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八嬌娘是阿姐
張季來到門前,只見進門的女子身材高挑,身穿一身白襦紅裙的對襟高腰襦裙,頭戴幕籬遮住了面目,那白色的帛紗垂至膝彎。
“阿姐回來了!阿姐辛苦了!”張季上前躬身說道。
這些話張季說的發自內心。
如果說張季對自己的幼妹玉娘,心中多是寵溺。那對眼前這個阿姐,心中更多的是敬佩和憐惜。
一個十八歲的女子,為了照顧家中弟妹,至今還沒有出嫁。在這個時候卻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
此時風氣,女子十三歲便可以嫁人,尋常女子多是十五六便嫁做人婦。像張漱這樣,到了十八歲還沒有嫁出去,絕對會被左鄰右舍議論的。就連官府也會讓官媒時不時上門,畢竟婚嫁,丁口也是在此時官員政績考核的內容之一。
再想想吧,四年前父母故去的時候,這個阿姐也才十四歲,和現在的張季一樣的年紀。
十四歲的女孩子便要獨自撐起這個家,這其中的艱辛不說張季也能想得到。
“四郎今日倒是乖巧!”
張漱說著摘下了幕籬,露出了一張清秀精緻的美麗面龐。
張季不由的感慨,自己那已經過世的父母,該是有多好的基因,才能生出他們姐弟三人這般好容貌啊!
只是張季不明白家中只有自己一個獨子,為何阿姐會喚自己四郎?
心中疑惑,卻也不好問。
張季便笑笑跟着張漱回到了后宅。
小丫頭玉娘見自己的阿兄,阿姐一起回來,自然是格外歡喜。
一臉笑嘻嘻的撲了過來。
張季拿出在西市專門給她買的飴糖,小丫頭的笑容就更燦爛了。
只是聽到阿兄說,每日只許吃一小塊,小臉立刻就垮了下來。
蹙眉,噘嘴,一雙大眼睛滿是委屈的看着張季。
張季差點就抵禦不住要鬆口!~
但是想到小丫頭的牙齒,張季還是硬着心腸,拿出了阿兄的威嚴。
小丫頭見自己的哀求攻勢沒有奏效,便噘着嘴去跟阿姐說話了。
太陽開始偏西,張季摸着已經咕咕叫的肚子,終於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了。
此時的大唐,一日三餐還沒有普及開來。
雖然宮中,官員,勛貴已經開始一日三餐。但是絕大多數的大唐人還是一日兩餐。也就是朝食,哦,就是早餐,和晚餐。
一家人的晚飯吃的比較簡單。
蒸餅和涼拌菜蔬,還有熬得金黃的粟米粥。
張季吃的很舒服,大唐的飯食雖然沒有後世那些煎,炒,烹,炸,幾大菜系那麼多花樣,但是卻有像饅頭一般的蒸餅,跟烤饢似的胡餅,很像是湯麵條的湯餅,還有和涼麵差不多的冷陶,還有粟米粥,粟米飯,這些都讓前世就愛吃麵食的張季覺得很是適應。
晚飯吃罷,天已黃昏。
先是關閉城門的鼓聲響起,沒過多久,關閉坊門的凈街鼓也響了起來。
對於這種早晚開關坊門的宵禁管理制度,張季心中頗有些不適應。不過入鄉隨俗,也就只能如此了。
他可沒有大着膽子去挑戰這宵禁制度的想法,夜裏被巡街的武侯抓住了,那可是真的是要挨板子的!
小丫頭玉娘困了,被僕婦帶去睡覺。
張季和阿姐張漱在書房裏談話,這也是張季來到這裏五天裏第一次與張漱正式的談話。
張漱已經換上了一身白色寬鬆的裙衫,坐在案幾后一個低矮的月牙凳上。
她正在煮茶。
她的神態與白日裏的清冷有些不同,反倒多了幾分慵懶。
張季覺得,這才是她這個年紀女兒家該有的模樣。
“四郎,你這幾日似乎有些與以往不同了。”張漱忽然停下手上的動作看着張季說道。
“啊?不同?有嗎?阿姐你說笑了!我哪裏有什麼不同啊!我還是我啊!”張季輕聲答道。
張季坐在矮榻上,右手扶着案幾,雙腳在矮榻前交叉落地。這便是當下頗為流行的“胡坐”。
此刻的他表面看似平靜,可心中卻是慌得一匹!
