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同門之間
說來也怪,陳青桐受其嘲弄,雖是極力按捺氣神,竭力心無旁騖,但在一追一逃之際,雙眼有意無意之間,總不看着她的腿法,山風之中,竟似如痴如醉。她往左走,他也往左走;她往右去,他也往右去;她往前竄跳,他也竄跳;她嘎然而止,輕輕迴旋,他亦然遏止身形,扭弄撥轉。雖說依舊跌摔不已,但每次相隔的時間,不斷增長。初時白衣女子覺得有趣,肆意調侃,漸漸暗暗驚訝。
驛站客人聽見外面戲鬧,都被鬧醒,莫說出來,便是大聲反對也是不敢,一個個將自己門戶緊密掩實,唯恐那二人奔跑之間,不慎打將進來。膽小的惴惴不安,將桌椅頂着房門。那掌柜的本要召喚幫手,喚了半日,各房鴉雀無聲無人敢應,不禁大怒道:“好人膽小,彼此漠然,都是袖手旁觀之輩,倘若如此,奶奶的,老子也不當什麼員外老爺了,也糾合一幫人馬,轉作強盜去。”繼而大聲道:“料想前途必定是光明燦爛,無限美好。”言罷,還大罵了一句“他媽的”,思忖白衣女子手段厲害,陳青桐卻是文弱一書生,只擔心陳青桐會出什麼意外,不禁發慌。忽地靈光一閃,道:“我好糊塗,卻將他老人家忘了。”方要入到丙艙,聽得腳步聲響,兩人一前一後地趕來,前者正是青城派長老顧青山;後者一手棍棒,一手菜刀,卻是林姑。
白衣女子轉上半圈,撇開陳青桐,遠遠道:“你的幫手到了,我可要走了。”悄然沒入黑暗之中,蹤跡全無。陳青桐追去,但見她白衣飄飄,宛若鬼魅一般遠去,哪裏追得上?林姑三兩步搶到他的身邊,仔細打量,見他無恙,方才心寬,嗔道:“你發什麼呆?我還以為你受了傷呢。”
陳青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道:“我自顧出神,沒聽見姐姐的話。”此時月光傾泄,正照在他臉上,林姑吃了一驚道:“所謂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那女賊如何這般狠心,卻將你的臉也撞青了?”原來他跌上許多跤,未免磕碰臉頰,先時心情洶湧、脾性焦躁,不曾發覺,此刻卻有些生疼。陳青桐頗為尷尬,道:“不是她撞的,是我自己稀里糊塗摔傷的,也無大礙。”
顧青山眉頭微蹙,道:“小兄弟,莫非你雙腿經脈受阻么?”陳青桐道:“我曾中劇毒,還被人鎖了筋脈,一直未曾痊癒。”顧青山教他坐下,雙手抓住他的足踝,忖道:“這少年內力雖不深厚,但頗為充沛。”搖搖頭,道:“你練的道家玄功有‘百日築基’之效,經絡通暢、穴位點透,不該輕易磕絆才對呀?”陳青桐心頭狐疑不定道:“前輩說我練了什麼道家玄功?還有什麼百日築基?”顧青山笑道:“你那站着睡覺的法子,還有坐着睡覺的法子,不就是摒棄雜念,眼觀鼻、鼻觀心、萬念俱平、心神一息的道家心法么?只是此法簡便卻十分管用,練的時間長了,那便會真陽初生。”