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卞橋監獄
卞橋監獄離市區遠,開車得倆小時,附近空空蕩蕩,連點小食店、小賣部都沒有。
灰沉沉的高牆,拉着嚴密的電網,車到大門口經過了三道安全門才進去,小易顛着下去掃描了手續文件,又和蔚池喬上繳了隨身物品,才由一個獄警帶進去。
獄警姓戴,歲數還不太大,正巧是帶着熊傑那個監區的管教,在接待室里給倆人介紹情況。
“他這人性格挺悶,按理說他沒判幾年,又是交通肇事逃逸,倒也不算什麼窮凶極惡的類型,不過除了剛開始那幾個月和牢裏幾個刺頭慣犯衝突過幾次——主要是別人挑釁撩撥他,唉,新人嘛,這也看不住,都是難免的。不過後來不知道怎麼就都消停了,他不積極,也不挑事,凡事都不愛出頭,別人也不怎麼惹他,但這樣也好,積分高,最後也就消停減了點刑期提前出去了。”
“戴管教,對於他,你有什麼特別的記憶點嗎?生活細節也行,大事小事都行。”蔚池喬問。
“嗯......我想想啊,”戴管教舔着嘴唇皺眉想了一會兒,為難的說,“真就是挺普通挺正常一人,沒什麼特別的,哦,那個,他坐牢這幾年,從來沒和親屬見過面,這個算嗎?”
“據我所知他有個母親,”蔚池喬想到汪梅,“你是說他母親從來沒有來看過他?”
戴管教解釋,“是這樣,他剛進來的那段,探視時間他媽是來過幾次的,但他都拒絕出來見,所以後來就再沒來過了,連他出獄的那天,我記得也是自己走的,沒人來接。”
“謝謝,”蔚池喬點頭,“那我能不能見見花堂,我們這次主要是想來見見他,有點情況想了解一下。”
“行,我去安排,”戴管教站起來,“不過你們得稍微等一會兒,花堂腎結石挺嚴重,在醫務室掛水呢,我去看看還得多久。”
戴管教離開后,易千里才湊上來,一副特別好奇,又欲言又止的神情。
“想問?”蔚池喬看他一眼。
易千里自嘲的笑一下,搖搖頭,“不說也沒事,習慣了。”
倒也不是故意的,但總被若有似無排除孤立在某件事物之外的感覺有多難受,蔚池喬是知道的。
他看看小易,“隊裏現在主攻方向是什麼?”
易千里老實作答:“主要圍繞霍山和羅美娟之間的人際交叉,一個方向是懷疑羅美娟和遠山集團內部某些灰色利益有捆綁,經偵那邊也在幫着捋,另一個方向是懷疑三角關係導致的情殺,畢竟孩子不能是憑空蹦出來的,總得有個爹,霍山又一直以為孩子是自己的,這裏面,你懂的。”
方向是沒什麼問題,換了蔚池喬自己,以前也是這麼考慮的。
易千里看他沒說話,壯着膽子問:“那要提審那人是誰?”
“是花旗的舅舅,”蔚池喬解釋,“花旗就是腦部受傷那男孩,算我一個小線人,他舅舅和熊傑是獄友,關係挺不錯。”
有多不錯呢,就是明明戴管教說他服刑期間低調又消極,連自己親媽都不見,卻能聽見消息,就去醫院看對方家裏人的那種關係。
這是蔚池喬在醫院時候從花姥姥那裏受着責罵,勉強探出來的口風。
而據蔚池喬這些年的了解,花旗是個連親爹是誰都不知道的孩子,親媽說去南方打工,十幾年前跑出去,統共沒打回過幾次電話,而花堂這個家裏唯一支撐門戶的男丁,又是個吃喝嫖賭五毒俱全的渣子,能為了一頓大酒去撬銀行自動取款機,腦袋上套個絲襪就敢拿榔頭敲人家打更老頭的後腦勺兒,實在看不出還能有這個拜託出獄獄友照顧家裏的覺悟。
易千里還是沒懂,“那我還是不明白,喬哥,你為啥覺得這個熊傑有問題?”沒等得到回答,自己突然有些沮喪,“我......是不是真沒有刑偵思維啊,腦子跟打了麻醉似的,難怪我爸媽老催着我辭職,可能也看出我不是這塊材料了吧。”
蔚池喬隱約記得小易好像專業不是太對口,“你以前是學.....”
