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半首桃花拜名師
妙果寺位於溫州城西南角,背靠松台山,襟帶九山湖,松林疊翠,挹山川之秀麗,鍾靈氣之所美,為唐代神龍年間一代宗師宿覺大師所建,兩宋大勝,為東南名剎。
因為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絡繹不絕,寺院又處交通衢沖,因此寺院周圍也是溫州城一熱鬧去處,不僅有許多鋪席(即商店,宋人稱鋪席),而且還有許多小攤小販沿街叫賣(宋人稱小攤販為小經紀),有賣吃喝糕點、日用百貨、花鳥器玩、胭脂水粉、珠玉釧釵、書籍筆墨等等,還有賣卦、探博(民間小博彩)、剔剪之類,熱鬧非凡。
饒是葉治這個經歷了後世都市繁華的人,也被眼前的熱鬧給深深吸引住了,讓他對書本上所說的發達的兩宋封建經濟有了一個直觀的認識。
“阿娒,先別看了,咱們先拜菩薩。”
葉治本來對求神拜佛這一套沒大所謂,但經歷了重生之後,他的世界觀遭到了顛覆,他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信仰,特別是對業報輪迴的神秘主義,產生了全新的認知。
妙果寺里香煙繚繞,信眾如織,拜過佛祖,禮過觀音,葉治被一陣古樸悠揚的鐘聲吸引了。
葉治循着鐘聲望去,只見大雄寶殿西側掛着一口大鐘,腹寬三尺,高四尺有餘,葉治細細打量,總覺得此鍾與以往所見皆有不同。
“師傅,我能敲敲鐘嗎?”
“阿彌陀佛,”旁邊的知客僧唱了個佛號,合什道:“敲鐘祈福、隨緣樂助,小施主請自便。”
“阿爺,給我十錢。”
“十錢?!”
阿爺剛想好好教育下小朋友的大手大腳,可一看這地方,又覺不好發作,只好數了十個銅錢,肉痛地塞到了葉治的手裏。
見葉治往功德箱裏塞了十個銅錢,知客僧點了點頭,葉治扶着撞木,使足了勁,朝大鐘撞去。
“咚…咚…咚……”古樸悠揚的鐘聲在天地間迴響,葉治感覺心裏一片寧靜,靈台空明。
“師傅,這鐘不知有何來歷,總感覺與別的鐘有所不同。”葉治好奇地問道。
“小施主好眼力,此鍾確有來歷,至於何處不同,請小施主再仔細看看。”知客僧打起了啞謎。
“咦,這鐘鍾鈕怎麼是兩個豬頭?”葉治大感訝異。
“小施主好眼力!”
知客僧微微一笑,侃侃而道:“三十餘年前,鄙寺來了一客僧掛單,其貌若愚,但深通佛法。白日入市化緣,每日布施所得,悉購豬頭回寺酣酌,當時,本寺住持繼忠方丈亦不怪之,任之所為。有一日,此客僧在寺旁山麓掘了一口土井,將所剩豬頭骨悉數埋入井內,上壓一大石,用泥土封塗,並對本寺僧眾說,其歷年化緣所募鑄得一鍾,七七四十九日後將成於此井內,此後就不知所蹤。過了月余,寺內僧人掘開土石,果然見一鍾,仍十分熾熱,非銅非鐵,酷似青石,聲音鏗鏘清明,頂上有二豬首作鍾鈕,與尋常大鐘的捕牢獅龍鍾首迥異。”
(1919年,溫州本地人任某將此鍾鍾鈕截斷,竊去國外,自此神鐘不復懸挂,后建古鐘亭藏之。因該鐘鍾鈕活像兩豬頭,故人稱“豬頭鍾”。也有人說此鍾原名“濟陀鍾”,溫州方言“濟陀”發音類似“豬頭”,故人們諧稱“豬頭鍾”。現在溫州妙果寺內所藏鍾高1.3米,直徑0.8米,的確為宋時舊物。)
“原來如此,多謝大師釋疑。”葉治恍然大悟道:“剛才鐘聲入耳,難怪覺得心中煩躁頓消、靈台空明,原來是有這麼一番來歷。”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貧僧看小施主骨骼清奇,貌有慧根,原來與我佛有緣,請入內奉茶。”
哈哈,原來古人也這麼有套路,葉治心裏一陣忍俊不禁,骨骼清奇?我還天賦異稟呢。
葉治也有模有樣,雙手合什,朝知客僧施了一禮,歉然道:“大師有禮,今日小子有俗事纏身,就不叨擾了,他日有緣,定當拜會。”
“阿彌陀佛…”知客僧長長喧了個佛號,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屢試不爽的一招,今天怎麼在個小娃娃身上就不靈了。
……
“阿娒,剛才你和師傅在嘀咕些什麼呢?”老頭子感覺有點跟不上葉治的節奏。
“沒什麼,就和師傅隨便聊了幾句。咱們還是趕緊去集市上逛逛吧。”
“哎,你等等我和阿姥。”
看着葉治蹦躂的身影,老頭子切切實實感覺到了孫子身上發生的某種驚人的變化,但又說不清道不明,不由問起了老嫗的看法,“老婆子,你有沒有覺得阿娒跟以前不一樣了,像換了個人似的。”
“老頭子,你就別再疑神疑鬼了,娒是長大了,有自己主意了。就算孩子和以前不一樣,那也是越來越懂事了不是,再怎麼變,不也是我們的乖孫子。”
老婆子幾句話說的老頭子眼睛一亮,他一拍額頭,笑道:“老婆子,沒想到你說的這幾句話還真在理。”
……
集市逛了大半日,老頭子覺得今天是他這輩子最奢侈的一天了。
買了三把刷牙子、兩盒揩齒膏、兩個肥皂糰子,喝了三碗烏梅香飲子、吃了三碗筍潑肉面,裝着半貫錢鈔的袋子就空了一大半,老頭子心疼地捏了捏錢袋子,道:“阿娒,天色也不早了,咱們早點回吧。”
“嗯,阿爺阿姥,咱們從城內走,邊逛邊回吧,難得進城一趟。”
“行,既然出來了,就好好逛逛。”阿爺不想掃了葉治的興。
“阿爺,我想跟你商量個事,我想上學。”
“上學?”阿爺一愣,道:“族裏蒙學不是在念嗎?”