陳青桐恍然大悟,不覺感慨:“鍾道長的內功心法,卻比劉師父一味揮拳弄刀、爹爹硬加逼迫我學的那些強得太多。”猛聽頭頂一聲霹靂,山風大起,烏雲四合,只聽那掌柜的大叫道:“起穿山風了,快快回屋去!”幾人急忙跑回驛站里來,那掌柜的道:“這山中常發穿山風翻身雨,穿山風但起,必有暴雨山洪肆虐。”眾人道:“你這驛站都是木板蓋的,當是經不起大風大雨是不是?”那掌柜的道:“你們既然來了,有什麼可怕?我這驛站背靠大山,驛站之後,有一條山洞,足夠容納千八百人之數,是驛站常年用來儲藏糧食的所在,你們若怕,那就跟我來吧!”眾人各自回房收拾東西,到大廳集合。那掌柜的把夥計都叫到一處,安排進洞避風避雨。那掌柜的提着燈籠走在最前,道:“洞中可通山腹,其地當年乃是軍隊囤糧之所。”眾人異口同聲道:“如此甚好,快走,快走。”有人道:“要是洞口坍塌,我們可就活活地埋在這裏了!”顧青山道:“人死如燈滅,來於塵土,又歸於塵土,何處黃土不埋人?”掌柜的也道:“不錯,聽說西域雪山,人若亡故,清洗乾淨后便被抬到峰頂寬闊之所,請來廟中的和尚做了法事,就將屍首曝露在外,任由老鷹惡雕大快朵頤。待消食完畢,看它們展翅飛去,不禁極其高興,認為死者借鹰鵰翱翔之力,飛上天堂,從此奔赴極樂世界,永享安寧舒適。”陳青桐道:“還有如此異事?果真聞所未聞。”有人道:“你以前未聞,今日卻知道了。那是藏邊民俗,名為‘天葬’者是也。比起那些死者來,我們可就幸運多了。大伙兒趕快收拾。”
眾人在掌柜的帶領下,在山道中摸黑走過半里之地,路途積水,隱約陣陣腥臊。一人手提燈籠,道:“前方亮光,想必盡頭到了?”掌柜的連連稱是。此人大喜過望,挽起褲腿,率先下水,跋涉數步,水面咕咕有聲,便聽他啊呀一聲,極其凄厲,狀若撕心裂肺。燈光映照之下,卻見一條鱷魚咬着他的腿腳,拚命往水裏拖。眾人驚慌失色,不敢上前,顧青山大喝一聲,一掌拍下,那鱷魚渾然不覺,紋絲不動。掌柜的急道:“老爺子,此物最是天底下第一的皮糙肉厚,唯雙眼甚薄,是它的弱點!”顧青山沉聲道:“原來如此!”變掌為指,向那鱷魚一對大眼中猛插,噗哧一聲,血如泉涌,登時廢了它一目。鱷魚大痛,鬆開大口,捲起好大浪花,直沉下水去。
眾人將被咬的那人救起包紮傷口,一面問道:“此地乃是大山,緣何有鱷?”那掌柜的道:“洞中原本無鱷,是當時在此駐軍的那位將軍性好養鱷,那將軍走後,群鱷留在山洞中未曾運走,我們也不敢前來深處擾它。”眾人大罵那將軍無聊,忖道:“不知洞中還有幾條鱷魚?”見顧青山錯着雙掌在前引路,心中稍安。所幸此後一路平安,再無鱷魚,眾人順順利利地出了洞口,但觸目所及,卻到了一個山谷之中。
眾人便暫且在此安頓,看谷中茅草枝葉繁密,便就此取材,搭建茅屋。谷如鐵桶,四壁御風,任它風雨如何肆虐,也是安靜若然。劈柴擔水,埋鍋造飯,倒也井井有條。林姑笑道:“偶爾如此,甚是有趣!”
