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三章
依母親吩咐,聖誕這幾天阿德萊德必須在家裏露面。
因此阿德萊德極為反常的十點半從床上爬了起來。
她作息不規律,經常凌晨睡下午起,讓她在午飯前起床不亞於要了阿德萊德的小命,比如今天她就覺得自己彷彿是一個小屍體,隨時可以本色出演殭屍片。
跑到廚房連灌三杯冰咖啡后阿德萊德才活過來。
她打着哈欠梳妝打扮,畫眼線時通過鏡子嫉妒地看了眼還在床上睡大覺的莉塔,竭力剋制住自己內心的小惡魔才沒有把金髮姑娘弄醒。
莉塔大概有一個快樂的聖誕假日,因為她不用回家。
但阿德萊德的聖誕節很悲慘,這種凄慘會從平安夜一直持續到新年。
她開車回東區。
母親應門時還在和人講話,“李是一個很不講究的人,而且燕京和莫斯科不一樣。拜冷戰所賜,我們和莫斯科商討出來了一套關於核的默契,大家稱之為遊戲規則,可我們和那邊沒有,”她手握水晶高腳杯,穿着一襲紅色長裙,潔白的背露着,裙擺外罩黑紗,腰側和領口處有兩朵很大的橙紅色玫瑰,看起來依然年輕俏麗。
伊蓮恩親親阿德萊德的側臉,把她推到人群里,“哈,你遲到了。”
阿德萊德從侍者手裏搶了一杯酒。
她討厭母親的朋友,甚至給他們起了個外號——禿鷲。
這群人沒有一絲本事,但總能及時的聞到死亡氣息,從而得以飽餐,功成名就。他們對人間的道德嗤之以鼻,卻拿不出一份像樣的替代品;開口耶和華閉口聖母瑪利亞,奈何信仰對他們來說是騙取選票的最佳工具;能以得體的精英形象站在選民前,談吐風趣,舉止高雅,私底下坐在到一起就開始咧着一口由煙草造就的黃牙,用一種油膩且猥-瑣的語調攀比自家豪宅和誰睡過的女人多、摘得的哪朵花最銷魂。
當然,這場炫耀大賽中的贏家永遠是女人。因為女人不僅睡男人,還睡姑娘,從數量上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阿德萊德含笑與人寒暄着,然後以最快速度逃離。
穿過人群,客廳盡頭是假的壁爐,側門旁擺着一個白色描銀的書桌和藤椅,門虛掩,風掀起附近淺紫色的紗簾,遮住架子上的蝴蝶蘭。
雙色蝴蝶蘭花開正盛,垂着,園丁師有意把它弄成帘子模樣。
阿德萊德反手撩開花簾,窈窕身影顯了出來,“你躲在這裏。”她說。
“你回來啦。”瑪戈合上書,仰起纖細的頸,親了親她的額。女孩穿着一身白色紗裙,攏着披肩,腰間束着珍珠腰帶,黑色的長發編成一個蓬鬆的辮子,繫着一枚蝴蝶髮飾,垂在胸前,她是阿德萊德見過的女孩里最漂亮的,像林間仙子,但五官過於精緻,反有幾分匠氣。
“平安夜快樂,”阿德萊德從果盤裏拿了一個蘋果,啃了一口才遞給瑪戈,“聖誕節也快樂。”
瑪戈笑起來,“壞東西。”她往外挪了挪,給阿德萊德讓了個地。
阿德萊德摟着她的脖子,過了會兒小聲說,“你才是壞東西。”
“但很難辦。”瑪戈媽媽弗萊婭的說話聲傳來,她打扮得體,像個典型的上東區名媛,但指間夾着一根雪茄。
哈德森參選時被譽為“英俊瀟洒、令人耳目一新”,當選后就開始掉頭髮,六年過去已開始斑禿,花大價錢做的植髮也沒有任何效果,髮際線仍舊是矚目的焦點,“那不重要,親愛的弗萊婭,”他摸着自己的腦袋,“看在上帝的份上,那群混蛋會把我送上斷頭台的。”
“我們的僱主,”弗萊婭彈煙灰,煙霧苒苒,像霧一樣遮去她的表情,她換了個名詞,“富豪們永不直面民眾,而我們——很有可能是下一個路易十六。通過派別鬥爭、輪流執政來轉嫁矛盾的法子快要行不通……”
