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玄靈焰(1)

九玄靈焰(1)

身後空無一人,被她掩上的屋門紋絲未動。

就算是傅准,他也絕不可能無聲無息從門縫裏進來吧?

頭頂似有風掠過,阿南警覺地抬頭,原來是高懸的帳幔無風自動,緩緩飄拂。

那飄飛的帳幔后,出現的是中空的銅管,聯想到剛剛傅准那略顯縹緲的聲音,阿南頓時醒悟,這只是他在其他屋子的傳聲,其實他並未靠近這屋子,只是提前喝止而已。

心念急轉間,她看向屋子四角懸着的弧形銅鏡,這鏡子她當年也有一組,在阿言剛剛來到她的身邊時,她還曾經利用多重摺光反射,用它監視過外間的一舉一動。

所以,傅准現在還在別處,在鏡子一再反射之後,他應該也不可能憑藉那模糊的身影辨認出偽裝后的自己。

心念至此,她立即要拔身而起,趁着這個空檔逃離。

可還未來得及動作,只聽得輕微的“咔咔”聲連響,是門窗封閉的聲音,隨即她腳下一震,所有的青磚頓時翻覆。

阿南立即縱身向上躍起,在失重前一刻抓住上方帳幔,折身翻上了屋樑。

但對方顯然早已知曉她會如此反應,“嚓嚓”聲響中,帳幔忽然全部碎裂。是上方的機關啟動了,四面利刃旋轉,阻斷了上方所有容身之處。

阿南臂環疾揮間卡住橫樑,雙腳蹬在柱身上,斜斜穩住了身軀。

見她居然在半空中險之又險地懸住了身軀,避開了上下兩處危境,銅管中傳來了傅准低低的“咦”一聲。

但隨即,橫樑上旋轉的利刃便向著她所在之處聚集過來,雙面相對的尖利薄刃因為在空中飛旋,變成一團團雪亮的殘影,如電光飛逝,在她的身畔呼嘯閃過,一旦觸到便是血肉模糊。

阿南閃身急避,利用流光順着柱子轉了一圈,耳聽得呲呲聲不絕於耳,柱子被擦過的利刃絞得木屑橫飛。

她將背抵在柱子上,避開那些利刃的同時,急切尋找可供她脫離的死角。

未等她瞥到蛛絲馬跡,只聽得耳邊咻咻聲不絕,那些旋轉的利刃就如長了眼睛似的,繞過柱子直衝她而來。

阿南抬眼看向四角的銅鏡,明白自己無論如何躲避,都處於傅準的監視當中。

她當機立斷,右腕揮動,向著離自己最近的角落撲去。

只聽得錚一聲輕響,流光纏上了銅鏡的邊緣,阿南用力一扯,雖未將後面的機括扯斷,但銅鏡已歪斜偏向了角落,屋內終於出現了一個可以容她避開傅准視角的死角。

阿南向那死角飛撲而去,但傅准立即根據其他三面銅鏡算出這屋內唯一可供落腳之處,只聽得嗡嗡之聲不絕於耳,屋樑上懸浮的利刃上下斜飛,如同萬千飛蛾,迅疾猛撲向了她藏身之處。

阿南最不懼怕的就是有牽引的殺器,臂環揚起,精鋼絲網激射而出,將迎面撲來的利刃盡收其中,一拉一扯之際,所有利刃便失控地相互絞纏撞擊在一起,在發出刺耳的金屬刮擦聲之際,上面懸着的鐵線也徹底絞死,再也無法掌控。

