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陡生
“掌門!救命要緊!”
素和青心想這都什麼生死攸關的時候了,掌門還有心思刨根問底呢?
妙玄仙君明白事態危急,收了那副玩笑態度,一本正經地看起陣法圖來。
此陣名為乾坤挪移之陣,有轉生為死之惡功。
那殷九重為何能放出源源不斷的厲鬼?
正是由於這乾坤挪移之陣的緣故。
殷九重使的是偷龍轉鳳的法子,昨日他殺死的那些凡人,生魂早被他投入這邪陣之中。
方才那些被無心超度的亡魂,也只是些殘魂剩魄而已。
這些生魂本就是因殷九重枉死,可他竟然連一個死後安寧都不肯給人家,還要將這些生魂投入陣中煉化為惡鬼,替他與這無心和尚鬥法。
好不惡毒。
妙玄仙君不知來龍去脈,但也知道這陣並不好破。
他從小就看着素和青長大,對這孩子是有幾分真感情的。
素和青剛上山那幾年,妙玄仙君並沒有怎麼喜歡她。
他覺得師弟帶出來的弟子必定和他本人一般一板一眼、無趣極了。
沒想到素和青雖然面上乖順,心裏卻是個有主意的,辦起事的時候拿捏的尺度也恰到好處。
再加上她這幾年沒少給他偷仙人醉……
妙玄仙君知道他那師弟心中有多喜愛這個小弟子,也是真的害怕素和青出什麼事,一邊心急如焚地尋找這陣法中的破綻,一邊還不忘安慰那一頭的素和青說道:
“阿青!別急!再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素和青別無他法,猶自堅持着,心急如焚之中也顧不得許多,只是在想掌門什麼時候能破了這陣法?
她又向無心和尚丟出幾個小結界,想着哪怕她一時半刻解不開這陣,若是可以幫他分擔些攻擊也是好的。
就在素和青聯繫場外援助破解陣法之時,無心和尚卻陷入了厲鬼的糾纏之中。
殷九重這陣法兼有一妙,卻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他暗中觀察無心和尚神情有異,就知道無心是中了這幻陣。
殷九重嘿然一笑,也不多說什麼,攻勢卻又狠戾幾分。
這小和尚今日就要死在他的手中!
那廂無心猶如陷入五里迷霧之中,眼前的殷九重消失不見,變成了一個老漢模樣。
他認出這是昨日受難的信眾之一,登時心下一沉。
“無心大師!救救我!救救我!”
無心知道人死不能復生,這必定是厲鬼所化,可他的動作還是停滯一瞬。
那老漢見無心反應不大,又變成了一個婦人模樣。
“無心大師!您不是說要普度眾生嗎?怎麼連我們都救不了?”
那厲鬼幻化出一個又一個新面貌來,說的話大同小異,但無心自己心中清楚,再這麼下去他總會堅持不住。
他想起那站在他身前持劍而立的女子,腦海中閃過剎那清明。
至少,他還有這個與他並肩作戰的朋友。
這群厲鬼圍成一個圈兒,將無心和尚困在中間。
無心充耳不聞,一手拿起金剛杵,一手抓起降魔杖,勢如破竹般,沖向層層厲鬼。
殷九重也沒想到無心在重重幻境之中還能保持靈台清明,心裏對這和尚升起了幾分佩服的同時,他又加快了陣法運轉的速度。
受到陣法主人的影響,那厲鬼不再變化容貌,而是維持着一個模糊的陰影模樣。
無心一頓,不知這厲鬼又要使出什麼手段。
只聽那厲鬼說道:
“無心,你這些年來在大慈悲殿閉門不出,你真的知道大慈悲殿之外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嗎?”
無心和尚不動了,他的身體被厲鬼穿過,胸前湧出大面積的血花來,濕透了他的袈裟。
這是他曾在菩提樹下、金蓮花旁聽到的聲音。
“你一直在坐而論道,可曾看過這六界眾生?”
無心想要反駁,可又不知從何辯起。
他看過的浩瀚經文、辯經之時的口若懸河,這時候根本派不上什麼用場。
這一刻,無心好像走進了什麼夢境之中。
他知道世間不可能出現這樣的梵音,眼前的厲鬼不過是從他的記憶之中,攫取出他的一段過去,拼湊出如此不堪的模樣。
可是,他實在是無法坦然面對這一問題。
他本是佛前一盞青燈,聽禪多年開了靈智。
佛祖問他可有什麼心愿?
他想也不想便答:
“我要到凡間普度眾生。”
佛祖一笑,送他入這紅塵萬丈。
無心和尚從未懷疑過自己的信仰,向來以普度眾生為己任。
可他卻在這一念之間心魔陡生。
也許他曾向佛祖說出的不過是一時戲言,也許他本就不是什麼高僧大德。
他只是佛前一盞無芯青燈,連自己那一小小一方天地也照不亮,又怎麼去為別人指明方向?
