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舊案
蔚池喬把兩把椅子胡亂一拼,在小會議室潦草將就了半宿。
長條桌子另一邊還睡着婁瑞。
不過他身型沒有喬二爺那麼勁韌,兩把椅子伺候不了,只能拿外套捲成一個筒,放在桌上權當枕頭,墊着腦袋睡,睡得還挺香,呼嚕聲非常雅緻。
“上工了!”
忽悠一副破鑼嗓子亮出來,會議室的白板直接從框架上給震下來,“咣嘰”一下砸在婁瑞的後腦勺上,婁瑞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神都是懵的。
阮咸帶魚似的小身板晃進來,帶起一路聲響,跟周身綁着兩百響的摔炮似的,腳底下勾過一個凳子,一屁股坐上去,順勢一滑,膝蓋抵住桌沿兒,手裏快速解開膠袋,抓出裏頭白萱萱的牛肉包子就開始啃。
這小會議室本來也沒多大,包子味兒一出立即大殺四方。
婁瑞眼神里還燒着蚊香,身體已經自動自發的湊過來了。
“今早吳師傅挺給力,這牛肉餡的婁瑞味道真不錯。”阮咸吧唧嘴。
婁瑞腦門兒正中間還有大衣扣子硌出來的紅印子,頭髮也翹起來一撮,兩手使勁擼了一把臉,總算清醒了一些。
婁瑞看一眼阮咸,嘆口氣,“我是真服你的精神頭兒。”
“你們躲這兒來了,安生睡半宿,艾隊沒找着人,可不在值班室直接拎着我了嘛,”阮咸邊吃邊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這還沒上任就撞上案子了,能不急嘛,催着程科長那邊的屍檢報告呢。”
“出了嗎?”蔚池喬沙啞着嗓子坐起來,下巴上已經泛出一層青鬍渣了,蓋在身上的短外套抖一抖穿回身上,下意識從口袋裏摸出根煙來叼着,沒點。
阮咸扭臉看他,“馬上了,夠你倆一人吃倆婁瑞的時間,就要集合討論案情了。”
“艾隊?你說艾雲台到崗了?不是還有幾天嘛?挺着急啊。”婁瑞輕笑了一下。
“不來也得來,事兒都出了,這麼多雙眼睛看着呢。”阮咸啃完一個包子,拽了張紙巾擦嘴,“誒,對了,聽說艾隊七年前是從咱們這兒出去的,我那時候還沒來,但是你倆應該趕上了吧?”他頓了頓,笑了,“這算啥,算不算衣錦還鄉?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倆混得,嘖嘖。”
“我跟他也不熟,我那段時間借調出去了,”婁瑞伸了個懶腰,想說什麼,看了看蔚池喬,又把原本的話抿了回去,“你應該熟吧,嗯?”
蔚池喬站起身往後仰了仰脖子,一身的筋骨蜷縮了一夜嘎嘣響。活動夠了,往門口走。
阮咸趕忙伸腿夠他,“哪兒去,吃兩個啊,面發的真不錯,帶你倆的份兒了。”
“洗個漱,吃你婁瑞哥哥得有儀式感,不刷牙下不去嘴。”蔚池喬頭也不回往外走。
阮咸樂了,罵一句“矯情”,不過癮,又跟一句“悶騷”。
鬧鬧哄哄十幾分鐘后,江北分局刑偵大隊的主力都聚在了辦公大廳。
事急從權,還沒辦過接風宴的艾雲台就這麼走馬上任了,好在不少老人兒都還認識,小年輕們也不講究這個。
“多的話不說了,也顧不上說,老肥皂廠的女屍案就是咱們之間彼此了解彼此磨合的最好途徑。”艾雲台挺拔的背手站着,肅着一張臉,目光在眾人身上快速掃了一圈,不苟言笑的樣子還挺唬人。
蔚池喬坐的位置偏後,阮咸掐着嗓子在旁邊碰碰他肩膀,小聲揶揄道:“艾隊和婁瑞大哥哥差不多歲數吧,比你也大不了幾歲,瞧瞧人家那氣勢,拿捏的死死的。”
“阮咸。”上頭艾雲台點名。
“到!”阮咸跟被奪舍了一樣,秒變了臉就站了起來,姿勢標準的打了個立正。
“說說情況。”艾雲台言簡意賅。
阮咸整肅了表情,大嗓門兒亮出來,字正腔圓的介紹了一下從昨晚到現在掌握的情況。
“老肥皂廠那片區太荒僻,監控設備不完備,難以完整覆蓋事發區域,不過就算有,也沒有用,艾隊,技術科那邊已經確認了,死者的死亡時間大概在四年前,所以即便有監控也沒用,保留不了這麼長時間。”
艾雲台微微蹙眉,“死亡時間是四年前,不等於說屍體是四年前就被藏匿在那裏的,也不排除存在後來被轉移的可能性,案發第一現場還是未知,這條線還是不能放過。”
阮咸先附和着點點頭,才說:“那邊短租客的人員構成確實比較複雜,我們外勤的同事還在外排中,那個二房東也有咱們的人悄悄跟着,看看近期會不會有什麼可疑人員和她接觸。”
“水暖維修工那邊也再跟一跟,既然他們這次維修能夠發現屍體,就不排除四年前有人藉由同樣的理由把屍體藏匿進去,讓外排的同事也注意這一點。”艾雲台還沒說完,門口一個年輕的大小夥子略顯拘謹的喊了聲“報告”。
他眼皮一直低垂看着地面,沒往艾隊臉上看,“艾隊,我叫易千里,技術科剛出了新結果,死者的死亡原因確認了。”
艾雲台接過屍檢報告低頭細看。
易千里連忙往後擠,擠到婁瑞他們旁邊才停下來,垂頭掏出手機發了“謝謝”兩個字。
阮咸往手機屏幕上瞄了一眼,快速的回他:“不客氣。你也是,艾隊第一天到崗你也敢遲到,不讓你去技術科取報告,你今天肯定混不過去。”
易千里嘆口氣,回復他:“我回江南了,早上過橋太塞車了。”
艾雲台一抬頭,大家趕忙都停下了小動作。
“沒有外傷,死亡原因是急性心肌梗死。”
“沒有外傷......”蔚池喬微眯眼睛,看着白板上釘着的屍體照片,眼前彷彿還能看見乍然從牆洞中看到那根挺直的手指。
當時死者得是經歷了什麼情形,才能擺出這麼執拗的造型死去。
“阮咸,”艾雲台再次點了名,“先做能做的,失蹤人口那邊......”