阿南愉快地一抖手臂,撤了自己的鋼絲網,將它匆匆收回臂環之中,飛身躍向屋內另一處的銅鏡。

並未看到死角處發生了什麼的傅准,在無法掌控利刃后,正在沉吟之際,忽見她的身影出現在西北角的銅鏡之中。

還會等他反應,銅鏡已被她一腳踹偏,他面前的鏡中再度失去了她的蹤影。

阿南向著另一角掠去,正要如法炮製,將第三個銅鏡也毀掉之時,耳邊忽聽得厲聲尖嘯,風聲陡起。

她倉促回頭看去,只見原本交纏在一處的利刃忽然齊齊斷開,所有失控的雪亮白光如同密集的雨點,順着原本晃蕩的角度向四面八方疾射,頓時籠罩了整座屋內。

此時此刻,唯一可以躲避的地方,只剩下青磚地面。

阿南如一隻斷線的風箏,直撲於地。落腳處的青磚果然如她所料,一觸即偏,下方機關啟動,無處借力的她眼看就要被捲入軋軋作響的機括之中,碾壓得粉身碎骨。

即使明知自己此時處於銅鏡的監視範圍之內,阿南亦不得不揮出流光,強行制止自己下落的身形。

她臂環中的流光細如針尖,劃過因為緊閉而昏暗的室內,原本絕不可能被輾轉反射了多次的銅鏡映出的細微光線,卻讓傅准那邊的聲響停頓了片刻。

但生死關頭,阿南也顧不得了許多了。她足尖在下陷的青磚上一點,飛掠向對面的窗戶,一腳狠踹,希望將窗欞踢開。

然而令她失望了,在傅准察覺此間出事之後,機關啟動,所有的門窗都已經被鐵通條橫貫鎖死。

她這一腳並未踹開窗戶,卻只聽到“啪”的一聲,她重重踢在了鐵窗上。幸好她腳下綁着用以增加身高的木塊,緩衝了這鐵窗的硬度,腳趾並未受損。

木塊飛散的同時,也踢碎了窗戶上鑲嵌的明瓦,磨得薄脆透明的珠貝隨着清脆的碎裂聲,四下迸散。

阿南腳底隱隱作痛,她一個翻身再度落地,足尖在下方虛虛的青磚地上一點,藉助臂環再度彈向空中,落於橫樑之上。

銅管彼端傳來低低的一聲“是你!”

隨即,便是霍然而起的聲響,那邊再也沒有了動靜。

阿南心裏暗暗叫苦,傅准不會已經察覺到是她了吧?

沒想到她好不容易逃出拙巧閣,這回再度潛入,居然又被他困住,眼看要落入魔掌。

她考慮了一下從律風樓最高處下到這裏的時間,就算上方機關重重,傅准要繞一周才能下來,但她的後背還冒出了一層薄汗——留給她逃跑的時間,不到半刻了。

她下意識地在屋內環視一周,想要尋找出路。可還沒等她想好這鐵門鐵窗如何突破之際,樑上那些飛轉的利刃全部落地之後,被割碎的帳幔忽然無風自動,打橫飛起。

阿南反應何等機警,她迅疾反身,倒垂下樑,抬眼一看,上面一層黑霧已沉了下來。

無論這是什麼,她都斷不敢讓它們近身。可下方青磚地上又儘是機關,她一旦落地,便會被絞入萬分兇險的機關之中。

難道她只能維持這懸在半空的姿勢,等待傅准過來將她一舉成擒嗎?

正在她掃視周圍,心念急轉之際,忽聽得“咔咔”幾聲響,昏暗的屋內陡然亮了起來。

她立即循聲看去,被她踢出了一個小洞的窗戶,已經被人一把扯開,只剩下裏面的鐵柵欄。

光線從窗外射進來,照亮昏暗的室內。她看見朱聿恆逆光的面容,在明亮光線與燦爛繁花之前,他俊美的輪廓一時失真,唯有那雙星子般的眼睛,直刺入她的心懷。

他丟開手中拆下的窗扇,看着她這吊在半空的狼狽模樣,皺起眉頭:“你處境不妙啊。”

“更不妙的是,傅准馬上要下來了。”阿南苦笑一聲指指上方,又問,“你幹嘛跟着我過來?”

朱聿恆沒回答。他抬眼看了一下上方律風閣,估算一下時間,躍上了窗檯。

雙手抓住上方的檐角,他挺腰抬腳狠狠踹向鐵窗。可惜,鐵窗十分堅韌,雖被他一腳踹得變形內凹,但卻並未有破開的希望。

“這樣不行,我們得頂開固定鐵窗的插銷。”阿南說著,抬手一指窗框與牆壁的相接處。

朱聿恆的手與目光一起順着牆壁向下滑去,準確地找到了安裝時嵌入牆壁的鐵條。

他拆下窗上雕花,順着鐵條相接的痕迹將砌磚的灰漿用力撬掉,露出裏面的接口,想要將嵌入的插銷給起出來。

可這鐵窗年深日久,插銷早已銹死在其中,而且插銷與鐵套是齊平的,外面絕無任何可供他將其頂出的借力點。

見他無處着手,阿南便道:“我臂環中有彈簧。”

朱聿恆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她如今正仗着臂環垂在空中,根本無法將它丟過來給他。

