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自由
周亞延終於剝離了原先那份勝券在握,開始透露出不願相信卻又不得不信的痛苦表情:不會的……不會的……
“不管你信不信,這都是事實!我們在醫院的記錄單上看到了陳騰的自述……”
單子上的原話是:我覺得我喜歡那個女的,但是又好像愛那個男人多一些,但要說真的要和其中一個在一起,我又會覺得害怕……
霍星闌的那把槍自始至終都死死地抵在周亞延的腦門上,聞言,她的顫抖更甚,而腹部傷口滲出的血幾乎已經浸染了整套衣服。此刻支撐着她的,除了強大的心智和報復心,別無其他。
“就因為你跟他之間的那些破關係,我和童童就成了你們的炮灰?童童是無辜的啊!”那個陳騰,霍星闌除了郭恆出事那會兒見過他一面,之後就再沒見過。若不是當初池少川提起,她甚至都已經忘記了他的存在……
“無辜?哈哈哈哈……霍星闌……你這是要把郭童的死跟自己撇清關係嗎?沒有你自己的操作,郭童會死?你覺得郭童有今天這樣的結局,你自己身上沒原因嗎?”
“閉嘴!你給我閉嘴!”霍星闌的神智開始凌亂,顯然,另一個精神開始蠢蠢欲動要作祟。
“霍星闌,冷靜一點……”見狀池少川立馬安撫她,“他在故意擾亂你,目的就是要你殺了他!你千萬不要衝動中了他的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亞延竟放肆地大笑起來,“池少川,你還真是……”
“你閉嘴!”周亞延話還沒講完就被池少川攔腰截斷,“霍星闌,聽話,你過來……好不好……”
霍星闌眼中噙着淚,她渾身都在顫抖,不僅僅是因為心理受到了巨大的衝擊,更因為這惡劣的天氣。零下好幾度,沒有陽光,而她只穿了一套單薄的病號服,被鮮血所浸染的衣服,衣角上已經結起了碎小的血色冰渣……可她並不覺得冷,相反,她覺得身體裏所有的血液都在沸騰,有的衝上大腦,有的衝出腹部這個窟窿,奔向自由……
霍星闌咬了咬牙,用槍狠狠地砸向周亞延的額頭,周亞延應聲倒在地上,全然沒了當初的意氣風發:“霍星闌!有本事你就開槍!”他奮力抓住槍口,扯着一張詭異的臉狠狠地將額頭撞向槍口,“朝這兒開!”
“你以為我不敢嗎!”霍星闌打開了閥門,只要食指輕輕一動,一切就能結束,可卻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她竟不知怎的真的猶豫了!
“我給郭童注射安樂死的時候,他還很開心地喊我——叔叔……”
“閉嘴!”
“不要!”
“嘭——”
三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遠處一群野鴨隨之驚起,散亂倉皇地飛向遠處,又在肉眼不可見的蘆葦更深處隱匿……
如果一切都能重來,你會選擇怎樣的方式與我相識?相愛,隱瞞,凡此種種,是為自身的愛而愛,還是為愛這件事本身而愛?
天空灰濛濛一片,大雪堆積了好幾天欲下不下,而只要再堅持兩天,就是除夕。氣象預報說,雖是暴雪,但是瑞雪能兆豐年,大年初一就是個好天氣……
池少川的心彷彿也被這一聲槍響震得粉碎。他看着周亞延應聲倒下,臉上帶着發自心底的釋然,他——應該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解脫了吧?只可惜,故事本不該是這樣的結局,只是錯了經過,結局,便不可避免地轉了彎……
人活着,是需要念想的,如春水奔入海,如春泥去護花。周亞延的死帶走了霍星闌唯一的念想,槍聲響起的一瞬間,她的心也空了。不是空空蕩蕩的敞亮,而是刀子剜肉的缺失,讓原本的欲罷不能變成了現在的麻木不仁。可麻木並不代表不痛,麻木,是最高等級的疼痛。
霍星闌並沒有因為周亞延的死而放下手中的槍,正如池少川所預料的那樣,霍星闌將槍口轉而對準了自己……
“霍星闌!把槍放下……我……我求你……”池少川,他竟用了“求”這個字……
從池少川的言語中,霍星闌似乎確認了某種關係,似乎在生命的最後終於嘗到了一絲甜頭,會心地笑了:“池少川,謝謝你……”
可即使如此,生命中所有事情的順序,有時候容不得一絲先來後到的錯誤。如果,霍星闌能早於郭恆遇到池少川;如果,周亞延能早些知道陳騰的心跡;如果……可是如果真的有如果,這世間就能沒有遺憾了嗎?恐怕,就算是有了如果,結局,又會以另一種遺憾收尾,循環往複,遺憾不斷……
眼淚,並不足以詮釋情感的萬分之一。最深的情感,往往都是藏匿於眼睛的最深處,直達心底。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透過這扇窗,他們看見了彼此藏匿在最深處的瘡痍。
“醒了?”
“嗯……”
“醒了?”
“嗯……”
彷彿這短短的一生,都被這麼簡短的幾句對話所治癒了……如果有來生,不……還是算了吧……人一旦有了慾望,就是一腳地獄、一腳天堂……得不到的會騷動,得到了,又患得患失……
槍聲再次響起,像是終結了這裏的一切……
當天夜裏,桐城市飛起了漫天的雪花,匆匆忙忙、爭先恐後地落下來,覆蓋了一切好與不好、幸與不幸……孩子們都在歡呼,大人們,似乎也在等待着闔家團圓的春節……
水落石出,死傷成群……
陳騰因包庇罪被判了兩年,入獄前他委託陳銳將自己的股份全部賣出,並將所得的錢全部捐了出去。
郭恆出獄,賣了錦繡華府的別墅,遠走他鄉……
而池少川,處理好霍星闌的事情之後向曹東隅申請了長假,帶着池劍光和葉輕舟去了馬爾代夫……
……
霍星闌案件結束后的第二年冬天,池少川參加了曹敏芝和丁煉的婚禮。婚禮辦在露天的一個公園裏,人聲嘈嘈。不知怎的,那天霍星闌在病房裏說起的一句話莫名就閃進了池少川的耳朵:池少川,如果我能早些遇到你,該多好……
那時候的池少川,純粹地覺得霍星闌只是因為郭童的不幸而耿耿於懷,可這一刻,他忽然頓悟般覺得那一句話里所蘊含的意思,或許並不僅僅止步於他當初理解的意思。池少川大膽地續寫了那句話:池少川,如果我能早些遇到你,至少要早於郭恆,那麼一切,或許就有了另一種可能……
只是逝者如斯,縱使池少川此刻作再多的假設,問題的答案,都隨着一年前霍星闌的死,沉入了時間的汪洋。
遺憾嗎?池少川看着眼前的人頭攢動,答案中立而沒有偏倚。說不遺憾吧,那些蠢蠢欲動的情感都是真實存在過的,他說服不了自己;但若說是遺憾,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又說不上能有多遺憾。
就像風掠過這座城市后又過長林,風的理想之地,永遠都是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