不對勁啊。
福福一臉茫然,再次沮喪低頭:“不知道,可能我比較慢吧。”說完,又一臉期望地抬頭看他:“老神仙,如果我一直不能融合,能不能幫我把身子調理一下啊?我不想一直吃苦藥了,太費錢了!院長媽媽都累得瘦了辣——么多。”
說到這裏,她伸手比了個大大的圓,再配上她這一世粉嫩可愛的面容,別提有多萌了。
“別急,”白鬍子忍不住笑了笑,走過來伸出一指按在她的額頭,“讓我看看怎麼回事。”
這小姑娘上一世魂魄不全,以至智力有些不足,性子卻是難得的純良,因此白鬍子對她總是會不自覺地優待兩分。
福福乖巧點頭:“哦。”
結果這一檢查,頓時就讓白鬍子忍不住汗顏——
完蛋,原來竟是他自己搞錯。
上一世福福魂魄不全,於是他便找來養魂池幫她修補,哪知最後重生的時候卻是錯將養魂池當作轉生池給了她,以至於這一世她的魂魄過於強大,肉身容納不下。
按說養魂池養魂過程太過痛苦,尋常人壓根堅持不了多久倒也還好。過一段時間,隨着肉身漸長,也就融合到一起去了。可偏偏福福太過乖巧聽話,每日按足他的要求,每天晚上都會進入這空間,咬牙忍受着那剮骨去肉的痛苦硬生生泡在裏面。
最後還因為她遲遲不能跟肉身融合,以至無法像正常人一樣開口說話走路,她甚至有時候在白天也會主動進來養魂。
一來二去的,她的魂魄越發壯大,以至於她的肉身越發難以跟她的靈魂匹配。所以其實福福現在是早就可以跟肉身融合,只不過魂魄太大,肉身容納不下,只需要將她的魂魄設法縮小就好了。
——找到問題癥結,解決起來便也是手到擒來。
福福全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白鬍子,待看到他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這才緊張得鼻尖冒汗,小小聲地問:“老神仙,我還有救么?如果沒有的話……”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緊張得小手死死交握在一起,指甲深深掐進了肉里。
看她這模樣,白鬍子突然起了一絲玩心:“如果沒救你想怎麼辦?”
福福一呆,巨大的絕望與不舍湧上心頭,她直楞楞地望着白鬍子,緊張得話都說不明白了:“沒……救,沒的話,要不就想辦法讓我死了吧。然後讓院長媽媽忘了我……”
說著說著,小姑娘終於忍不住紅了眼圈,一串金豆豆撲簌簌地滾下來洇在胸前衣服上瞬間就打濕一大片。
白鬍子頓時大悔自己明知道這小姑娘愛較真,為什麼還要逗人家。便趕緊開口安慰:“放心放心,有救有救!而且呀,一會兒我還會給你個好東西,好好補償一下你這三年來吃的苦!別哭啊!唉喲,對不起,是爺爺錯了……”
一疊聲的道歉聲中,福福臉上的表情先是不可置信,繼而轉為狂喜:“我有救?!真的嗎?你這次不騙人吧?!”
白鬍子:“……”頓時汗顏。
然後麻溜地趕緊施法幫福福解決魂身融合的問題,這回是有問必答,有一說一,再不敢逗弄小姑娘了。
*
就在白鬍子在空間裏設法幫福福解決魂身融合的問題的時候,外界。
米衛國好不容易快馬加鞭,先眾人一步衝到鎮醫院,福福已經被安置在病房裏掛上了藥水。
醫生告訴他福福救治及時,別的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但是由於小姑娘體弱,落水時着涼受驚,便有些高燒不止,掛了水,如果後半夜燒能退,就不礙事。
福福身體弱,常年打針吃藥,這大夫跟米衛國也算是老熟人了。因此說話便十分直接:“你這閨女身體底子太差,如果半夜還退不了燒,你就做好準備吧。”
這一連串的話讓米衛國的心情宛如坐過山車,剛爬上高坡,又跌下低谷,整個人都有些懵懵的。
米紅軍哭得眼睛紅腫,跪在他面前“砰砰”磕頭:“三叔,是我錯了!我不該把福福一個人留在岸上出了事!你打我吧,打死我吧!”