略一沉吟,朱聿恆的目光掃過地上虛浮的青磚,道:“落地,我幫你走。”

阿南看了看腳下,吸了口冷氣:“阿言你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機關藏在磚下,並非金鐵製造,而是在各關鍵點利用鯨鬚的彈性實現萬向旋轉變動,靈活無比,詭異莫辨……”

朱聿恆聲音很低,卻十分確定:“有聲音有動靜,我就能分辨。”

他既然如此肯定,阿南便再不多說,毫不猶豫收了流光,向著青磚地落下。

乍一接觸到磚地,腳下立即晃動下墜。

阿南提起最後一口氣倉促躍起,右手一把抓住多寶格,避免被卷進這翻覆的機關之中。

她懸挂在晃動的架子上,卻還是竭力抬起左手,一按右手卡扣使臂環鬆脫,然後立即向著窗口的朱聿恆拋去。

隨着她手臂用力,那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多寶格終於傾倒了下來。

阿南雙腳在倒下的架子上一蹬,險險地撲到了旁邊另一個多寶格上。

耳聽得咔嚓之聲尖利響起,後面那個多寶格已四分五裂,破碎的木頭被扯入了地下機關,絞得粉碎。

晃動的青磚翻轉,又恢復成虛懸的模樣,似在等待着下一個落入虎口的獵物。

“阿言,快點啊……”阿南踩在岌岌可危的多寶格上,看向朱聿恆,“下方瑪瑙條滑到第二朵蘭花,下按,就可以打開了!”

他握住她擲來的臂環,按照她說的將瑪瑙條按住一滑一按,圓弧形的臂環果然“叮”一聲彈開,露出了裏面密密匝匝又排列緊湊的零件——與那隻絹緞蜻蜓一樣,全都是細小精巧得不可思議的精鋼機括。

他沒時間細看,起出上面的棘輪,拆下壓在後方的一條精鋼彈簧,然後將彈簧按在了鐵插銷的下方,深吸一口氣用力拉長后,放手讓它重重上擊。

只聽得“錚”一聲銳響,彈簧反彈的勢能何其巨大,銹死的鐵條立即被震得跳出了一截,露在了外面。

朱聿恆立即抓住外露的鐵條,竭力將它拔出,然後如法炮製,將上方另一根鐵條起出。

就在朱聿恆抬腳蹬開鐵窗之際,阿南這邊已險象環生。

她失去了臂環,無法再自如尋找落腳點,而如今攀附的多寶格又在震動的機關之中漸漸傾倒,眼看就要被絞進地下機關之中。

就在朱聿恆終於踹開窗戶之際,阿南腳下的多寶格也正在古怪的尖利聲響中,陷進了下方。

“跳!”她聽到朱聿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下意識的,大腦還未確定往哪兒落腳,身體已經從坍塌的架子上躍起,落在了斜前方——

腳下果然是空的。

眼看青磚翻轉,她沒了臂環又無從借力,只能眼睜睜落入這肆意絞殺的機關之中。

她腦中急閃念,我這回不會死在阿言手上吧?

然而預想中被拖進機關徹底絞碎的一幕並未出現,那原本虛空的腳下,忽然有一道力量升起,托住了她的身軀。

阿南險險站住,抬眼一看,朱聿恆已經落在了她對面的一處磚地上,示意她先不要動。

阿南頓時呆了一呆,脫口而出:“阿言,你瘋了!”

這地板下的機關採用的是天平法,所以有下陷的地方,必定有機關上升之處。

而他竭力打開窗戶,竟然是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砝碼,替她托起生路,讓她逃出這萬死險境。

“快走吧。”朱聿恆卻只隔着微微起伏的機關看着她,抬手指向窗戶,“等傅准來了,我說自己好奇誤入便是。這天下,還無人敢動我。”

“就算傅准不敢動你,可萬一你失足呢?”阿南盯着他虛晃的腳下,急道,“這機關可不管你是什麼身份!”

