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9 章 番外
“跳舞又有什麼可奇怪的。”弗萊婭握住艾拉的腕,她稍偏開臉。
此刻她心中有一種隱秘的詭異感。
她同這張面孔的主人相爭數載,你死我活,可偏偏艾拉也是這具軀殼的主人,這讓她既想觸碰靠近,卻又抗拒,心生抵觸。
“是的,沒什麼奇怪的。”艾拉掙脫開來,她雙手交疊着,安靜地站好。
“假如很不幸,是兩個女人,那她們依然要去跳開場舞。”弗萊婭從旁邊撈起一杯雞尾酒。
“當這是一種祝福吧。”艾拉笑盈盈的。“不過,看起來你並不想請我跳舞呢。”
“你和一個人很像。”她輕輕地抬起手,穿過艾拉披散的長發,將那栗色的發撥回艾拉的背後,這樣會讓艾拉看起來更溫柔,也更像她所討厭的那個人,這種討厭能讓她保持理智。“她並不是很喜歡我。”
“好可憐。”艾拉抬起眼眸,“不過安慰你一下,我不討厭你。”她退開,“回見。”
“改天見。”弗萊婭客氣的終結這場不該存在的對談。
但她下意識的抬起手,是否目的為挽留她也不清楚,此刻她心裏很亂。
只是她清晰知道自己的視線追隨着什麼。
片刻,她放下高腳杯,影隨出門。
她下決斷無需花太多精力去剖白自己的心理活動和自己的情感,有時,一個決定的做出極其簡單,只要能承擔起後果或場面仍在掌控範圍內,做任何事都是可以的,可行的彈性極高,只是絕大多數的人都是懦夫,需要將選擇權交給別人,讓別人去做出抉擇,自己隨波逐流,這樣哪怕不好的結果發生,也有一個人可以歸罪。
弗萊婭自問不是懦夫,雖然走出廳門的那一刻也後悔了。這個選擇沒有任何跟隨而來的計劃,僅僅是一種意氣。
她望着艾拉的身影。
而艾拉站在幽深走廊不遠處的窗前,柔和的月色與窗外燈光雜糅在一起,化為朦朧的白色光澤,映在樹木枝椏,投擲下葉與枝影子,灑在她半邊肩上,遠遠看去與衣裙融為一體,似是某種別出心裁的刺繡。
她不是會站在暗處偷窺的性子,因此她迎上前去。
“咦?”艾拉側過頭。
“來跳支舞吧。”她說,伸出手。“這裏沒有人。”
此刻領頭羊是萬眾矚目之處,能有機會來到這種場合的人不會放過挨近聚光燈下的機會。
只要是聚光燈所未能覆蓋的地方,都是“陰暗角落”——無人在意,亦無人注目。
艾拉的視線落在她的掌心,又抬起,唇角彎起來,輕輕地搖了搖頭,是一模一樣得熟悉腔調,帶有一些調皮,似乎只是在單純以逆着她意思來在逗趣,開個小小的玩笑,“恕我要掃興了。”
“所以其實是討厭我。”她也用開玩笑似的語氣說。
“不。”艾拉走過來,“你可以抱一抱,抱一抱會不會讓你開心些?”她說,“我生病了,最近身體不好,沒有跳舞的力氣。”
這讓弗萊婭想起伊蓮恩語焉不詳的往事。
她知道的並不多,伊蓮恩不喜歡說自己的過往,只告訴她說自己是病死的,去世的時候年紀還好,也沒什麼遺憾。
二十七這個數字都是她從伊蓮恩反覆提及的執念里猜到的,後來得到系列佐證。
她不得不被迫注意起艾拉那過於蒼白的唇和臉色。
不知道為什麼,艾拉沒化妝,按理說,她是來耀武揚威的,本應盛裝出席才是。
似乎是覺察到了她視線里情緒的變化,艾拉先笑起來,說,“沒什麼事啦。我比較嬌氣。”
越是這麼說,她越是心裏不是滋味。
感情動物的弊病在於理智受困於情感。
情感會讓人忽視代價,放大當下所能得到的。
一個轉念,讓她把玩笑變成了現實。
她真的伸出手,抱住了艾拉。