第二日眾人醒來,風雨已經過去,忽聽有人在外驚呼,眾人不知何事,連忙出來看,但見前面樹枝之上,吊著一個男子,赤身裸體,只有一條褲衩遮羞,雙手反縛,動彈不得,口中胡亂塞着一把草葉,情狀頗為狼狽。有人叫道:“怪了,怪了,這樹枝極陡,便是赤手空拳,要攀爬至頂也難。那強盜挾着人質,如何能輕易上去?莫非是神仙不成?”幾人試着營救,皆在半樹之處力殆,手臂雙足夾抱不得樹榦,無奈滑下,搖頭道:“上不去。”顧青山輕身功夫了得,雖然年邁,飛身縱起,便如大鳥一般,不多時來到那倒霉之人身邊,將他放下。那人驚魂未定,好半日平復心神,哆哆嗦嗦地道:“老俠客,那女強盜留下話語道:‘誰若救你,便將此布條交給他,自此再不與你為難。’只是上面寫了什麼,我一無所知。”從腰間解下一條粗緞。顧青山接過,微微一瞥,不禁神情一變,將布條放進袖中,咳嗽一聲,逕自走開。
眾人議論紛紛,道:“那惡人一路尾隨,不想跟到了此地,這可怎樣是好?”人心惶惶,不知所處。當日白晝無事。到了天黑,陳青桐走出茅屋,月光之下,恍惚看見一個白影,心中一動:“定是肆意羞辱男子的白衣女子,如此惡作劇,好不可惡。”當下躡手躡腳,悄悄跟了過去。但見那人轉過幾間草棚,在山壁邊歇下。陳青桐看得真切,不覺一驚。原來那人乃是青城長老顧青山,只是他身上所穿灰色布衣映照月光,遠遠看去,便如穿了一襲白衣一般。陳青桐忖道:“顧前輩是捉弄之人么?不對,不對,明明是個女子作惡,難道我男女不辨?”心中好奇,屏氣蹲在草叢中望着顧青山,不敢出聲。
顧青山朗聲道:“師弟,我來了,何不出來相見?”話音甫落,便見樹上跳下一人,也是個白髮白須的老者,冷笑道:“你果然一人深夜前來赴約。我萬鵬說得出,卻偏偏沒有本事做到,還如三十年前一樣,既然如此,你還顧忌什麼?”顧青山道:“師弟,你說話還是這般刻薄!”萬鵬哈哈大笑,道:“刻薄嗎?我刻薄自己,這你也要管么?”長袖一甩,踢起一塊石頭,徑直往顧青山飛去,顧青山輕輕閃過,低聲道:“師弟,你非要迫我動手嗎?”萬鵬嘿嘿一笑道:“小弟要領教領教師兄多年來苦練的劍法!”月光下但見劍光一閃,兩人已動上了手。顧青山凝身不動,只聽霍地一聲,一口長劍,疾如閃電地襲到。
顧青山身軀微伏,長劍呼的一聲從頭上砍過,他猛地一長身軀,長劍倏然翻上,橫截敵人手腕。這招使得十分狠辣,不料萬鵬武功也極深湛,竟不撤劍回救,手腕一旋,劍把敲擊顧青山手腕,兩人一沾即走,各自以攻為守地避了險招,雙方都暗暗驚訝。但見月光之下,海浪聲中,顧青山一口長劍宛若怪蟒毒龍,橫衝直掃;他的師弟萬鵬功力也非同小可,長劍展開,挾着風雷之聲,吞吐抽撤,時如鷹隼飛天;擊測截斬,時如猛虎伏地,兩道劍光,相互裹挾,竟是毫不退讓。萬鵬一劍劈來,顧青山微一側身,青鋼劍向左一領,萬鵬欺身直進,平轉劍鋒,用力一拍,想將顧青山的劍拍掉,不料這一劍拍去,反給顧青山的劍搭上劍身輕輕一引,借力打力,萬鵬身子竟給帶動,身不由主地橫移了兩步。但萬鵬的確劍法了得,趁身體前傾之勢,驀地翻劍倒絞,化了顧青山雄渾無比的內勁,一團寒光,反倒裹着了顧青山的長劍。
顧青山的青城劍法已練到登峰造極之境,機靈狠辣,兼而有之,他長劍翻絞,迫開萬鵬一劍時,趁勢長劍一卷,“迴風戲柳”,“當”的一聲將萬鵬的長劍震開,忽然間,騰空飛起,宛若飛鳥,長劍倏地下指,凌空急擊。這時恰好萬鵬用到了一招“極目滄波”,指向顧青山胸口,顧青山長劍給他盪開,撤劍已是不及,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顧青山倏地身形一轉,右手長劍凌空猛刺,左手一掌拍出。萬鵬橫劍解招,避他一掌,腳步稍稍移動,顧青山何等人物?一瞧對方露出空隙,長劍倏地一指,疾的施展開來,劍劍狠深,全是指向敵人要害。瞬息之間,兩人已鬥了五七十招,雙方全是毫不退讓。兩口劍閃電驚飄,越斗越急,遠處望去,只見銀光波濤之中裹着兩條黑影,浮沉起伏,陳青桐伏在暗處,看得駭目驚心,緊張得連氣也透不過來!
