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報警
2020年12月4日凌晨12:38,桐城警局接到一個報警電話。電話那頭是一個女人,似乎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語無倫次地呼喊着:殺人了,救命……
接線員極力安撫,問出了地址,來不及問出事由,在女人最後的一聲驚呼中斷了線。再打過去,對方已無人接聽。
桐城市第三刑警支隊隊長池少川在家中接到消息,立馬起床,帶着兩個隊員——曹敏芝和丁煉,火速前往。
報案地點是桐城的一處名叫錦繡華府的別墅區,這裏的別墅都價值不菲,能住在這裏的人,非富即貴。但是報案人還有另外兩重身份——兩年前一起交通事故的肇事司機——郭恆的妻子,以及一月前失蹤兒童——郭童的母親……
去的路上,丁煉從系統里調出了與此次報案者霍星闌有關的所有信息。聽到失蹤兒童的時候,池少川蹙了蹙眉,而後又極快地掩飾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那小孩,到現在還沒找到?”
池少川見過那小孩的照片,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盡顯乖巧,叫人過目難忘。
“沒有,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
霍星闌,女,出生於1990年,大學就讀於浙江一所外國語學院,英語專業,畢業后一年與郭恆結婚,不曾就職於任何公司或企業單位,目前是一名自由撰稿人。丈夫郭恆因兩年前一起交通肇事案被刑拘,判刑三年;兒子郭童於兩月前失蹤,至今未尋回。
池少川三人迅速趕到了事發的13幢別墅,該別墅位於小區東北角。就像一個國家不同地區會出現貧富差異一樣,一個小區,無論是年代久遠的老舊小區還是像錦繡華府這樣的豪華住宅區,也會出現貧富差距。如果給這錦繡華府劃分一個次第,那麼這13幢別墅無疑就是這片住宅區犄角旮旯的存在。
整個小區路燈敞亮通明,唯獨這13幢周遭,路燈盡數滅着。那一片靜謐的黑,像是從這13幢別墅里透出來的一股寒意。像極了宇宙中的黑洞,無人知曉黑洞內部藏匿着什麼,而這黑洞,卻會毫不留情地吞噬經過的一切。
池少川按響了門鈴,無人開門。后又連續按了數次,無果。正當他準備持槍破門的時候,門開了。門內探出一個女人的頭,頭上披着一條毯子,自上而下地垂在身上,陰森森的:你們是誰?
天色太黑,屋內又沒開燈,霍星闌慘白的臉令池少川幾人倒吸一口冷氣。
“你好,我們是桐城刑警支隊第三分隊的,”說話間池少川亮出了證件,“我們接到報警,這裏發生命案?”
“是你報的警嗎?發生什麼事了?”丁煉追問道。出於某種職業的敏銳度,他覺得這女人好像精神不太正常,他們這一趟極有可能是白跑了。
霍星闌聞言,似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將毯子從頭上移到了肩膀,毫不忌諱地抓起池少川的手臂就往屋裏走:快進來!
幾個人一路摸着黑,艱難地跟着霍星闌來到客廳。霍星闌倒像是一個夜行者,在暗夜裏穿梭自如。
開了燈,幽黑詭異的客廳頓時變得敞亮,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映照出這客廳里的所有事物,猶如另一個平行的空間,將這裏的一切都赤裸裸地映射回來。
池少川三人的瞳孔接受不了這瞬間的強光刺激,一下子都眯起了眼。待到雙眼適應了這光亮,霍星闌已經坐在沙發上,收起雙腿蜷縮在沙發一角,身上依舊披着剛才那褐色的法蘭絨毯子。露出的一雙腳因為沒穿鞋,在寒冬的夜晚凍得如她臉頰般發白,腳踝處還有幾處深淺不一的瘀痕依稀可見。
幾人相視無言,跟着坐到了沙發上。這是一個懸頂式客廳,抬頭即是一盞巨型水晶燈,從屋頂垂懸而下。
“這燈,很壓抑是不是?有時候它會無緣無故地晃,上面一定是有髒東西了……”霍星闌說得小心翼翼,彷彿這是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不是說出人命了嗎?在哪兒呢?”曹敏芝問道。顯然,她的想法與丁煉無二,不吃霍星闌裝神弄鬼這一套。
“在……就在那兒……剛才還在那兒的!”霍星闌瑟瑟發抖,一雙因驚懼而瞪得極大的眼睛,隨着手指的方向,閃躲着往廚房方向望,而後又忽的瞪着池少川:“……你們警察,能抓人,那……能不能抓鬼?”
霍星闌一直瑟縮着的目光,此刻如哀求般望向了池少川,恐懼似乎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彷彿這話一旦脫了口,便暴露了痕迹,若不及時挽救,就會得到最糟糕的結局!
池少川幾人面面相覷,當了這麼多年警察,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麼神神叨叨的人。且不論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若真的有,她也該去找個茅山道士而不是找他們刑警大隊不是嗎?
