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人

第4章 故人

安吉市場是個綜合市場,賣生鮮菜蔬,也賣雜貨,帶點批發的性質,不少主顧來這裏上貨都直接開着三個輪的帶斗小電驢,人來人往非常熱鬧,但汪梅不在這裏。

汪梅在安吉市場往南邊那條更偏僻的街上,周遭居民沒事不會從這兒經過,大多數時間連瞥一眼都嫌晦氣。

這裏是江北賣奠儀白事傢伙的集散地,林林總總五花八門,一站式。

賣這些東西其實利潤非常豐厚,只要扛住了心理壓力,基本屬於一本萬利的行當,那些原材料充其量都是些紙片紙板的玩意兒,做得精巧些能賣出金子的價格——一般人約定俗成的規矩是這些東西不能砍價。

一條街上外擺着各種花紅柳綠的“樣品”,蔚池喬扽着球似的阮咸走進了其中一家店。

門口櫃枱上趴着個百無聊賴的青年,手裏玩着手機,沒骨頭似的懶洋洋瞥了一眼他倆,下巴隨意那麼一劃拉,拉着長音腔調說:“隨便看看啊,新款的都有。”

蔚池喬看他,“請問汪梅在嗎?”

青年對找人的沒什麼興趣,也不招呼了,拔高了音調喚了一聲,“大姨,有人找你!”

裏頭也沒回聲,蔚池喬直接就着狹窄的過道往裏頭去。

阮咸跟在後頭,有些嫌棄的抬手撥開了牆上花圈垂下來礙事的紙絛穗子,小聲問:“這晚上不做噩夢嗎?”

蔚池喬瞪他一眼,又走幾步,看到後門幾個壘砌的紙箱子底下,一個女人正坐在小馬紮上,拿着單面的硬金紙疊“元寶”。

“汪姐。”蔚池喬頓住腳,叫了人,等那女人抬起頭來,才介紹自己,“你還記得我嗎?我姓蔚,幾年前......”

“哦哦,記得,記得,”汪梅眯眼辨認了一下,臉上的表情從迷茫變成了些許拘謹,趕忙站起來,有點不知所措的哈了下腰,“蔚警官嘛,我還記得的。”

她兩手在褲子上搓了搓汗,但也沒主動伸過來,想讓這兩人坐一坐,環視了一下也沒找到合適的地方,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掃了一圈兒只能把眼神落在陌生的阮咸身上。

“汪姐,這是我同事,你叫他小阮就行,”蔚池喬沖她笑了笑,“今天還是想和你再了解一下當年的情況,你看你現在是不是方便?如果不方便,我們可以等你的時間,對了,你這兒幾點下班?”

“我方便,”汪梅趕忙說,“我們這兒也不分個上班下班,這生死的事兒,誰還能自己個兒挑時間不成?還不是啥時候需要啥時候就有人來買,我就是在這兒幫幫我外甥的忙。”她收住話頭兒,覺得自己話太多了,又歉意的笑了笑,“那個,蔚警官,你們幾年沒聯繫過我了,這突然過來,是......小娟的案子有新的進展了?”

阮咸不動聲色的看了蔚池喬一眼,就看對方搖搖頭,語氣十分平淡的說:“沒什麼進展,不過既然當初這案子是我負責的,沒有個結果,總歸還是不太甘心,趁着最近不忙有時間,就再跑跑看。”

“這樣啊。”汪梅也跟着嘆了口氣。

蔚池喬問:“那我們聊聊?”

汪梅點頭,又搓了搓手引着兩個人從後門走出去,在堆東西的倉房門口停住了,解釋道:“不好意思啊兩位警官,這屋裏都是那些東西,沒個下腳的地方,就這兒還清凈點兒,實在是不好意思啊。”

她兩手粗糙寬大,指紋縫隙里嵌着層黃垢,是個做慣了粗活的人。

阮咸第一次見,眼睛免不了上下看得更細緻一些,這時候笑着接過話來,“大姨,在這兒幹了多久了?”

汪梅和阮咸不熟悉,不過對方和她拉家常,她也慣性順嘴回答:“我大姐家就是干這個的,她風濕,冬天出不來門兒,外甥也不省心,我沒事的時候就過來幫把手,都是捎帶腳的事兒。”

“那是,都是自己家人,互相幫襯都是應該的,”阮咸頭髮帶點自來卷,個子也不高,白凈的臉笑眯眯的時候挺顯歲數小,也容易讓人不太設防,“那保姆的活兒還幹着嗎?”

“也干,”汪梅嘆口氣,“不過也不好找,畢竟是人和人相處,兩下里都對上脾氣的也看緣分。”

阮咸十分認同的點了點頭,“是這麼個理兒,那你照顧羅家媽媽的時候,應該和她相處的挺好吧?你是住家保姆,她又癱瘓在床,白天應該少不了聊天的時間,就沒說點兒羅美娟的八卦什麼的?比如她平時喜歡和誰一起玩啊,讀書的時候有沒有早戀過啊,她們單位有沒有搞小三的領導啊......”

汪梅圓睜着眼睛有點兒懵,“我......我真......真不知道這些,她媽不愛說話。”

“那多無聊啊,”阮咸表示不信,“我看你也是個健談的,白天倆人就大眼瞪小眼?不憋得慌?”

“真不聊什麼,”汪梅求助似的看向蔚池喬,“之前蔚警官也了解過的,我就在羅家幹了十幾天,小娟的媽媽就走了,後來我都離開一個來月了,警官們來找我了解情況,我才知道小娟出事的,”她越說越着急,“真的,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對她們家也不太了解,所有知道的當時都和蔚警官說過了,真的!”