但見萬鵬也毫不示弱,越戰越勇,劍招越來越快。顧青山劍招倏變,反倒越展越慢,但饒是萬鵬長劍如何迅捷,卻總是攻不進顧青山劍光圈子裏去,劍尖不論指到哪兒,都碰着一股回擊之力,顧青山手上就像挽着千斤重物,劍尖東指西划,似乎甚為吃力,但卻是劍光撩繞,卻在身子周圍築起了無形的鐵壁銅牆。萬鵬是識貨的人,知道這是本門最上乘的內家劍法,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萬鵬攻不進去,顧青山也殺不出來。就在這僵待的時間,猛然間顧青山劍招一撤,門戶大開。萬鵬一劍刺將下來,顧青山身軀一閃,手中長劍突然橫里一閂,便將萬鵬的劍鋒鎖住,左手一掌當頭劈去,萬鵬猝不及防,右手劍一挺一卷,也以左掌迎擊,只聽砰地一聲,接着滿山驚呼,兩人都似斷線風箏一般,從半天崖上倒飛下來!
萬鵬穩穩落地,冷笑道:“師兄好身手、好內力!果真是寶刀不老,老當益壯。只是如何有些氣喘?”顧青山道:“我年紀老了,豈能與少壯相比?”萬鵬道:“師兄要修練我派赤陽神劍,最忌諱便是心神差池,否則走火入魔,無法可救。莫非師兄心浮氣躁,傷了經脈?”顧青山怒道:“你說什麼?”
陳青桐正看兩人比武,忽覺肩頭被人輕輕一拍,回頭一望,幾乎叫出聲來!原來來的竟是那白衣少女。白衣少女一指按唇,示意噤聲,小心翼翼地往後退去,向他輕輕招手。陳青桐暗道:“到底搗什麼鬼?”便跟了過去,走出數十丈開外,才見她停下,月光之下,身段婀娜曼妙,不覺心神一盪,低聲道:“你如此喜歡惡作劇?你到底是誰?”那白衣少女一笑,道:“你想知道布條上的文字是嗎?”輕輕誦道:“得君若此,脫縛更甚,若欲全顏面,三更見於半岩,弟鵬敬上。”
陳青桐道:“顧前輩武功何等高強?你是如何看到布條上的字?”白衣女子笑道:“我但想看,就有辦法看得到。我師父與他交手,初時或有不敵,但顧師伯行將走火入魔,難以持久,終究要敗。若說逃跑,這四面環山,愈往上去,道路愈艱,他能往哪裏去?”便聽得遠處呼喝聲起,想必顧青山又與萬鵬動起手來。陳青桐道:“你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白衣女子哼道:“顧青山強練赤陽神劍而不得其法,劍法雖厲,卻大違劍法主旨,且最忌諱心浮氣噪。我師父神機妙算,數次將他激怒,讓他忿怒暴躁。顧青山心神難以平復,氣血翻湧之下,焉能不走火入魔?”陳青桐恍然大悟,道:“原來是攻其心,亂其意之計,好不卑鄙!”白衣少女慍怒道:“此乃謀略罷了,談何卑鄙?”