“我知道你們不信,可是我這裏,真的有鬼!他……他每天晚上都來纏着我,爬上我的床,折磨我,卻不弄死我……他不是要我死,他是要我——生不如死……”霍星闌說著,恐懼和無助便從她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里滲了出來;眼神開始飄忽不定,目光帶着驚恐漫無目的地掃視着屋內的一切人與物,毫無焦點可言。
霍星闌的模樣,並不像是裝的。池少川環顧四周,目之所及,每一扇門都緊閉着。除了客廳剛才開起的這盞燈,其他房間的燈都沒開。他起身走了一圈,屋內所有的門都不外乎如此,像一座迷宮,然而每一條都是死路。除了廚房地板上的一灘番茄醬,屋內乍一看沒有任何打鬥過的痕迹。
“這屋子,就你一個人住?”池少川不禁問道,這麼大的房子,又偏於這黑暗一隅,若是一個人住,別說是女人,就算是男人,膽小的都未必不慌。
“本來是三個人,兩年前,我先生肇事撞死了人,被判了刑;上個月,童童莫名其妙失蹤了,眼下……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哦不!還有別人,他們神出鬼沒的,不知道是人是鬼……”
顯然,恐懼支配着霍星闌的全部身心,如驚弓之鳥,膽戰心驚。
在池少川的安撫中,霍星闌的恐懼終於消退了一些。霍星闌沒有試圖掩蓋眼裏的悲傷,兩行清淚就這麼順着她毫無血色的臉頰滑落下來。這並不是訴苦,而更像是堅強到了極限而轟然倒塌的一種崩潰。
池少川示意曹敏芝和丁煉去進一步查看,自己則留下來問話。
“郭太太,你的遭遇,我們深表同情……”
聞言,霍星闌凝目望向端坐在自己對面的池少川:“可是你並不信我,你覺得,我在撒謊……”
池少川倒是詫異於眼前這個女人的聰敏和直白,坦白道:“這個世界上沒有鬼……”
“……”
良久沉默,霍星闌忽然開口:“自從郭恆出了事,晚上我就開始睡不好。剛開始的時候以為是心理壓力太大,就去看了心理醫生,配了安眠藥,狀態才逐漸好轉。直到今年年中,不知道是長期服用安眠藥的副作用,還是對安眠藥起了免疫,晚上又開始睡不好了,常常半夢半醒,噩夢纏身。自從童童不見了以後,情況越發嚴重。我好像總能在半夜聽到有小孩的哭聲,像是童童,又不像童童,我分不清楚……有時候,我就連自己究竟是醒着的,還是夢着的,都分不清楚……”
“我建議你還是再去看看心理醫生……”
可霍星闌似乎沒有聽到他的建議,自顧自繼續講述着:“就在剛才報警之前,我又被鬼壓床了……起初我以為是在做夢,夢裏郭恆在親吻着我,可是後來我發現不對,那絕不是夢!直到他壓在我身上,我看見他披頭散髮,黑乎乎的,只有嘴巴特別明顯,就像唐代仕女圖上的女子,只有中間一抹紅色,然後他濕漉漉的舌頭像蛇的信子……我想動,卻怎麼也動彈不了!想喊救命,可我發不出聲!後來好不容易能動了,那鬼就不見了……”
或許是因為將那畫面再次回憶了一遍,恐懼再次佔了上風,霍星闌將自己縮得更緊,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我沒有騙你,真的有鬼……我都親眼見到過好幾回了……”言語間,有恐懼、有孤獨、有絕望。她的心掙扎而又矛盾,她深知這些話說出來無人會信,可內心深處又亟待有人能信她、幫她、拯救她……
池少川見多了光怪陸離的案件,卻鮮少見到像霍星闌這樣的當事人。這是一種,他難以用言語描述的感覺。從這屋子裏一物一件的擺放來看,眼前這個女人,應該是個精緻的人,甚至還有點強迫症。當一個人經歷極端情緒的時候,氣質這種東西就會表現得尤為明顯。
這時丁煉和曹敏芝回到客廳:除了廚房地上的一灘番茄醬,其他沒有任何發現……
“廚房,那人,就死在廚房,流了好多血……”霍星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看得出,她在極力剋制着自己的情緒。
池少川懷着中立的態度,起身走進廚房,只見地上那灘番茄醬像血液一般蔓延成一個自由散漫的形狀,他蹲下身去聞了聞,沒有血腥味,也沒有任何可疑之處。這場景,更像是惡作劇般地倒了兩瓶番茄醬在地板上……
“只是普通番茄醬……”池少川起身說,視線卻投向了霍星闌……
“所以……所以你們都覺得是我的問題?”霍星闌滾燙的眼神將三人都掃視了個遍。三人沉默不語,於霍星闌而言卻勝過千軍萬馬的撻伐。
霍星闌無奈地閉了閉眼,隱忍着,剋制着,最後像是徹底放棄了似的有氣無力,頹唐道:“你們走吧……”
被掃地出門的曹敏芝好沒好氣:“這大半夜的,真夠折騰的!”說著不忘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凍死我了……”
丁煉一臉嫌棄地拍了拍她的腦袋:“老大說了,干一行,愛一行……”
可話音未落,霍星闌又急急忙忙追了出來——赤着腳,腳掌不知疼痛地砸在石板路上……
“不要走……”霍星闌甩掉了毯子,穿着一件真絲睡衣邊跑邊落淚,“對不起……你們不要走,求求你們……”說話間,她已經衝到了池少川面前,“噗通”一聲,兩個膝蓋重重地砸在石板上,毫不忌諱地抱住了池少川的腿。池少川進退兩難,勸她放開,她卻抓得更緊:“別走,我求求你們……我害怕,真的,我害怕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