“我以前學音樂的。”易千里最怕同事問他這個,不自在的撓撓頭。
“那真是......”蔚池喬想了半天成語,選了個“勇氣可嘉”。
“那年畢業,不少同學都去酒吧里彈琴,燒烤攤唱歌去了,比較真成明星的幾年也出不了一個啊,我拉不下那個臉,參加了國考,考到了派出所,半年以後又打報告調來了咱們大隊,就,我也沒想到,都算是機緣巧合吧。”
易千里細看其實長得確實不像隊裏那群日夜顛倒風餐露宿的糙老爺們,有點養尊處優的少爺樣,要不是時機不對,蔚池喬還挺願意和他多消磨幾句的。
他拍拍小易的肩膀,“為什麼懷疑熊傑,我也沒法和你解釋那麼多,這案子我琢磨四年了,所以有些地方我可能自己也沒想明白關節,但基於這些年的調查,會有些下意識的懷疑,既然隊裏查的是大方向,遲遲沒什麼進展,不妨就放我出來劍走偏鋒一下,艾隊——他應該也是這個意思。”
花堂被帶進來的時候只帶了手銬,戴管教從外面鎖了門,蔚池喬看到花堂手背上還貼着止血的膠布。
都說外甥像舅舅,蔚池喬冷眼打量花堂,覺得這人一副鬆弛蠟黃的皮囊底下,其實有副不錯的骨相,可惜白白給了他也是浪費,卻反而給了花旗那麼大的缺陷。
花堂一直想辦保外就醫,就是條件老是差點意思,前幾天肚子疼得擰麻花,半夜起來都尿血了,實在不想在裏邊熬着了,今天聽說有警官要提審自己,點滴打一半就主動拔了過來表現。
“我都交代,警官,我當初刨錛兒的時候有個同夥,叫白老六,他是個慣犯,以前還在外幾道街那邊搶過......”
“白老六早都已經被抓了。”蔚池喬打斷他。
“哦哦,那我之前總去的那家酒吧,小天椒,涉黃,我舉報,外頭街邊幾家按摩屋,洗腳房......”花堂表現得分外急切。
其實這些他當初剛一被抓的時候就都交代過了。
“行了,那條街當初掃黃早篦過一遍了,還等着你裏頭蹲幾年再交代,黃瓜菜都涼了,別貧了,”蔚池喬呵斥一聲,“今天是想問問你,對熊傑了解多少。”
“誰?哦哦,你說那個,臉上有疤那個啊,”花堂有些懵,“我也和他不熟啊......等等,我想想啊,我把握一下,警官你等我想想啊......”花堂生怕對方聽到倆人不熟就不問了,這麼好的立功表現機會不能白白錯失,他手指在大腿上着急的抓撓,急得不行不行的。
看來是真不熟,蔚池喬把他的表現看在眼裏,不由得暗自嘆了口氣,想了想又不甘心的啟發道:“你們是一個監舍的,一起住了幾年,就沒相互聊聊家裏的情況,入獄前的往事,出獄后的打算?他沒有提起過什麼對他比較重要的人或事?”
花堂急得臉都扭曲了,“他跟個啞巴似的,倒是我天天沒事還絮叨絮叨我家裏不容易啊,姐姐跑了,扔下了個陰天樂,我刨錛也是為了貼補家用......”
“次——奧......”易千里旁邊沒忍住,牙疼似的扭了臉。
花堂醒過神兒,訕訕道:“他猛,別人不敢惹,我老挨欺負,我裝得可憐點不是能讓他幫我扛扛事兒嘛......唉,可他牙是真緊,啥也不說。”
“那行吧,那謝謝你配合了。”蔚池喬站起身。
花堂跟着站起來,急得差點就要過來扯蔚池喬的袖子,跺着腳“哎呦”了好幾聲,突然靈光一閃,“那個,別走,先別走,我想起來了,我、我想起來他有點兒不正常的地方了!”
蔚池喬心裏一緊,下意識和易千里互看了一眼,“花堂,你可別為了應付事兒扯沒譜兒的么蛾子,誤導辦案,後果是什麼你可知道。”
“我哪敢啊,真的,我說的絕對是真的!”花堂把排骨似的胸脯拍得哐哐響,“我瞄見過他晚上睡覺的時候面朝里,拿手指頭悄悄在牆上划拉,就這樣,”花堂拿自己手指頭當空比劃,畫了一個“△”,又反向比劃了一下,“反正就有正的有反的,畫了好幾年,絕不會錯。”
可拿手指頭瞎比劃這事,說穿了也是空說無憑。
花堂自己也知道,但有了這個啟發,就連帶着又想起了佐證,“有次在圖書室看書,我看他一個小時也沒翻頁,就拿指甲在那書頁上划,估計也是畫這個。”
“什麼書,還記得嗎?”蔚池喬立馬問。
花堂不記得書名了,但記得當時拿書的位置。
戴管教幫着去圖書室找,乾脆把書架上那一格的五六本書都抱了過來。
花堂伸着脖子看他們翻,瞄着書皮,忽然指着一本湖藍色帶紅邊的科普書叫道:“這個這個,就是這本,封面上有個蟻巢。”
書頁被一張張翻開仔細審視。
易千里眨着眼睛伸出手指低呼道:“這有痕迹!這......不是三角形啊,是顆......六芒星!”
一個△,一個▽,交疊起來,剛好是一顆六芒星。
指甲的划痕在書頁偏下的空白處,那一頁沒什麼特殊的內容,更像是被隨機翻到一本書的中部位置,不為閱讀,只為掩飾自己的發獃。
但蔚池喬盯着書的封面圖案,總覺得事情似乎還有哪裏被自己遺漏了,只能讓戴管教幫着辦手續,把這本書帶回隊裏去。
離開時花堂還在那裏小心的問自己這樣算不算立功表現,被戴管教瞪了一眼,立時不敢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