米衛國晃晃轟轟作響的腦袋,扶住牆壁定了定神,澀聲道:“到底咋回事兒?鐵生說……”
米紅軍:“我想着福福最近胃口好,昨兒晚上就在河邊下了套,想着今天去看看有沒有魚給她吃。今兒就背着她在河邊坐着,我下去看魚。可誰知中途發現一隻兔子,攆着它去了別的地方,結果回來、回來就看到她跟江樾在水裏……”
“福福不會走路,肯定是江樾那傢伙把福福弄下水的!”說到這裏,他說不下去了,跪在地上咧着嘴放聲大哭:“哇……都是我的錯!你打我吧三叔,你打死我算了!”
米衛國定神,看着悄無聲息躺在床上的閨女,五大三粗的漢子,這會兒也忍不住紅了眼圈。
他顫抖着手去摸閨女臉蛋,多希望眼前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多希望福福能睜開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促狹地沖他叫一聲,讓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福福在跟他開玩笑。
可惜不是。
福福原本白皙的臉蛋被燒得通紅,雙眼緊緊閉着,兩條細細的眉毛不安地收攏,彷彿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這時,身後的門突然被人打開,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抱歉,犬子闖禍,害了你家孩子,這事我必定給你一個交代。”
江庭沉着臉大步進來,進門之後又沖門外冷喝一聲:“滾進來!給人道歉!說,你為什麼要推人落水?!”
這不問青紅皂白的問話方式頓時惹得江樾倔脾氣發作,杵在那裏一聲不吭。
江庭心裏一陣火起,轉身直接一把將江樾搡進來,後者頓時一個站立不穩,“啪”地一聲摔了個大馬趴。
江樾怒了,一下掙開江庭的鉗制:“放開!我會走!我沒推人!”
米衛國皺眉:“那不是你推的,是誰……”
他話還沒問完,就被江庭一下打斷:“不是你是誰?那個叫啥鐵生的孩子都說了,當時只有你在場!這小姑娘又不會走路,不是你推人,難道是你救人?”
江樾梗着脖子不服氣:“我就是在救人咋滴?!”
“還敢跟我犟嘴?!”江庭最看不慣他這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頓時怒了,“啪”地一耳光扇在他後腦勺上:“你才學會游泳多久?就敢跟我說在救人?!我看你是真的越發無法無天了……”
父子倆一言不合,果然就杠上了。
江樾梗着脖子不服氣:“我沒撒謊!你知道我多少?一年到頭跟我說不到十句話,說那十句還不是打我就是罵我!你憑什麼覺得了解我?!我說不是我推的人就不是我推的!”
江庭額頭青筋直爆,怒氣值蹭蹭往上漲,聽到最後直接提腳,就要往江樾身上踹。
他這一腳力道不小,眼瞅着如果踹實,江樾只怕不死也殘。
米衛國終於也顧不得傷心了,一把攔住他:“這位同志,您先別急着打人。我覺得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江樾這孩子他見過幾回,雖然他性子確實有些孤拐不大愛跟長輩交道,但卻是個實誠孩子。他說沒推,那他覺得十有八九就應該是真的。
“誤會?”江庭深吸一口氣,怒視地上的江樾:“那你倒是說說,都有哪些人跟着你?我把他們一一找來對質,免得你再說冤枉。”
江樾一聽他爸這語氣,頓時就不想說話,抿着嘴一聲不吭。
米紅軍急了,扒住他三叔:“三叔,你還幫他說什麼話?!我們到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在福福身邊,福福又不會走路,難不成還是自己爬下去的?她又不傻。而且醫生檢查也確實發現福福後背有一大片淤青,應該是撞出來的,不是他還能是誰?!”
江樾氣急,髒話都飈出來:“媽的都說了不是我!還冤枉老子!”
江庭一聽頓時怒了又要打人。
米衛國趕緊攔住急眼的侄兒,又走到江樾跟前攔住他爸:“江樾,你說不是,叔相信。但是福福她確實不會無緣無故落水,你能幫叔把人找來都問問么?”