按理說,這應該是一具陌生的身軀,可她卻覺得熟悉,無論嗅覺還是觸覺,似是曾經相擁。
“哎呀。”艾拉輕呼一聲,“不可以抱我。”
“嗯。”她敷衍着。
使她割裂的不是夜晚,身份背景所帶來的差別不會改變她的本質,伎倆手腕不變,僅僅是時間長短的區別;然而讓她徹底陷入割裂窘境的是白天。
艾拉會無傷大雅的湊過來好奇,或加以垂憐——夜晚裏以她的身份,她們不成局,而鬧鐘響起后,她與李是永不可能言和的敵人。
與李相比,她的女兒僅僅是幼崽式的叫囂和不算成熟的試探,阿黛也會說這樣或那樣的狠話。狠話是威脅,卻未必具有實際行動——有個想法到有可行計劃並搞定所有人讓這個計劃通過進入執行步驟是兩碼事。
李不一樣,她行動之前沒有預告。
現今形式所迫,她們不得不靠攏,安靜等待剩餘所有現在才開始猜出發生了什麼的人們做出反應。
而情形不樂觀,嚴格來說這是阿黛的錯,阿黛不該靈機一動砸衛星和空間站,這一行為等同宣告,她們有能力,且僅僅是不小心,就可能把同伴也變成聾子和瞎子。
因為將紫藤和平化解是最佳的選擇。
只是顯然李是她所有計劃里的最大變數。
李資助了英諾森的一個當地朋友——一位修女,除了錢以外,還以貸款的形式“送”了些其他“必需品”——自然不是生活必需品。
這就導致徐徐圖之的環境變化一下子變成幾未準備過的對沖,激化為槍械的故事。
在私下會面套間的談判席兩端落座的時刻她仍舊恍惚。
李和年輕時的區別一直都不算太大,畢竟對於美容醫師來說,要麼是高昂的報酬,要麼是莫名其妙的死亡,她們將李所想要的年輕維繫的很好。當然,拜這種不該有的年輕所賜,她也要掏大筆錢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因為她不可以露出一絲一毫的頹態。
同樣的面容與近乎一致的氣韻令她有一種割裂感,寒暄時的輕聲與溫柔視線更令現實與夢境混淆。
還好李對系列事情的解釋是一句極其挑釁的話語——是對她全方面的挑釁與不尊重,外加蔑視,和討厭東西一詞無關,“看來我們都將不得不容忍一些我們討厭的東西。”
“這看起來也是沒什麼辦法的事情呢。”李半月柔聲說。
她知道弗萊婭的算盤。
伊蓮恩的小動作她知道,一個電告許可可以輕鬆地繼續將輝格作為新秩序的牽頭者,在新格局中,剩下兩方均是附庸,還有一個似乎是可被分解的紫藤。
娜斯佳維持明面上的沉默,暗地裏進行一些煽風點火的行為,檯子搭起來,她不得不上這一級台階,因為她確實不希望繼續上演一家獨大這陳年老套的戲碼。
只不過弗萊德翠卡不在狀態。
“真是有趣。”她先是尖酸刻薄地諷刺道,“原本曇花一現與螳臂當車,但如今是被選擇的第四霸權。縱使是一團難以燒瓷的泥土,也是可以變成碗的,只要人人都說,那是碗。一些皇帝的新裝。”
隨後又說,“您真是討厭東西。”
這確實是不該存在的反常,因為伊蓮恩倏然抬頭,沒能剋制住自己偏移過去的視線。
“咳。”伊蓮恩清清嗓子。
但弗萊婭的自我最近都很放飛。
“你怕我。”弗萊婭說道,“可你們從頭到尾都是拾人牙慧。從最早最早的第一回合開始,你們不改變跟隨者這個思維,便妄圖想引領,是不配的。你們所有的東西,悉數誕生在外。”
“是不配。”李半月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又如何?德不配位誠然不假,或許不光彩,或許不體面,可,”她倏然笑起來,似是在欣賞弗萊婭的忽然撕破臉,曼聲說,“你能奈我何?”