陳青桐不再理她,轉身往林中奔去,一面跑一面叫道:“顧前輩,那萬鵬亂你心神,是要誘你走火入魔,不要上當!”白衣少女哭笑不得,道:“你以為走火入魔是吃大白菜么?想吃就吃,不想吃放下筷子便是了?實在是可笑!師伯此刻真氣逆傷經絡,力竭神殆,武功全廢,卻是遲早的事!”陳青桐依舊大聲叫道:“你和你師父合夥害人,還有顏面叫他師伯?”白衣女子聞言,神情陡變,冷笑道:“我叫他師伯,純粹輩份而已。你想救他?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痴人說夢!”一個旱地拔蔥,飛身而起,幾個起落,便到了陳青桐身後,五指如鉤,居高臨下向他肩頭抓去。陳青桐不及思忖,側身閃避,卻是從白衣女子處學來的閃避功夫,白衣女子咦的一聲,連抓數抓,都被他避過,微微一笑,道:“你去救他?不過是多一個自尋死路的妄人罷了。”陳青桐愕然道:“如此說來,我救他不得?”略一思忖,咬牙道:“不可,不可,大義當前,我若是無情無義,豈非正被天下人恥笑?”白衣少女眼睛一轉,道:“好,你若是能夠捉住我,我便教你一個法子,能夠救他。”轉身逃去。陳青桐左右為難,不知她所言是真是假,旋即一想,道:“但憑我一己之力,確不是萬鵬對手。”飛身縱步,便來追那白衣少女。
二人便在林中繞圈,往來追逐。陳青桐看她身法,在枝葉之間,若隱若現、分合不定,好不奧妙,漸漸痴迷若醉,眼中、心中皆是無數的腳印,不覺順其效仿踩踏。數次追到她的身後,幾乎便要捉住,卻見她咯咯一笑,倏地又變出一套新的身法,堪堪避過。陳青桐不怒反喜,將她身法步法熟記於心,左腳划圈,右腿輕彈,漫步如飛,身手敏捷之極,與前幾日又大不相同。那邊顧青山與萬鵬惡鬥正酣,強弱之勢漸將分曉。陳青桐追不上那少女,怒道:“你有什麼法子救顧前輩,快些告訴我!”白衣女子笑道:“你救顧師伯,是大義;我幫了你,是背叛師父,豈非離經叛道?使不得,使不得!”陳青桐被她弄得啼笑皆非,又氣又怒,轉念道:“先前我相信你,其實是我糊塗。”不再追她,倏地轉身,向顧青山和萬鵬所在之處跑去,任憑白衣少女如何叫喚,只是不理。
此時顧青山胸中漸悶,真氣貫入“膻中”時,穴道附近隱隱作痛,一掌劈出,經絡牽動,“大椎”穴上,又有凝滯堵塞之感,見陳青桐奔來,急道:“小兄弟快快走開!”陳青桐暗道:“你在危難之時,猶然惦念我的安危。我武功雖然不濟,但也飽讀聖賢之書,豈可棄同伴於不顧,萬萬不可落荒而逃,苟且於人世之間。”心念如是,大聲道:“顧前輩,我來纏住他,你先歇息一下。”張開雙臂,往萬鵬腰間抱去。萬鵬冷笑道:“不知死活的小子,怎敢如此狂妄?”料想他本事淺薄,不足為患。不防陳青桐陡然一抱,迅捷如電,內息發動,雙臂如鐵,登時將萬鵬攔腰牢牢抱着不肯放手,萬鵬只覺腰間一緊,宛若上了一道鐵箍一般,又驚又怒。
萬鵬大怒,喝道:“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卻不知後果是葬身虎口么?”反手一掌猛擊下去。正在此時,聽得嗖的一聲,一隻紅色犬兔從草叢奔出,竄跳縱躍,轉瞬沒入黑暗之中。白衣女子隨後追出,叫道:“師父,九驄狸狂性大發,從籠中逃出來了。”萬鵬聞言大驚道:“昔日花費了足足三年時間,方才將這畜牲抓到手裏,萬萬不可讓它再脫了。”急欲脫身,變指為拳,擊在陳青桐胸腹之間。陳青桐啊呀一聲,肚中如翻江倒海,摔出丈許,卻見萬鵬飛身疾掠,急往密林中追去。
顧青山見萬鵬去了,一聲苦笑,頹然盤膝坐下。陳青桐見情形不對,按捺疼痛,道:“老前輩,你早已知自己走火入魔不成?”顧青山嘆道:“雖還不至於走火入魔,但是經絡運息不易,內力難免大打折扣,且無法持久。”陳青桐大為擔心,道:“既如此,只當布條之言不過此言妄語而已,何必來此赴約,以身犯險?”遂將白衣少女之言娓娓道來。顧青山道:“我師弟心機怎樣,我最清楚不過。他這‘攻心亂意’之法,明明有備而來,令我墮入穀中。一者他屢派弟子挾持無辜,剝衣裸身,罔顧禮義廉恥,極盡羞辱他人之能事;二者我與他宿怨已久,遲早要有一個了斷,是以按時赴約。不想經絡堵塞,若非小兄弟捨命救助,我今日難逃此劫。”陳青桐臉上一紅,道:“晚輩本事有限,若要制止萬前輩,不過是螳臂擋車。論起第一大功臣,該說那九驄狸才是。”心頭暗暗道:“莫非是她故意‘放’走九驄狸將萬鵬引開?”