雖然李鐵生跟自家親侄兒都說是現場只看到江樾一人,但是米衛國還是不大相信會是江樾撞的人。又見他被他暴脾氣的爹揍得鼻青臉腫,他實在怕把人打壞了,便只好軟了聲音相勸。
好在江樾還算給他面子。
頓了下便瓮聲瓮氣將跟自己一起玩的小夥伴們都說了,又將雙方相遇時的情形描述一遍,最後補了句:“我先是在水裏撿到福福抱着的狗,然後意識到不對就單獨一個遊了回去,結果就在水底找到她,當時她就卡在中間兩塊石頭裏,幸好她不重,我這才能把人扛上來。”
聽他說的各種細節都有,米衛國心裏已經基本信了人不是他撞的。但是江庭卻不,轉身去找了個小同志進來,把剛剛江樾說的人名列出來,叫他去村裡問話對質。
正在這時,陳柱終於也帶着人趕到醫院,一看果然江庭在這裏,而江樾鼻青臉腫地站在一旁,頓時不滿上前:“江哥你這是幹啥?好不容易見面咋不問一聲就又開始揍?”
江庭怒氣沖沖:“他欠揍!”
陳柱:“……”心道這幸好他趕過來了,要不然這爺倆指不定又要杠成什麼樣。
然後緊着把江樾拽到一邊,低聲哄勸兩句,接着又對江庭道:“這些孩子我都問了,他們都沒看到是誰推的人,但是也沒看到小樾推人……”
正說著,蘇芫她們也到了,一群人呼啦啦瞬間就把病房擠滿了。
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閨女,蘇芫痛哭不已,撲過去緊緊抱住她。看她這模樣,已經緩過神來的米衛國倒是沒敢把醫生的話說出來。只是叫她寬心,說現在在給閨女退燒,等燒退了就好了。
好不容易等大家都冷靜下來,江庭便沉着臉開始斷案。
問過幾個人,大家說的都跟江樾說的差不多,中間他單獨離開那段也基本對得上。聽到這裏,米家不僅米衛國,就連後來的蘇芫馮秀萍等人也大都相信了人不是江樾撞的。
但偏偏江庭這個爸爸卻對自己的孩子有成見,一直死揪着中間那段單獨離開的時間不放,認為還是有可能是他撞的人。
陳柱要勸,卻被江庭一句“他變成現在這樣,都是你們慣的!”給堵了回去。
李鐵生混在人群里,看着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江樾滿心不是滋味,數次想上前說是自己撞的人,但又不敢。
這時,江庭終於問到了他。
就在李鐵生萬般糾結自己要不要說實話的時候,江樾終於忍不住倔脾氣上頭頂了嘴:“我說不是我撞的就不是我撞的!我看你現在這樣根本不是為了找出到底是誰撞的人,根本就是因為你恨我!所以想找借口打死我而已!”
小少年心裏不知積了多少怨懟,這一長串的話說出來竟是毫不打頓,顯然是在心裏想了很久了。說到底,他也不過是一個才十一歲的孩子而已,被自己最親的親人這樣冤枉不信任,這些話能忍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
江庭一聽,頓時再次暴怒:“你說老子恨你?!你倒是說說,老子是怎麼恨你的?!啊?!!”
江樾梗着脖子:“當初我媽死的時候你就應該直接一把掐死我!省得這麼多年你天天打我!”
江樾媽媽在江庭心裏就是一個不能觸碰的禁忌。
他這話一出,江庭只覺得腦子裏有根弦“砰”地一聲斷了!
陳柱:“!!!”慌着上前想攔,哪知已經晚了。
江庭直接一個飛腿就把江樾重重鏟了出去,砸在門上發出巨大一聲響。
眾人只感覺耳邊風“呼”地一下,就見江樾“哇”地咳出一口帶血的痰,蜷在地上一動不動。
李鐵生當場就被嚇尿了,閉着眼張嘴就來:“我不知道,我跟在後面,剛開始看到江樾想跟小傻,哦,不,米福福玩來着。後來不知怎麼的又跑了,然後我上完廁所回來就看到她不見了,江樾在水裏找來找去的。然後,後來……後來我就碰到你們,你們就都知道了!”