門再次被敲響,技術科那邊同事小跑着進來,“艾隊,DNA數據庫那邊的比對結果出來了,證實了死者身份,是四年前失蹤人員,羅美娟。”
“什麼?”婁瑞聞聲直接站了起來,“羅美娟?你說死者是羅美娟?”
這下不僅是婁瑞,連艾雲台臉上也微微變色了,“居然是羅美娟......這失蹤案我當年也隱約聽說過,不過詳情不是太清楚,當初江北這邊,是誰具體跟進的?”
婁瑞擰着眉頭,情緒已經有些焦躁了,“是我和二爺......和老蔚一起跟的,艾隊,當年篩她社會關係,翻過來調過去的我是整整折騰了小一年啊,結果這人就這麼人間蒸發了,邪了門了,別說線索,愣是一點線頭都沒找出來!”
婁瑞這麼氣結,艾雲台大概也能理解一些他的心情,“我知道,這羅美娟畢竟是江北區的名人,她那個午夜電台的什麼情感傾訴類的欄目據說聽眾擁泵眾多是吧?當年她失蹤,在社會上造成的影響還挺大,還上了新聞,你們當初辦案的壓力肯定很大。當初,是誰先報案發現她失蹤的?”
“喬兒......”婁瑞眼神掃向蔚池喬,示意他說話。
艾雲檯面無表情的順着他的目光,也看向蔚池喬。
空氣一時間安靜了那麼三五秒,連易千里都側頭看過去。
阮咸腳底下跺了一下蔚池喬的鞋,欲蓋彌彰的清了清嗓子,咬着牙用腹語說:“別溜號啊大哥!領導問你話呢!”
蔚池喬沒說話,艾雲台就那麼等着他。
婁瑞等了會兒,不得不打圓場,接過話茬兒繼續說:“當時......”
“當時派出所接到報案,”蔚池喬說了幾個字,才慢慢抬起來頭,“查了幾天沒找到人,影響太大,她家裏人吵着懷疑是綁架,案子最初是派給我負責的。”
他皺眉頓了頓,盡量回憶當時的細節,“死者失蹤時剛過完25歲生日沒幾天,單身未婚,直系親屬里還有個哥哥,哥哥家在外地,不常回來。她父親早年去世,母親跟着她生活,她母親身體不好,糖尿病併發症,當時已經癱瘓在床了,雇了一個保姆住家照顧,她失蹤前一個月,母親在家中病發去世。至於她本人,沒有什麼不良嗜好,社會關係非常簡單,平時在單位人際關係也不錯。”
“因為她的電台欄目是直播的,所以她失蹤的當晚,沒有按時到台里,已經算是播出事故了,導播聯繫不上她,找到家裏也沒人,等到第二天還聯繫不上人,就去報案了。”
婁瑞想起當時的情形,嘆了口氣,“艾隊,你是不知道,當時為這案子真是難死了,所有能查的線都給篩爛了,我和老蔚我倆天天挨訓,可挨訓也沒辦法啊,監控只能看到羅美娟失蹤當晚六點多出了門,拐入一條小路就再沒出現過,那小路我們就差挖地三尺了,可什麼都沒有發現。”
氣氛再一次陷入凝滯。
大家都知道,但凡當初有一絲線索,案子也不會硬生生拖成了一樁懸案。而如今屍體莫名出現,乍一看彷彿有那麼點柳暗花明的意思,可實際上仍然泥淖深陷,線索影綽渺茫。
“你現在怎麼看?”艾雲台問。
他問話,沒有具體的指代,眼神卻落在蔚池喬的身上,別人就不大好接話了。
蔚池喬靜默了一會兒,卻只看着白板上的照片,面無表情的說:“我怎麼看從來不重要。”
“不過羅美娟要是死的不甘心,她會自己告訴我們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