兩人相互扶持回到茅屋,時候尚早,眾人猶自沉睡未醒。顧青山道:“小兄弟,我觀你內力有些根基,不想你的身法也如此高明,實在讓老夫讚歎。”陳青桐愕然,道:“前輩說哪裏話,我何曾會什麼高明的身法?”顧青山笑道:“若非如此,你怎能一抱抱得住我師弟的腰身?他綽號‘大浪淘沙’,便是說如水流不息、滑不溜丟之意,躲避人的功夫,那是一流上乘、無人可及的。你的身法步法頗為精妙,可惜老夫見識淺薄,不識它的來歷。”陳青桐靈光一閃,道:“莫怪我三番四次追逐那白衣少女,見她跑得不甚迅捷,但是始終不能將她抓住,原來她的身法步法卻是一門厲害的輕功么?”他本來不喜武功,只是在江湖之上屢受欺凌,鬱悶氣惱之餘,能夠自我反省,對武學一事的見識,也是大為改觀,鍾梓玄並非庸手,因材施教,四年間他武功大進,只是遇上了萬鵬這樣的高手,就難免束手束尾而已。他想通了那少女的輕功,不禁大為驚喜。
顧青山若有所思,喟然道:“小兄弟,你我頗為有緣,可惜我為門派戒律所限,赤陽神劍不能傳授派外之人,實在可惜。”陳青桐正色道:“前輩何出此言?莫非以為我與前輩交好,卻是另有所圖,要謀奪貴派神功不成?果真如此,前輩實在是小覷我了。”顧青山笑道:“你誤會了。我那師弟最是天下第一的氣量狹隘之人,莫說今日你阻礙他對我下手,已和他結下了‘梁子’,只怕那九驄狸出籠逃匿一責,他也會怪到你我二人身上。你空有道家內功,但劍法之道,還僅限於門外徘徊之狀。萬一萬鵬前來抓你,你將如何應付?”陳青桐恍然大悟,頗為尷尬,喃喃道:“只是”顧青山道:“你以為學到了那無名身法,便可逢凶化吉,逃脫厄難么?如此想法,實在大謬。若你與他囚於一室,前後方圓不過三兩丈,你身法不得施展,他又要取你性命,你當如何?難道磕頭求饒?一者有傷堂堂丈夫氣魄,二者我那師弟心狠手辣,豈會為了你的哀求而心軟不殺你?”
陳青桐目瞪口呆,道:“我盡量避開他就是了。”顧青山搖頭道:“江湖險惡,人心叵測,種種陷阱陰謀防不勝防,你要避他,他偏偏尋你,難不成你要象縮頭烏龜一般,在窮鄉僻壤、荒山野寺躲一輩子么?”陳青桐豪氣陡起,大聲道:“好男兒頂天立地,怎能當那縮頭烏龜?”顧青山微笑道:“不錯,大丈夫怎可唯唯諾諾,大難當前,便該迎難而上,決不軟弱後退。”咳嗽一聲道:“不是我輕視你那劉師父,充其量不過是個鄉下野八式,對付流氓無賴還說得過去,若與萬師弟對敵,只是班門弄斧、於事無補。”
陳青桐苦道:“還請前輩指點。”顧青山道:“赤陽神劍雖然不可傳你,但是卻可教你一套伏虎拳法。伏虎拳乃起自少林,此拳流到青城派一位祖師手中,這位祖師心思靈巧,將這路原本有一百八十多招的伏虎拳精簡為七十二招,其中加入了很多青城派內功的運功方法和竅門,以此從少林寺流入江湖的這門拳法,在青城派可謂另張一幟,足以與少林寺本寺的伏虎拳相媲美,非但如此,伏虎拳中有二十路是掌法,其餘五十二路才是拳法和掌法的結合。所以這伏虎拳法,追本溯源,也算得是少林寺的支派武功。”