“姐妹們,行行好,給我個地方坐。”里奧妮來的最晚,從人群中殺出一條血路后發現專座已被阿德萊德和瑪戈那兩個討厭鬼霸佔。
阿德萊德枕着瑪戈的背,伶仃的腿搭在扶手上,躺着刷社交軟件,懶洋洋的往上一指,“沙發背屬於你,里奧妮·安東華內特女士。”
“瑪戈!”里奧妮拿那雙像隼一樣的灰色眼眸瞪了她一眼,“你看她。”
阿德萊德作怪,張牙舞爪地。
瑪戈伏在另一個沙發扶手上,腿斜着往一邊撇,雙手交疊墊着下頜,在那打瞌睡,她伸個懶腰,“阿黛,別欺負人啦,給莉莉個地方坐。”
“才不要。”阿德萊德翻身,送了里奧妮一個後腦勺。
“你是世界上最討厭的小姐妹。”里奧妮宣佈,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沙發沿,“這討厭的一天。”
“紅髮女孩是不能穿綠裙子的。”阿德萊德陰陽怪氣地說道,“冷不丁一看你臉都是綠的。”
穿蘋果綠長裙的綠女巫里奧妮抬手掐她,“你懂什麼,小鬼頭。”
“我是小鬼頭,你是什麼?”阿德萊德頑強地翻過身。
里奧妮剛想開口,不料瑪戈接了一句,“歌劇魅影先生?”
“你倆一點都不可愛。”里奧妮擰了瑪戈一把,她猛地抬手,攏住披落在肩的長發,“喂,還給我。”
阿德萊德笑着往後躲,她趁其不備,把里奧妮盤發的發卡摘了。
“啊,我的腰,好疼。”瑪戈倒吸一口涼氣,伸手把打成一團的兩個人類女孩撥開。
也不知是誰撞了她一下,差點把她的腰扭了。
她捉住阿德萊德,把女孩的爪子禁錮在懷,“好啦,你們兩個。”
“怎麼不抓她?”阿德萊德貼過去蹭臉。
里奧妮將風度與家教拋之腦後,得意呲牙一笑。
大人的早午宴會在下午兩點半結束,鐘點工清掃客廳,伊蓮恩那個壞女人又把吃剩的冷盤歸攏了下,端上飯桌。
阿德萊德猜她媽媽大概當她是打掃剩飯的寵物貓。
餐廳依舊熱鬧,弗萊婭沒有走,捧着杯熱可可和媽媽咬耳朵,安妮斯頓家的兩姐妹也留了下來,姐姐威廉明娜忙着往各色點心上加魚子醬,妹妹希爾維亞正在和克洛伊阿姨討論今春哪家大牌的衣服馬馬虎虎還算看得過眼。
“我懷念巴黎了。”里奧妮仰起頭,一副誰來救救我的樣子。
“有肉。”克洛伊指着桌,“給你留了一盤三文魚,可勁吃,媽媽不在乎你胖瘦,”她有些心疼地說,“胖乎乎的小貓也是媽媽的小可愛。”
歐陸上層社會的審美是流行的新風尚,但發展至今開始令克洛伊難以苟同。
家長吩咐正在長身體的小姑娘束腰,一天一頓飯,為其名曰——為你好。
里奧妮的腰只能勒到十九英寸,在所謂貴族眼中屬於嚴重不達標,因此克洛伊的前任婆母還建議里奧妮去做個微創手術。
“摘兩根肋骨就好了。”那個女人囑咐。
克洛伊拿手術費去請里奧妮吃全脂奶做的熟芝士蛋糕。
“輝格國地久天長。”里奧妮搶走那盤刺身。
“科洛,”阿德萊德撿了個椅子坐,一臉壞笑,“還有預留的貴賓票嘛,莉塔今晚要請里奧妮看劇。”
“我現在不想看了。”里奧妮叉了塊牛排,“別這樣對我!”
她無償當了三天的道具搬運工。
“歌詞我都快背下來了。”她抗議。
可惜抗議無效。
她媽媽喜歡作弄她。
“沒問題。”克洛伊笑的特別開心,“要幾張?”
“兩張。”
“莉塔不去?”
“據說加百列有事。”阿德萊德看里奧妮。
“他跟我請假了。”
這時她媽媽斜里來了一句,“莉莉,去抓現場。”伊蓮恩放下咖啡杯,支着頭,屈指敲敲桌,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你男朋友背叛你啦。”
里奧妮一聳肩,“隨他的便。”
伊蓮恩一愣,“咦?”