“不至於應付不過這麼點時間。再說,傅准不是就要來了嗎?”他穩住心神,沉聲道,“我會讓你出去的。”

阿南抬眼向窗外看去,透過皎凈明瓦,外面□□顏色艷麗,正在微微起伏。她彷彿看到花海之中,那條令她膽戰心驚了無數個夜晚的身影,正要降臨。

咬一咬牙,她回頭向著窗口奔去,看也不看腳下青磚一眼。

第一步邁出,腳下微沉了數寸,但就在她要失去平衡之時,青磚下的機括立即上升,將她再度托住——

是阿言聽聲辨位,瞬間搜尋到天平另一端對應的磚塊,在她落腳的一刻飛身踩踏住彼端,替她鋪好了前進道路。

第二步、第三步……阿南卻並未直線前進,而是在窗下繞了一個曲線。

她每踏出一步,朱聿恆便忠實地替她壓下均衡天平的對應青磚。他緊盯着她的身影,生怕遺漏她哪怕最細小的一個動作,即使不明白她為什麼不直接逃離。

“阿南!”在她再一次斜斜地偏過窗檯之時,他終於出聲,提醒她,“別浪費時間了,快走!”

阿南終於回頭,看到他已踩踏至傅靈焰的畫像下,才終於朝他揚了一下唇角,然後轉身直撲向窗檯。

傅準的身影,已經映在了門上。

疾風突起,花影不安搖曳,映在明瓦上的身影頎長而清瘦,正在門前緩緩抬手。

而阿南重重地一腳蹬在青磚地上,地下傳來堅實的踩踏感,她知道阿言已經替自己扛住了最後的力量。

她躍上窗檯,頭也不回地向前急奔,跳入了後方的玉醴泉中。

失去了她在那邊的壓力,朱聿恆的身體亦急速下墜。但他反應極快,一把抓住了面前傅靈焰的畫卷,雙腿分開撐在牆壁與香案之上,勉強穩住了身形。

他聽到門外傳來傅準的聲音,低冷清透,如冰塊在水中的撞擊:“阿南,是你回來了嗎?”

朱聿恆在空中勉強穩住自己的身軀,盯着門后那條影影綽綽的身影,沉住呼吸,一言不發。

見裏面沒有任何聲響,他在外面愉快地笑了,說:“這些日子,我還真有點……想你呢!”

伴隨着這久別重逢的溫柔問候,是他利落地按下門外暗藏的機關。猩紅的毒霧與縱橫的利刃,如奪目的煙花,瞬間在屋內盛綻——

旋轉的利刃,襲擊向四面八方屋內每一處,唯一堪堪容身的死角,是朱聿恆緊貼着的、傅靈焰的畫像。

也是阿南替他尋找的、傅准必定會讓兇器避開的東西。

但他設置的利刃會避開這一點,毒霧卻不會。蓬亂開放的毒霧大朵大朵地肆意綻放,很快便瀰漫成了綺麗的雲霧,淹沒了整個室內。

朱聿恆下意識捂住口鼻,但也因為這個動作而身子一晃,腳下的香案一腳滑進了地磚縫,整張案桌頓時傾倒。

四面八方旋轉的利刃與毒霧,彷彿隨着他的動作,向著他瘋狂奔涌而來,如巨大可怖的惡魔,轉瞬便要吞噬了他——

但,比這些致命的可怕力量更快來臨的,是巨大的奔流轟鳴聲。

奔涌的雪浪自那扇敞開的窗戶直衝而入,狂暴激湍地將室內所有一切席捲包裹。

眼看要落在朱聿恆身上的利刃與毒霧,轉瞬間被裹挾住,打橫在屋內激蕩着,向著前面的牆壁和門窗急撲而出。

所有門窗被這巨大的力量沖得齊齊碎裂,封鎖門窗的鐵柵欄雖然還倖存着,但也被沖得扭曲歪斜。

站在門外的傅准尚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麼,便已被從屋內衝出的激浪淹沒,瞬間消失了蹤跡。

回蕩的水浪在屋內拍擊着,朱聿恆腳下的香案自然也難以倖免,連同地面那些虛浮的青磚一起被沖走,碎裂堆積在了牆角。

幸好懸挂傅靈焰畫像的鉤子十分牢固,朱聿恆抓着鉤子一個翻身附在牆上,見水流還不停向內衝擊,便抬頭看向水流衝進來的方向。

窗外玉醴泉的岸沿上,阿南將手中沉重的銅扳手一丟,踩着那些巨大的管筒站在奔瀉的水浪之上。

她掃了這被她毀得徹底的樓閣一眼,揚臉朝着他一笑:“阿言,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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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做好出場準備的傅准:我終究還是太年輕了……

發現盲點的基友:東海瀛洲?你這是開始毀崇明島了?

顧左右而言他的側側:崇明島的西瓜真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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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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