陳青桐奇道:“這武功厲害么?”顧青山笑道:“少林寺乃天下武林泰斗,要練成少林寺任何一門武功,便足以橫行江湖,無所抗手。江湖中有一句行話,叫做‘少林七十二,藝成天下行’,說的便是少林武功的厲害了。”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遞給陳青桐,陳青桐接了過來,但見那小冊子外皮微黃,紙張脆澀,每一頁畫著人形,每一個人行,有不同的動作,每個圖形旁邊,都有口訣註解。顧青山道:“伏虎拳前後七十二招,招招可以奪魂。”陳青桐道:“遇上大奸大惡之徒,奪其魂魄倒也罷了;若只是遇上市井流氓,何必置人於死地?”青山哈哈大笑,道:“你心地善良,也是好事,只是為何如此迂腐?招式之用,皆在人心所使。你若是心存殺意,尋常招式也能取人性命;假如處處留情,狠毒招式也與清風吹拂無二。”陳青桐眼前豁然開朗,躬身道:“前輩所言極是,晚輩見識淺薄,慚愧慚愧。”
當下顧青山替他破開三頁口訣,見他尚有猶豫,道:“小兄弟還有什麼顧忌?”陳青桐道:“我已跟着鍾道長練過四年道家玄功,不知是否和這門拳法有所衝突?”顧青山道:“這等見識,卻是淺薄之極了。”陳青桐一怔,道:“此話怎講?”顧青山道:“自古有雲,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練功不練氣,等於玩遊戲。武功之道,在於包容,相生相合。你既練了道家的內家氣功,再練別的武功,當無大礙。你要知道,真正上乘的武功,本在於固本培元,練精化氣,使體內真氣充沛,其後能貫通任督二脈,氣隨意行,力伴氣生,則拳掌生威,足膝剛勁。所謂武學大道,乃由內而外,由靜生動是也。鍾梓玄乃是有名的清薇派道士,武學造詣頗深,他能傳授給你他的獨門心法,可見他對你學武還是非常有信心的,也相信你將來必有所成。兩門武功,都是正派之學,你練了不但對你毫無壞處,而且益處還大不僅如此。”撫須笑道:“他授你坐着睡覺、站立睡覺的法門,這都是道家內丹練氣之術,但未涉及體內鉛汞腎水、奼女嬰兒之道,其實普通之極,也是吐納養氣的入門之階罷了。雖然如此,卻比那劉師父不知高明得多少倍了。”
陳青桐甚喜,細細聽顧青山口述,參照書頁所繪,一招一式地揣摩,待天明之時,練得三招精熟。顧青山道:“好,好,你體質單薄,但是聰穎明慧,卻遠勝常人。事已至此,我們先休息休息吧!”打個哈欠,倒頭就睡。陳青桐不敢打攪,感覺也是困意濃濃,便回到自己茅屋安歇。林姑嗔道:“你深更半夜出去,連個招呼也不打,莫非去和哪位姑娘幽會去了么?”陳青桐臉紅了起來,低聲道:“哪有什麼姑娘?姐姐不可胡說。”林姑一笑道:“既然沒有姑娘,你緊張什麼?”作勢嗅他身上可有女人香氣。陳青桐嚇了一跳,連忙道:“姐姐休要取笑,我困了,先睡一會兒。”
此後幾日,每到深夜,顧青山便帶陳青桐到空曠之地悉心教授,教他學習伏虎拳法。伏虎拳說是拳法,其實中間指掌爪拳、肘膝腿腳俱全,更以掌法為重。偶爾陳青桐見月色皎潔,不覺往山峰望去,暗道:“她暗中用計謀救顧前輩,不知是否被她師父察覺?若事情泄漏,萬鵬是極其狹隘的性子,雖說是他的弟子,只怕也不會手下留情,還不知會用什麼惡毒的法子懲罰她?”微微一嘆,隱約憂愁。顧青山沉聲道:“你怎麼分神?一手動,藤如游龍,該動腿而腿不動,則抽腿;該出手而手獃滯,則抽手,明白了么?”陳青桐驀然醒覺,點頭道:“晚輩曉得了。心無旁騖,鐵杵成針;心若漂移,萬功不成。”這伏虎拳法內外兼修,虎虎生威之外,丹田氣息綿綿溫熱,郁團濃濃。