“蒙學太low。”
“什麼?太樓?啥意思?”老頭子又有點懷疑人生。
“我的意思是蒙學教的都是識字,背個弟子規、百家姓啥的,太簡單了。”
“太簡單了?!”
老頭子恨不得給葉治幾個暴栗,板起臉訓道:“你才進蒙學幾天,大字認識幾個?沒學會走路就想飛啊。”
“阿爺,你別急,先聽我說。”
葉治耐心地做起了思想工作,神秘兮兮地說道:“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一個白鬍子白眉毛的老神仙說要傳授本領給我,不等我說話,老神仙就在我額頭上一點,我頓時覺得腦子有些脹痛。等天光我醒來,發現腦子裏多了很多東西,平時不認識的字都認識了,想不通的道理也通了。……哎喲,阿爺,好端端的你打我幹嘛。”
“我讓你胡說八道,我讓你胡說八道,白鬍子神仙,你唬我啊。”想到錢袋子,老頭子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往葉治頭上來了個暴栗。
“阿爺,是真的,不信你可以考考我。”葉治揉了揉腦門,表示十分委屈。
“行,你要是唬我,看我今天不給你點生活吃吃。”
老頭子惡狠狠地盯了一眼葉治,隨手指了指右手邊一幢院子的門匾,問道:“你給我念念,這門匾上寫了什麼?”
“中山書院。”
“那門上的對聯寫了什麼?”
“潛心希默識,篤力重躬行。”葉治得意地看了老頭子一眼。
我滴個乖乖,還真認識!
老頭子心裏陰影面積很大,表示十分嚴重的懷疑,是不是真認識呢,可惜這些字我不認識。
“識字有啥稀奇的,阿爺,我還會作詩呢。”葉治顯擺地炫道。
“啥,還會作詩?”
蒼天啊大地啊,老頭子感覺自己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了。
“不信?那阿爺你出個題目再考考我。”葉治拍了拍胸脯,保准嚇不死你。
出題?這不是難為人嗎,可不能讓這小子看輕了。
老頭子抬頭一看,正好書院內一株粉桃探牆而出,一拍大腿,叫道:“有了,看到院子裏這株桃花了沒,你就寫首桃花的詩。”
呵呵,完全不是事兒!
葉治背着手,裝模作樣地踱起了方步,沉吟半刻便張嘴吟道: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
“阿爺,怎麼樣,我沒騙你吧。”
“天吶!”
老頭子一把拉過葉治,像是看怪胎一樣,從頭到腳從上到下細細地打量起來,太顛覆了,剛去蒙學幾天的小屁孩,就能寫詩啦?
難道真的是老神仙夢中傳授?畫面太美不敢想啊。
“好詩!好詩!”
“咯吱”,書院大門打了開來,一個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踱了出來,細細地打量了葉治一番,由衷地讚歎道,“好詩!小哥兒,這詩可是你所作?”
葉治抬眼一看,哇塞,好一個中年大叔,面若冠玉,三綹長須,神態從容、氣質儒雅。
“對啊,是我寫的。”葉治小胸脯一挺,咋地,羨慕嫉妒恨啊。
“真是好詩,…不過,好雖好,卻讓人感覺意猶未盡。”中年大叔捻了捻長須。
呀,還遇到個識貨的,看來古代文人還是有點眼力滴。不過有一點挺讓人失望的,一裝深沉就摸鬍子,電視裏還真沒有演錯。
“沒了,就這麼多了,意猶未盡勝於意盡。”葉治斬釘截鐵地應道,這能怪我嗎,我就記住這幾句。
“意猶未盡勝於意盡。哈哈,有理,有理,看來還是我着相了。”中年大叔洒然一笑,說不出的瀟洒飄逸。
又裝,怎麼不甩劉海?我可不是大叔控,不吃你那一套。
“小哥兒,你是哪裏人,多大年紀?”