不過好像是這句話拉回了弗萊婭的理智,她又把話圓回來了,“在這點上,你們是可敬的。可厭,但存在即為合理。對於自然選擇而言,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單純自然演化之事,沒有高端亦無卑劣,只是我的建議是紫藤是不確定的,一種不安定的因素,帶有諸多變數,”她恰到好處的提到豆豆的微妙身份,“我相信她事先未曾經你許可。”
“就像黑森沒有向我報備一樣。”她緩和了前一句話的敵意。
“不過我們的立場不一樣。”李半月垂下眼,話說多了她覺得累,想喝點水但一摸桌子上杯子,卻是熱水這個異端,又推開些,“未知對我們來說是好事呢。”她笑吟吟的。
“我來敲敲邊鼓吧。”伊蓮恩找了個機會,今天看起來不太行的弗萊婭趕走,又示意李半月支開老實人小喬。
“她怎麼啦?”李半月去搜颳了下冰箱,倒了杯冰水。
“小翅膀可能害她夢遊愛麗絲仙境去了。”伊蓮恩很無奈地攤開手。“不過說起來,我確實建議不能有脫韁的野狗。”
“不關我的事。”李半月擺爛的很氣人,也很徹底,“我活不到那時候,你猜我已經多大了呀,我說不準下個月都挨不過。”這會兒還是玩笑,但有一句話她是認真說的,她靠在沙發背上,微微仰起頭,呢喃似的說,“把這件事處理完……”
頃刻間她又拉回有些空的視線,像是在說服自己,“而且你可以比我多活兩年多,好像還行。”
“我把陌陌和微泵的份額用光了。”伊蓮恩不得不把茶几上亂七八糟的零食袋子在趁李半月不備的時候悄悄地藏起來,以挽救顏面。
阿獃所過之處,都是豬窩,這小孩是她見過最邋遢的。
“你猜她會對你那麼善解人意嗎?”她吞吞吐吐加半遮半掩的說了些李半月其實不該知道的過往,“我可能承諾了些背離本意的,比如說,只是太痛了,或者加上一些,我是一個非常惜命的人,所以我要用這個打一些續命的葯,維持一定的藥物濃度,來保持我還能繼續呼吸,沒有斷氣。”
“可惡。”李半月嘆了口氣,她閉上眼睛,“不想和你說話了,頭暈,太累了。”
“想開點,你的崽和崽的機械人彈壓不住小雲。”伊蓮恩還看笑話。“哪怕掛着體外循環,你的腦袋都要撐住,不然斑斑的小貓去跟你和外婆團聚,可就太擁擠了。”
“好歹雲儷是專業的。”李半月回擊道,“黛菲娜好像只是單純的、無害的小演員,阿獃為什麼連她都搞不定,一定是這個昵稱取得不好。”她戳中了伊蓮恩的痛腳,現在大列巴紅狐狸要咬人了,“或者你總是功虧一簣難成大器的運氣傳染她了。”
“事先說明,我沒功虧一簣。”伊蓮恩開始辯解了,“按過去宮廷的說法,我只是沒正式冊封,但已經拿了金冊金印。”
“那你也是沒有冊封過。”她抓這個點不放。
“你完了。”伊蓮恩被氣笑了。
每當暫居上風時李半月會戰略性撤退,“我想睡會兒。”
“這就是你最後見弗萊婭的原因嗎?你個殺熟的垃圾。”伊蓮恩搖了搖李半月,“喂,醒一醒,不要在這裏睡覺,你信不信我真的把你丟去阿獃的房間。阿獃那個小東西,只要是和瑪戈有點相似的,她都想吃兩筷子。”
“那阿獃吃虧的啦。”李半月睜開眼,“而且你也虧,我會叫你拿贖金來贖阿獃的小腦袋的,她現在可是瑪德琳的媽媽,幹掉她不虧的。”