不得不說,他還是有幾分小聰明,這一番藏頭去尾的話一說出來,簡直就是在說人是江樾撞的,然後又後悔下水救人。
江樾直覺他這番話不對勁,想要反駁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胸前更是火辣辣地疼。一時又急又氣又疼,只得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這樣子頓時讓江庭誤認為他這是心虛了,頓時火上加火,暴喝一聲追上去提起江樾就要往地上摜。
“我天!”
米衛國驚呼着跟着陳柱一起上前去攔,哪知這時床上的福福突然大聲咳嗽起來,還伴着一聲稚嫩無比的:“爸爸?媽媽?”
“???!!!”
米衛國一僵,繼而欣喜若狂,重新撲回病床邊:“福福?!!!你醒了?!”
終於適應自家身體的福福害羞點頭,小小“嗯”了聲,然後抬頭,看着圍在床邊的親人們挨個叫了過去:“爺,奶,大伯,大伯娘,二伯,二伯娘……”
卧槽!!!傻子福福會說話了?!!!
所有人:“!!!!!!!”
李鐵生腦子“嗡”地一聲:“要完!”轉身就想開溜。
他溜得雖快,但福福還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於是喊完人,就乾脆利落將小手一伸,指着他的方向:“李鐵生,是他,推我噠。”
許是因為剛剛適應身體,福福說起話來一個字一個字的十分緩慢,因此更顯清晰明了。
眾人一聽,頓時愣了。
尤其江庭,一臉的怒意還沒來得及轉換就變成了驚訝,一時間手都不知往哪擺了。
李鐵生悶頭就跑,眼看就要溜出去,江樾心裏着急,楞是掙扎着從江庭手裏掙開,怒喝一聲撲上去,重重把李鐵生按在地上!
“好你個孬鐵蛋子,竟敢誣陷我!”江樾越想越氣,他很聰明,不過轉念就明白之前李鐵生為啥要說那些似是而非的話了。
江庭心裏如同打翻了的醬料瓶,既覺得自己冤枉了兒子對不住他,又覺得臭小子說話實在難聽怒意難消。
而那邊江樾跟李鐵生兩人已經被反應過來的米家幾個哥哥團團圍住:“為啥要推人?”
李鐵生被眾人死死按在地上動彈不得,宛如一朵被風吹殘的小白花,當即忍不住大哭起來:“我餓!我就是想吃那隻狗,可誰知它跑了,我追它就撞上了!我也不是故意的!哇哇……媽媽,爸爸!快來救我!哇……”
聽到這,江樾臉一黑,繼續問:“為啥要誣賴我?”
李鐵生:“我沒有誣賴你!我就說是你跟米福福一起在河裏,是米紅軍他們自己以為是你推的!”
看他還如此振振有辭,江樾終於忍不住心中怒火,“砰”地一聲,就是一拳重重砸在李鐵生臉上!
“嗷!!!”
李鐵生吃痛慘叫,鼻血混着淚水淌了下來。
這一聲慘叫彷彿是一聲號角,催得米家幾位哥哥也跟着發一聲喊,衝著李鐵生就是一頓招呼!
尤其米紅軍跟江樾,下手最狠也最黑,凈往疼得要命卻又外觀不顯的地方招呼。
“嗷嗷!疼!”李鐵生被打得慘叫連連卻又無處可躲:“別打了,我錯了,對不起,我不該起歪心思想吃小狗的!嗷!!!媽媽快來救我!!!嗷!!!”
“只是歪心思想吃小狗嗎?啊?!”
“砰砰砰!”
“嗷嗷!還有把小傻子,啊不,米福福撞下水!嗷!”
“砰砰砰!”
“還有呢?”
“嗷嗷!還有不該撒謊!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嗷嗷嗷!!!”
…………
當天夜裏,李鐵生又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終於吃上了狗肉配大米飯,但是吃得正香的時候,突然不知從哪裏跑來一群惡狗,不由分說沖他就是一陣瘋狂撕咬。
李鐵生哭喊着從夢裏醒來,自此提狗肉與大米色變……
※※※※※※※※※※※※※※※※※※※※
李鐵生: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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