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誰更痛一些
易千里在廚房倒了兩杯水,想了想,舉起先喝完了一杯,只端着另一杯走了出來。
這裏是他在江北的小公寓,離大隊很近,他不開車回家的時候,基本一周五天都在這裏住,條件也還可以,就是能滿足基本的生活需求,面積也小。
他穿着件襯衫,兩邊袖子挽上去了,露出下面結實的小臂。
不在大隊裏的時候,他就不會常常顯現出一種略微獃滯和無措的樣子,那麼他就是英俊的,其實卓越的家庭環境把他烘托的十分有氣質。
他端着水杯,走到客廳,遞給沙發上的人。
自己也坐下了。
今晚他輪換回來休息。
“哥,”他叫了一聲,“我去小區看過監控了,有關你出入的影像都抹掉了,這裏小區設備老內存不夠,三天就覆蓋一次,你放心住着,缺什麼就和我說,我帶回來。”
沙發上那人一直垂着頭,“嗯”的應了一聲,慢慢抬起頭來,入目的先是額頭上的一片疤。
“情況怎麼樣了?”他問。
易千里想了想,斟酌着用詞,“查到卞橋監獄了,花堂說了他該說的。”
“嗯,”那張臉完全抬起來,眼神並不犀利,甚至有些茫然的看着牆邊踢腳線上的某一個點,“他當初得罪隔壁監區的一個重刑犯,差點被暗地裏砸死,我救他一命,他也算是還我了。”
易千里點頭,“現在已經查到幼兒園了,一切會慢慢明朗的。”
男人微微閉了下眼睛,似乎是痛苦,又似乎是解脫,“我媽呢?”
“找到了,按時間來算,應該已經帶回隊裏去了,”易千里遲疑着問,“只是阿姨她,是不是還蒙在鼓裏?”
“她知道了估計會恨死我,”男人向後仰躺在沙發靠背上,露出醒目的喉結,“但到了這一步,已經由不得她了。”
易千里很久沒有說話,半晌站起來,“那哥,你休息吧,有什麼情況我告訴你。”
“謝謝。”
“客氣了,你就跟我親哥是一樣的。”
大隊裏,吳維維掐着時間過去叫醒了老大。
艾雲台其實睡還不如不睡,就像人精神緊張的時候反而能提起一口氣硬頂着,但精神一旦放鬆,那口氣也就泄了。他站起來時更覺得頭重腳輕,有心想去沖個涼水澡,但還算有理智沒敢作那個死,只去洗了個臉,咬了根煙在走廊抽。
婁瑞帶着人去林薔家裏,很快回來了。
艾雲台看着警車進了院,才按滅了煙,往外走到樓梯口,等着婁瑞上樓。
幾人也沒多說話,一起往辦公大廳走。
找了台電腦斷了網,插上了那枚U盤。
艾雲台偏頭看了看蔚池喬。
蔚池喬也緊張,下意識的從口袋裏掏清口糖,可是剛才都吃光了,掏了寂寞,只能一下一下咬着下嘴唇。
手裏一暖,艾雲台塞了塊巧克力到他手裏。
蔚池喬攥緊了放進口袋,到底沒有當著別人的面吃。
“好了。”婁瑞手放在鼠標上,回頭眼神示意了一下艾雲台,然後打開了上面的文件夾。
文件夾里幾條視頻文件,都是按照時間順序排列的。
蔚池喬皺眉說:“看着時間名稱,監控設備應該是汪梅來當保姆后的幾天才安裝上去的。”
婁瑞從第一條開始倍速播放。
攝像頭的視角幾乎是正對着床的位置,能看到林薔的奶奶躺在上面,入目先是林薔湊近的臉,隨後快速調整了一下鏡頭的位置,又用旁邊的假花遮了遮。
快進。
林奶奶晚上不太睡覺,總是不停的叫人起來送她上廁所,基本過來照料的都是林輝。
林輝自己年紀也大了,林奶奶叫的又急,晚一點就會不耐煩的把床頭柜上那些雜物往地上扔,林輝好幾次摸黑踩在地上的雜物上,都差點滑倒閃了腰。
後來另一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女人走進來,應該是林輝的老婆。她時不時會上前扶一把林輝,幫着撿起地上的東西,放回原處,但卻完全不上前去攙扶林奶奶。
白天,林奶奶大多數時間會舉着手腕上的一串珠子百無聊賴的看,偶爾迷糊着睡一覺,但時間都不長,醒了就開始尖叫大哭,也許是無聊,也許是單純想引起別人的注意,像個小孩兒似的作妖。
這回是一個中年女人甩着手上的水走進去。
婁瑞低沉的說:“汪梅,看來她只白天過來。”
艾雲台沒和這個女人打過交道,聞言不禁湊近了些。
畫面里的汪梅應該正在洗床單,還有老人的貼身衣褲,聽見老人喊叫,進了房間並沒有第一時間去床邊,而是先把一條新洗的褲子晾在了窗邊上。
她叉着腰,在窗邊面無表情的看了會兒。
吳維維不知道什麼時候湊過來伸着腦袋,看見汪梅的表現,揣測道:“這汪梅也太敷衍了吧,人家請她來照顧老人,她就站干岸的看着,難怪人家家裏人不放心要裝監控看着她!”