那種感覺,就像是做了什麼壞事自以為沒人知道,突然間卻被人捅破了似得。
張漱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頭操弄着手裏的茶具。
“你今日動手了?”
“動了。”
“可痛快?”
“痛快。”
“以後在遇到此等事情還會動手嗎?”
“嗯……會!”
張季聞言微微沉默了了一下,毅然說道。
在張季看來,一個男人保護家人那就是天性。
遇到威脅、羞辱自己家人的人還不出手,張季都對不起自己前世的那一身病!
張漱沒有再問,書房裏一陣沉默。
窗外吹進來的陣陣晚風,給屋內帶來了幾分清涼。
屋內的燈燭被風吹的搖曳,姐弟倆的影子也跟着不斷晃動。
“四郎,今日你去了西市酒肆?”張張漱半晌后才又問道。
“是。”張季老實的答道。
之前自己這位阿姐是不許自己出門的,怕不是要開口責備?
“那你覺得咱家酒肆如何?”
張漱卻是沒有責備,而是問起張季對酒肆的看法。
張季見不是責備,只是詢問,心中微微放鬆了些。
略一思忖便說道:“酒肆還好,只是那些酒……怕是不成。”
張漱面上表情依然淡然,又說道:“那若是將那酒肆給了潘家,可行?”
張漱的這話讓張季愣了愣。
“阿姐,難道就是因為潘家那筆借貸嗎?若是因為這個,你不必着急,我來想辦法!”張季急忙說道。
“四郎,你真的與以前不同了。”
張漱又說起了這個話題。
不待張季說話,張漱便又繼續說道:“你以往是絕對不會去咱家酒肆的。更不會去管咱家在外頭有沒有借貸。甚至那酒肆是不是賠給潘家,你也不會在意。”
張漱的話讓張季心中又有些緊張了,難道自己這個阿姐看出了什麼?
“自從你前幾日被人打傷,昏睡了三日,醒來后便成了這樣。”張漱繼續說道。
“阿姐,我……”
張季正待解釋幾句,卻被張漱抬手止住了。
“四郎,其實你能有此變化,阿姐心中很歡喜!”張漱看向張季的目光閃着溫柔的光。
“自從阿耶故去后,你便無人管束,不再好好讀書。每日裏只是在外嬉鬧,自詡金光門內遊俠兒,惹下了多少禍事?”
張漱話鋒一轉,開始說起張季之前的不堪。
這也讓張季暗罵自己那個前身真是個不懂事的混賬。
“不過如今見四郎你能夠痛改前非,竟然開始關心家中事務,阿姐心中甚是歡喜!只希望你今後莫要再走回老路。”
張漱說著目光殷切的看着張季。
這是在等咱表態呢啊?
張季哪裏會看不出自己阿姐對自己的期望?
於是忙開口道:“以前是我不懂事,胡鬧了些,給阿姐添了許多麻煩!如今想來,心中很是愧疚!今日便給阿姐道歉!”
張季說著就直接起身,對着張舒恭恭敬敬的彎腰施了一禮。
待到直起身來,張季低着頭又接著說道:“那日受傷后昏迷,腦中湧出許多過往之事,我細細想來,也覺得荒唐!覺得自己以往甚是不堪!今後我定會痛改前非,不再讓阿姐操心。家中事務我也定會用心!早日重振家業!”
張季說罷抬起頭,看到自己阿姐竟然是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中竟有淚光閃爍。
這是怎麼了?是被自己感動了嗎?還是玩砸了?
我說老姐啊,你倒是說句話啊?
你這麼盯着看,我心裏很慌啊!