“咳咳,”蔚池喬虛握拳放在嘴邊,清了清嗓子,“那個......汪姐,你別著急,我同事就這性格,心直口快,想到哪就說到哪,不是為難你。”

汪梅點點頭,剛剛急得臉都有點紅了。

蔚池喬等她情緒緩和了些,才問:“那你再想想,當時在羅家的時候,羅美娟日常生活中有沒有表現出過什麼焦慮的情緒,或者有沒有提起過或接觸過什麼可疑的人員,打電話之類的也算。”

“沒有,”汪梅搖頭,“我倆接觸更少了,小娟那什麼欄目吧是上夜班,上午基本都是睡覺,當初這些問題你就問過我的,能想起來的我都說過了。”

後門開了個門縫,那個青年探了半顆腦袋出來,“大姨,那兩箱元寶疊好了嗎?人來取了。”

汪梅趕忙說:“好了,我早都預備出來了,貼好膠帶那兩箱。”

“哪個是啊?我剛看了那箱是幡子啊!”青年有點不耐煩,邊說邊縮回去了。

汪梅不好意思的看看蔚池喬,“我......那我......蔚警官,你看......”

“沒事兒,”蔚池喬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收起架勢,跟她一起往回走,“今天來就是隨便問問,沒什麼事兒,你去忙吧,不過要是隨時想起什麼新情況,還是麻煩隨時和我支會一聲,謝謝了啊。”

汪梅小跑着拽出兩個箱子,胡亂給她外甥指了指,又忙不迭的往前門來送兩人,直送到大門外,“孩子小,毛毛愣愣的不懂事,我還得幫他操着心張羅,蔚警官,不好意思啊,沒幫上你的忙,這地方,也不好意思讓你們多待。”

蔚池喬又和她客氣兩句,隨口問道:“家裏都還好吧,兒子怎麼樣了?有什麼要幫忙的也可以找我,別客氣。”

“都好都好,”汪梅有些羞赧,“兒子也放出來了,都挺好的,蔚警官,那個......那個小警官,慢走哈。”

阮咸走出去幾步了,還回頭笑着揮揮手,“大姨回去吧,外邊冷,拜拜!”

回過頭來,倆人都沒說話,一直到坐進阮鹹的車裏,暖了暖手,才互相對望了一眼。

蔚池喬:“你先問。”

阮咸也不客氣,“我叫她大姨,你叫她姐,這特么什麼神輩分?”

蔚池喬:“下一個問題。”

“哦,”阮咸聳肩,“她兒子怎麼了?放出來......是犯事了?”

蔚池喬沉吟了一下,“他兒子當年交通肇事致死後逃逸,一個多星期才在異地被抓捕,當時判了五年,應該是在裏面表現好減過刑了......說起來,確實就是羅美娟出事前那幾天撞得人,不過當時調查過,應該就是巧合。”

阮咸微微皺着眉,看着他沒說話。

蔚池喬明白他的意思,解釋了句:“時間不搭着,羅美娟失蹤的那晚,他確定逃逸在異地。”

阮咸還不說話。

蔚池喬看他那神色就明白他正在腦袋裏自己跟自己使勁呢,這糾結的過程他當年都和婁瑞經歷過。

他抬手在阮咸小捲毛腦袋上胡嚕了一把,“那我問了?”

說完也不用阮咸回話,逕自問:“你問她那些問題,是覺得哪裏有疑點?”

阮咸還沉浸在自己的頭腦風暴里,略微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也說不上疑點吧,就是覺得有些奇怪,咱們江北這窮餿的地方,月嫂那個不提,應該沒啥人花錢雇保姆放家伺候自己的吧,有這個需求的多數還是為了照顧家裏的老人或者病人......那她天天守着個賣白事傢伙什兒的鋪子,閑着時候就疊個元寶扎個紙錢的,就不怕僱主家裏犯忌諱?誰知道她干這個能雇她啊?”

他說著冷笑了一聲,“說句難聽的,她自己也說才幹了十幾天羅家那老太太就過身了,誰知道是不是犯着什麼......”

“別胡說八道的,我明白你意思了,”後面這話蔚池喬有些聽不下去了,表情不太好的打斷他,“當初確實沒想過查查她在別家當保姆的時候都是個什麼情形,但不管跟這個有沒有關係吧,我先查查看,沒準兒就讓你瞎貓碰上什麼傻耗子了。”

“滾,你才傻耗子!”阮咸邊設置導航邊說,“我就是想到當初剛來隊裏的時候,袁隊說過的,干咱們這行的,只要心裏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別問原因,查就完了!”

車剛開上道,蔚池喬電話響了。

“你們哪兒呢?”婁瑞那邊“嘶嘶”的吸着氣,聽着都覺得冷。

“我和阮耗子在安吉市場這邊的,正往回走。”蔚池喬說。

阮咸撒出一隻手抄了紙巾盒往蔚池喬身上扔,大喊:“你才傻耗子!婁瑞,蔚二喬就是個傻耗子!”

“什麼玩意兒?”婁瑞晃晃耳朵,在手機里也跟着喊,“你們在安吉市場?那你們等會兒,別走別走,我過去找你們,我這凍一大天的快升仙了,只有那碗血腸湯能續命!”

“有啥進展嗎?”

“見面說!”婁瑞那頭一聲關車門的動靜,就掛了電話。

“呵呵,”蔚池喬皮笑肉不笑,“為了吃也是拼了,還學會放鉤子了,這熊樣肯定是屁進展也沒有。”

阮咸剛開出一個街口,聽見這話,只能調個頭又開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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