對伊蓮恩來說,這是倒霉的一天,隊友表現不佳,她還犧牲了一個草莓罐頭,因為她不想把李半月及一干人等,比如說,李雲斑和斑斑的小孩,留宿。
尤其斑斑的小孩還有蛋黃的嫌疑,她很怕阿獃晚上溜出去炒一道雙面煎蛋。
她把一小罐糖水罐頭灌給可能是低血壓也可能是低血糖的李半月,“現在兩個蛋黃都不在,我很焦慮。”
“不是蛋黃。”李半月抱着她給的草莓罐頭,宣稱,“我盤問過的。”
但多半莓類食物是有點不詳的,加上李半月傳染了些討厭給這個罐頭。
說到底還是李半月的錯,她沒把整個罐頭都吃掉,就喝了些糖水,剩了大半罐,晚上阿獃稀里糊塗地把這個罐頭分了,她無意中吃了一顆莓子。
於是很倒霉的夢見自己從前的往事,而且還很詭異。
她下班回到家,發現卧室大變樣。
即便時隔這麼多年,她也不至於忘記自己家裝修成什麼樣子。
那時她可能心情不是很好,將這個棲身之所裝扮的很簡單。
但現在柜子上擺着很多盆多肉,多了個奇怪的小冰箱,莫名其妙地有個紫色的小電飯煲在地板上,還有好幾個沒開封的快遞盒子,除了小圓桌外,不知道誰買了個小書桌,上邊摞滿了亂七八糟的小說,從封面上看就不是正經玩意,還有開盒的外賣擺在桌子中間,是炒菜。
蛋黃一號阿獃盤腿坐在地毯上,在開快遞,她抱着一袋大蟹酥;可疑的蛋黃二號冷冷側躺着玩手機。
無論是誰對她的到來都沒有任何意外。
阿獃打了個招呼,“嗨。”
冷冷翻了個身躺到床的另一邊。
她應該質問一下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可開口時是哭笑不得的語氣,“阿獃。”
“在這裏吃東西不會胖。”阿獃說。“我晚上沒吃飽。”
“我來玩。”冷冷就很直白了。
只是她覺得太累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熟悉的軀體上的絞痛都回來了,拉扯着她的神智,她唯一能做的是不算失禮的和兩個可疑的傢伙搭訕兩句,連衣服都沒換合衣躺下。
昏迷過去前她還聽見阿獃嘟囔:“雙標。”
這讓她下定決心,一定要修理阿獃一頓。
但很快她沒有思考的力氣,唯一能感知的是疼痛和溫熱的液體不停地往氣管里嗆,讓她止不住的咳,意識清醒一會兒,昏沉一會兒。
清醒的時候她知道周遭秩序混亂,陌陌在質問,“你是誰”,阿獃大喊大叫“關你什麼事”。
夢見阿獃和冷冷她尚能解釋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鄭陌陌的出場也不奇怪,那時鄭陌陌莫名其妙的擔心她會半夜突然死掉,時常晚上來探望她。
但另一個出現在夢境的人是絕不該出現的。
她夢見弗萊婭挨着床邊,蹲跪下來,用溫熱的手巾擦拭着她的臉龐。
“你!”她猛地抓住弗萊婭的手。
下一刻她驚醒。
因為阿獃把門撞開,沒站穩撲進來了,踉蹌幾步直接摔了個結實的,砸她腿上,又滑下去,下巴磕在床架上,一聲慘叫:“啊痛。”
“阿獃。”她撲過去抓住阿獃的手臂,把阿獃拎起來,這才避免阿獃的後腦勺和地面親密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