張季對自己臨時編出來的說辭還是有些信心的,可是想到大唐人的思維與後世不同,心中不由又有了些忐忑。
“四郎,你真的是不一樣了!”
半天張漱才幽幽的說道。
張漱抬手拭去了淚痕,讓張季坐下。
“四郎,你能幡然醒悟,不再胡混,阿姊心中歡喜。可是,家中現在有我,你也不必着急。”
張漱一邊說著,一邊在張季滿是驚恐的目光中向著煮着的茶湯中放入蔥,姜,鹽,橘皮,茱萸,甚至還點入了羊油。原本在屋中瀰漫著的茶香中,頓時便散發出了一種奇怪的味道。
“四郎,你如今還是要以讀書為重。等你讀書有成,阿姊會為你尋名師指點。實在不行,參加朝廷的科舉也是一條路。總之,商賈賤業,你莫要操心。”
張漱說著,將一個已經斟滿茶湯的茶碗遞到了張季面前。
張季臉上立刻擠出一抹誠摯的笑容,雙手接過了茶碗。
這大唐的茶張季真心喝不慣。
這滋味與後世他喝過的奶茶,酥油茶都不一樣。
一個字,怪。
難道大唐人這是把茶當做菜肴來烹制嘛?
張季心中暗暗腹誹。
其實還真讓張季給猜對了,茶葉的確是作為蔬菜和藥材存在過很長一段時間的。
張季咬牙輕啜了一口手中茶碗中的茶湯,渾身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咳咳,阿姐,你讓我讀書,科考,難道咱們家不在商籍?”張季輕輕放下茶碗問道。
“什麼商籍?四郎說的莫不是---市籍?”
張季有些迷糊,他只是從後世得知所謂商賈便多在商籍。而商籍也是地位低下的賤籍。社會地位底下,其子弟也是不得參加科考的。
難道大唐的商籍是叫做市籍的嗎?
張漱又眯着眼睛品了一口茶湯,然後輕輕呼出一口氣,笑着對張季說道:“咱們家自然是不在市籍的!你看看長安那些行商賈事的,有不少都是官宦勛貴,可有哪個是在市籍?你也太小看咱們家了!”
“哦?原來如此啊。”張季說道。
“阿姐,莊子那邊酒坊出了何事?”張季又問道。
張漱眉頭微皺,說道:“咱家酒坊里的兩名掌酒的酒匠突然說要辭工。看來是有別的酒坊找過他們了。”
說到這裏,張漱停住了話頭,只是低頭喝茶。
張季心中明白了,這是底下有人要跳槽了啊?
掌酒的酒匠,便相當於後世掌握技術的老師傅。他們可是決定釀出酒水質量的關鍵人物。
麻蛋啊!這不就是拆自家酒坊的台么?不能忍!不能忍啊!
“阿姐,明日我想去莊子裏看看。”張季說道。
張漱本想拒絕,可是看了看張季那認真的面龐,就點了點頭說道:“去吧,讓忠伯陪你去。自家的莊子你也沒去過幾回,去看看也好。”
張季見阿姐答應,也是笑了笑。
“四郎,喝茶啊。”
張季聞言嘴角抽了抽,一咬牙,一口將那古怪的茶湯灌入了嘴中。
那古怪的味道,讓張季無比懷念他藏在辦公桌抽屜里的那兩罐特級綠茶!可惜啊!平時他都是捨不得喝的!不知道會便宜了誰!
唉!等有機會了還是弄些炒茶吧!這茶湯實在是喝不慣啊!
“來!四郎,再來一杯,這可是上等團茶。”
看着阿姐又遞過來的茶湯,張季心中又一次發苦。
大晚上喝茶,不怕睡不着覺啊?
張季心中暗自嘀咕。
事實證明,張季這一夜絲毫沒有因為喝了茶而睡不着。
這一晚睡得甚至比前幾日都好。
早上吃過飯,張季便坐着忠伯趕着的騾車,帶着兩個年輕的僕役就迫不及待的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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