素和青見無心動也不動地任由人打,懷疑他是中了什麼魔障,顧不上傳音入密,急忙大聲沖他喊道:
“無心大師!你醒醒!那都是假的!”
不知陷入迷陣的無心和尚有沒有被叫醒,通訊符籙另一頭的妙玄仙君卻是嚇了一跳。
無心大師?哪個無心大師?
不會是他想的那個無心大師吧?
礙於師弟在場,妙玄仙君明智地選擇了沉默。
素和青卻焦急地問道:
“掌門!還要多久?您快些啊!”
妙玄仙君越急就越解不開這陣法,越解不開這陣法就越急。
他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額頭上都沁出不少熱汗。
妙玄還想出言安慰素和青幾句,可又想到他好歹是個蜀山掌門,連個陣法也破不出來,自己又沮喪了幾分,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一道男聲響起:
“拿來,我看。”
是雲岫。
妙玄仙君愣了一下,心說也沒聽說師弟懂陣法啊,但還是將素和青傳來的陣法圖樣交與雲岫看了。
雲岫眉頭也是一緊,沒想到徒弟竟然陷進這樣妖邪的陣法之中。
他沉思片刻,指着陣法西南某處說:
“告訴阿青,是這兒。”
妙玄驚異地看了雲岫一眼,一是為了他這麼多年深藏不露的精通五行八卦之能,二是為了他那句明顯不怎麼自然的“阿青”。
他心中還有好多話想要問師弟,但還是決定先將陣眼告訴素和青再說。
再不說人就涼了。
“阿青,你如此這般……”
素和青道了一聲“多謝”,掐斷了符籙通訊,依照妙玄仙君的指使,不出片刻就將那陣破了。
霎時陰風大作,天地變色,成片成片的黑影風暴般沖向殷九重處。
——這是陣法反噬。
“啊!臭丫頭!我和你沒完!”
殷九重大吼一聲,又是自爆而遁。
素和青也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
“還用□□?殷九重!你真是好厚的臉皮!”
無心和尚見素和青破了陣法,連忙念起大段經文,金光與黑影此消彼長,又過了不知多久,那黑影終於徹底消失。
顧不上自己身上的鮮血與內傷,他憂心忡忡地走到素和青的身邊,先來關心她的傷勢如何。
無心見她手臂上有數道傷痕,抬起了手想要為她包紮,卻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並沒有付諸行動。
“施主,你可還好?”
他的聲音悶悶的。
素和青收起長劍,哭笑不得地問他:
“你問我好不好?你問我好不好?”
她連問兩遍,驚詫之情溢於言表。
無心不覺得身上有多痛,殷紅的血跡隱匿於袈裟之下,他可以裝作安然無恙。
可是空氣中的血腥味兒那麼濃,素和青無法坐視不理。
她牽着他的手,就着他胸前的鐵環,扯開了他的衣衫。
“施主……?”
無心從未與人如此親近過,連她發間的馨香都聞得一清二楚。
像是清涼的薄荷,又像是初冬的泉水。
他慣聞佛寺之中的檀香與熏香,並不曾注意到原來人身上,還可以有如此清新脫俗的味道。
“施主,不要這樣。”
無心的聲音低了下去,沒有抬眸與她對視。
“大師,治傷要緊。”
旁的什麼稍後再說吧。
無心不動了,任她動作。
素和青從儲物袋裏掏出一卷紗布,又拿出一瓶上好的靈藥。
“無心,你真傻。”
受了這麼重的傷,也不吭一聲。
“施主,貧僧無礙。”
無心嘴上這樣說著,可竟也覺得被人照顧的感覺還不錯。
素和青身為劍修,打架受傷本是常事,也見過不少傷口,可她在為無心包紮的時候,手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那厲鬼帶了近百年的怨氣,威力非常,不可等閑視之。
無心的半個胸膛幾乎都要穿透,他身上流淌而出的紅色與袈裟的紅色融為一體,甚至分不出哪個更紅一些。
最後,她用了三四瓶靈藥,染透了好幾卷紗布,無心的血才堪堪止住。
素和青小心將他的傷口用紗布包紮好,又為他披上了袈裟,起了幾分逗弄他的心思,像是哄小孩子一樣哄他說:
“不疼了,這樣就不疼了。”
無心呆愣愣地看着她,那股陰寒的痛意剛剛還深入骨髓,聽了她這麼一句玩笑話后,他卻感覺自己一瞬間失去了痛覺。
難道蜀山弟子還會如此神奇的功法?僅憑几句話就可以消弭痛苦於無形之中?
抑或是,只有她才有這樣的本事?
“嗯,不疼了。”
他這樣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