“男人都這樣的。”里奧妮很無所謂地說道。
沉吟數秒,伊蓮恩說,“你倒是不嫌。”
“能怎麼辦,看又看不住,抓又抓不過來,只能當不知道。”里奧妮擱了叉子,拿出手機,“你覺得哪個帥?”
“都不好看。”阿德萊德憑良心評價。
男孩子這玩意太粗獷,她欣賞不來。
“第一個,”瑪戈說,“秀氣。”
“媽媽,你說呢?”
克洛伊把手機搶走,厲聲,“不行!媽媽不許。”
此刻里奧妮不知從何處掏出了第二個手機,“艾拉,你覺得哪個好看?”
“嗯……”伊蓮恩陷入思考。
“留個心眼,小心他們偷拍。”弗萊婭先伊蓮恩一步,提醒,“我媽媽就被拍過錄影帶,花了二十萬美金才贖回來。好傢夥,我競選那年這事又攘的滿城風雨。”
伊蓮恩拿着塊馬卡龍,丟在清咖啡里,“不要懷孕;就算懷孕了也別找個男人栽贓;保護好自己;別得病。就這些。”
克洛伊的表情十分複雜,“你是在影射我嗎?”
“他獻你十五個億,”伊蓮恩靠在椅背,“打算朝我,”她還十分欠揍地指了下自己,“要的好處可絕不止十五個億。”
她笑的很甜,“希望你心裏有數,男人那玩意從不做虧本買賣。”
“媽的,”克洛伊罵道,“二十幾年了,你反反覆復就這一句話。”
“姐姐愛你,幹得漂亮!”伊蓮恩從善如流,改口。“好一招空手套白狼,當屬三十六計之首!”
克洛伊當即翻了個白眼,她不理自己的那個煩人姐姐了,“二廳的可以嗎?”她把電子票發給阿德萊德。
“今晚有人訂一廳?”阿德萊德轉發郵件。
一般人情票都訂在一廳,主要是方便。一廳是重要客人預留席,不參與售賣,以防有達官顯貴心血來潮前來捧場,當然大部分的情形並非總統擺駕,而是她們把一廳的票免費送給親朋。
“嗯呢。”克洛伊點頭。
伊蓮恩拆台的速度當真是快,以秒記,“想多了,八成是劇院經理的一家老小。”
“閉嘴!”克洛伊凶她。
阿德萊德偷看瑪戈。
瑪戈很安靜地對着手機屏幕發獃,她不喜歡參與到這種無聊話題中來。
“你在看什麼?”阿德萊德悄悄走到瑪戈背後,環住她。
瑪戈在看一張楔形文字的照片。
“蘇美爾人寫的一本小說。”瑪戈點着凹凸不平的石板,在阿德萊德看來那只是無意義的橫豎勾划。
“赫利耶自池邊回來,碰見一個放牛的姑娘,在天空之神的見證下,他們結為夫妻。”瑪戈跳了一段,那段描寫委實是有些露骨。
“哦。”阿德萊德托腮,“我以為留存下來的石碑都是賬本。”
“小說,戲劇,詩歌,法條,菜譜……”瑪戈翻着相冊,“瞧,你要的賬本。栗米,五十斤,價格四籃雞蛋。”
“菜譜?”
瑪戈划著手機屏幕,“把洗乾淨地石頭燒紅,淋上蛋液,翻炒,加些鹽和月桂葉。”
她一張張翻譯過來,阿德萊德安靜地聽,到四點半捎上里奧妮一起去了寬街。
莉塔早就等在那裏。
金髮女孩換上一件灰抹胸禮服,配了雙白色鹿皮靴,還不忘買了一束紫羅蘭。
阿德萊德不喜歡花,看見那束花又絕望看天。
該死,她家的花瓶即將再一次迎來養花糖水荼毒。
“嗨。”莉塔把花藏到身後,“你們來啦。”
“我先走啦。”阿德萊德把里奧妮甩下,“我得化妝,散場後來找你們。”
她步履匆匆地走了,撐開傘,將記者的聚光燈擋在傘外,留了個纖細的背影給兩個姑娘。
“阿黛是個美人呢。”里奧妮往劇院裏走,此刻她帶上穩重大小姐的面具。
“相較之下,你更耀眼。”莉塔輕聲說,手握緊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