看見中年大叔問話,不等葉治回答,阿爺一把拉住葉治,往前一步,作了個揖,恭敬地回答道:“相公有禮,這是小老兒的孫子,叫葉治,今年八歲,小老兒家住城外葉家村,敢問相公尊姓大名?”
“老哥哥有禮,在下姓薛,單名一個弼字。”
“啊,您就是薛弼薛大相公!”
老頭子一驚,肅然起敬,連忙又作了一個深揖,瞥見葉治還木頭一樣杵在那裏,便毫不客氣地在他腦瓜子上拍了一掌,訓道:“還不快給薛相公行禮!”
“老哥哥,不敢不敢。”薛弼連忙扶住老頭子,不過心裏還是美滋滋的。
“小子葉治,給相公行禮了。”
葉治也有模有樣地作了個揖,這年頭還是入鄉隨俗吧,大家都這麼尊重知識,情感又這麼真摯樸素,還是有點讓人感動滴,不像以前,噢,不對,不像以後,尊重知識都物質化了。
“哎,相公您是大忠臣,擔得起,擔得起!”
老頭子狠狠地盯了一眼葉治,喝道“臭小子,還不快給相公行禮,相公可是大名鼎鼎的大忠臣,去年和李大相公一起在東京抗擊金兵,立下大功呢。唉,可惜被奸臣……。”老頭子恨得跺起了腳。
唉,怎麼每個忠臣背後都有一個成功的奸臣呢。
這薛弼,字直老,也算是溫州城內的名人了,政和二年(1112年)進士。靖康初年,與李綱議守東京,計畫甚切,可皆不能用,於是乞罷歸鄉,以主管明道宮奉祠回溫州。
薛弼回到家鄉,閑不住,就搞了個書院,要為國家培養人才。
“好,好,免禮。”薛弼像是發現了寶貝疙瘩一般,和顏悅色地問道:“你現在在哪裏進學啊?”
“在族裏上蒙學呢。”
“什麼,蒙學?!暴殄天物啊。”
薛弼痛心疾首地說道:“老哥哥,令孫如此美玉,若善加教導,必成大器,在蒙學進讀不是耽誤了孩子嗎。”
老頭兒被薛弼嚇得一愣愣,突然覺得自己犯下了彌天大錯,連連頓首道:“相公說的是,相公說的是,小老兒明日就帶他去縣小學求學。”
“什麼?小學?!”
薛弼瞪大了眼睛,表示十分痛惜,“老哥哥,你糊塗啊,小學的課業無非也是啟蒙、讀經,令孫去小學無異於浪費光陰,絕不可,絕不可!”
老頭兒被薛弼嚇得不輕,冷汗直冒,大氣不敢出,苦着臉陪着笑,小心問道:“相公,小老兒是粗人,不識文化,但憑相公吩咐,但憑相公吩咐。”
薛弼捋了捋鬍子,沉吟片刻問道:“老哥哥,你看令孫到我書院裏讀書可好?”
“蒙相公看中,相公肯收葉治,是他的福分,只是……。”老頭兒欲言又止,有些窘迫。
薛弼微微一錯愕,似有所明,笑道:“老哥哥放心,令孫來我書院讀書,我求之不得,其他不論。葉家村到書院路途不近,老哥哥如果願意,也可讓他住在書院,一日三餐薛某也不會餓了他,只不過是添雙筷子而已。”
哎呀媽呀,太感人了!
讀書不用錢,還管吃管住,最關鍵的還是私立名校,這才是真正的靈魂工程師啊。
老頭兒激動地幾乎說不出話來,連連謝恩道:“相公恩德,小老頭可怎麼報答啊。”
薛弼滿意地捋了捋鬍鬚,道:“老哥無需如此,薛某雖已不在朝廷為官,但為國家育才,也是義不容辭,老哥哥不用客氣。”
“葉治,你可願意到我書院來進學。”
“願意!”
傻子才不願意呢,管吃管和還不用交學費,老師又好像挺牛掰的樣子,有免費私立名校讀,傻子才去公辦呢。
“好,那明日就正式來上學。”薛弼撿了個寶,心情大好。
“傻小子,還不快給先生磕頭啊。”老頭子又往葉治後腦勺上來了一掌。
跪啊?
這個、這個心理上有點難接受啊,哎喲,怎麼突然覺得感覺膝蓋有點痛呢。
薛弼捻着鬍鬚,笑眯眯地看着葉治,滿心歡喜地等待着那美妙的一刻。
罷罷罷,男兒膝下有黃金,為了黃金,跪一跪又何妨。
“先生在上,請受學生一拜。”葉治雙膝一軟,“心悅誠服”地叩了個頭。
薛弼見終於套住了“小狼崽”,臉上笑的像花兒一樣,忙道:“好,好,免禮,免禮,我們就不講這個虛禮了。”
說罷,做了個扶起的動作,呵呵,確實夠虛的。
我倒,葉治滿頭黑線,老子跪也跪了,拜也拜了,你才說不講虛禮,看我人小好欺負是不,等着,以後不在你後背貼紙條,我是小狗。
“好了,為師還要去州衙議事,今日你早回,明日早來,切莫遲到。”
“是,先生。”葉治恭敬地施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