其餘人都沒說話,吳維維沒有得到回應,自己吐了吐舌頭站在邊上不出聲了。
汪梅一張麻木的臉,看不出什麼多餘的表情。
老人又鬧了一會兒,汪梅才慢慢的走上前去,伸手欲扶老人,沒想到老人看着孱弱,出手倒是快,一把拽住了汪梅的胳膊,下手也沒個輕重,很明顯抓出了血痕。
老人哭鬧更嚴重了,林輝的老婆扶着胸口走進來,遠遠的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才往床邊走。
老人看她過去,不出聲了,但汪梅過來扶還是會揮舞兩手推拒。
林輝的老婆眼看着身體也不咋樣,結果靠近老人時,被老太太一把抓住了頭髮,汪梅連忙上去幫着拽,好半天總算從老人手裏扯出了頭髮,林輝老婆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喘了半天才緩過勁兒來。
最後還是得給林輝打了電話,沒一會兒,林輝急急忙忙的趕回來,手裏還拿着上課時隨身的保溫杯,慣性的沒有放下。
林老太太一直到看見兒子才乖順了,林輝哄孩子似的安撫着母親,攙扶着半抱起來去了洗手間。
後來這一切的表現可以看見,老太太糊塗了之後誰都不認,只認自己的兒子,可林輝畢竟也是個花甲之年的老人,身體負荷實在吃不消。
然而難的不止在這一點,老太太不僅平時需要兒子安撫情緒,連上廁所和洗澡等相對私密的事情都只要林輝親力親為,林輝畢竟是個兒子,就算是母子之間,有些事情做起來也還是太過尷尬為難了些。
隊裏圍觀視頻的人看着看着都有些沉悶。
其實這並怪不着誰,誰也不願意自己是別人的負擔,林奶奶得了這個磨人的病症,也並不是她本身願意的。
再說人都有老的那一天,生老病死誰都躲不過去,只能說誰家遇上這樣的病人,都只能當成是度一場劫數吧。
最後幾天林輝不在了,按照他的說法,那時候應該是去海南出差了。
於是老太太叫不來兒子,便開始鬧着找孫女,大半夜林薔被叫回來哄着老太太去上廁所好幾次,她媽沒辦法,只能扶着牆在旁邊抹了幾下眼淚。
婁瑞深呼了一口氣,點開了最後一段視頻。
按照正常的邏輯,謎底應該就藏在這幾個小時的視頻里,吳維維甚至兩手揉了揉眼睛,心被提着老半天了,一直攥着,彷彿婁瑞點開的並不是視頻,而是隱藏在其中的一隻魔鬼。
又是半夜,老太太難得的一直沒有叫,平靜的異乎尋常。
“怎麼會?”蔚池喬皺眉。
“是不是......晚飯時給老人餵了什麼安眠的藥物,為了減少她起夜的次數?”婁瑞接茬兒。
沒有確鑿的證據,只能靠推測。
但老人確實過於安靜了。
吳維維緊張的搓着手。
突然,卧室的門開了。
“啊!”吳維維控制不住低喊了一聲,“是汪梅!”
“噓!”蔚池喬抬手捂了一下她的嘴。
他這完全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然而下一秒,就見汪梅走上前去,抽出一旁閑置的枕頭,做了和蔚池喬類似的動作......
辦公大廳里安靜的幾乎落針可聞。
漫長的兩分鐘過後,一個孱弱的身影走了進來,靠在牆邊,扶着胸口呆站着,沒有哭也沒去上前,木偶似的看了許久,一直到汪梅都走出去了,才跟着也走了出去。
一個多小時后,進來了幾個男人,幫着老人擦洗換衣,又放在擔架上抬着出去了。
婁瑞拔出了U盤。
艾雲台掐了掐眉心,“走吧,去會會汪梅。”
有視頻在,汪梅倒是認。
可除了承認自己在林家做保姆時,因為被林輝老婆央求,幫着給老太太一個解脫,其餘什麼都說不知道。
她說林輝老婆原話是這麼說的,“我病了,沒多久可活了,正好和老太太下去做個伴,她是糊塗,要不然肯定也不捨得看自己兒子孫女這麼辛苦,這主意是我一個人想的,瞞着所有人,將來要有什麼上刀山下油鍋的懲罰,都我背着,妹子啊,你就幫幫我吧。”
“都是女人,”汪梅苦着臉,“我也知道她不容易,她求我,我......我就糊塗了。”
然而事情一定不會只有這麼簡單。
林家的監控是林薔為了監督汪梅善待老人偷偷裝得,誰都沒告訴。
可沒有監控的羅美娟家,為什麼羅媽媽也是沒幾天就突然去世了呢?
還有沒有查到線索的其他人家,汪梅這種行為,到底有過多少次?又得逞了多少次?
太觸目驚心了,艾雲台問話的時候感覺自己的手都是涼的。
可汪梅什麼都不說。
蔚池喬只能繼續找林薔當突破口。
林薔哭過後,精神明顯更萎靡了,其實這件事裏,精神上的創傷她或許比林輝還要大。
不,也不一定。
誰也說不清是知道了自己奶奶被親媽指使人害死更震驚一些,還是知道了自己親媽被妻子指使人害死更痛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