這一日,掌柜的來叫道:“外面風暴平息,諸位,我們都可以回去了。”眾人大喜道:“真的嗎?我們留在這山谷數日,幾乎成為化外夷民了。”各自收拾行李,依舊由原先的甬道返回,回到驛站之中,卻原來是山洪引發山體崩落,大半個驛站,都被埋在泥石之中,驛站老闆早得了消息,派了很多人過來幫忙清理,掌柜的連連道歉道:“請各位客人且在洞口暫息,待我等驛站打掃乾淨,再進來不遲。”眾人皆無異議,於是東一堆西一群,坐下休息。陳青桐與林姑、顧青山三人在一處,不多時,聽得有人叫道:“好了,大伙兒都進來罷,只是腳下泥土有些鬆懈,各位小心一些。”陳青桐聞言,微微一愕:“這聲音為何似曾聽過?”他與其餘三人等候最後,待顧青山、林姑出洞,卻看一旁急匆匆地趕來了一個老頭,急赤白臉地道:“不好啦,我還有一個行囊忘在裏面啦!這位小兄弟,請你幫幫忙,帶我一起回去取回包裹吧?”掌柜的聽了埋怨道:“你這老兒好糊塗,行囊沒帶齊你怎麼也不知道?”那老者愁眉苦臉道:“我老兒年老忘事,慌張而來,匆忙而歸,身邊行囊有四五個,我腿腳不便,只怕落單,所以急急忙忙給忘下啦!”有人道:“不可,不可,你忘了洞裏有鱷魚么?此獸水岸兩地皆能活動自如,若是被它咬上一口,傷了這位小兄弟那該如何是好?傷藥費算誰的?”陳青桐道:“各位不必擔心,在下就陪這位老先生回去走一趟。”林姑道:“你可要小心。”便要與他同行。那老者笑逐顏開,道:“這位公子心地好,菩薩保佑,不會有事的。我們只是取東西,又不是去殺野獸什麼的,當無大事。”
顧青山拉着陳青桐的手,道:“小兄弟,你我就此分別吧。老夫還有別的事要做,不好耽擱時間了。山長水遠,江湖無處不相逢,我們當有會面的那一日。保重。”陳青桐抱拳道:“老前輩一路保重,若得空時,請來臨安府陳家巷小敘,也容晚輩盡一盡地主之誼。”顧青山笑道:“好。這個約定,老夫記住了。咱們來日再見。”自帶了行李,也不進驛站客房,獨自一人,出山去了。陳青桐目送顧青山離開,把自己的包裹交在林姑手中道:“姐姐安心等候,我去去就來。包裹里有些銀兩,倒夠姐姐飯食,我若回得晚了,姐姐可隨取隨用。”林姑道:“是你的東西,我怎麼能亂用?我在此等你回來就是了。”陳青桐應了一聲,拿了寶劍,和那老者一道復進洞來。
二人來到洞內岔口,陳青桐要往左行,那老者手提燈籠,一手將他緊緊拽住,道:“公子哪裏去?”陳青桐不解,道:“自然是回到谷中,去取你的行囊了。”那老者道:“既如此,該往右邊才是。”陳青桐記憶極好,洞中道路縱橫,交錯複雜,但他走過一次,印象深刻,自忖不會記錯,便笑道:“應當往左。”那老者眼中露出一絲狡黠,道:“掌柜的說方才洞中又塌了一次,泥土將道路堵塞,回不去了。也許公子行色匆匆,不及留神罷了。”拉着陳青桐便向右行。陳青桐半信半疑,忖道:“我們數日前入洞尚且好好的,為何今日天氣晴好,洞裏反倒塌了?竟然如此湊巧?”轉念一想,不禁暗自好笑:“人家對此地情勢的了解,自然是比我熟多了。我何必胡思亂想?”笑道:“原來如此。”
兩人走了一段,其中道路漸漸寬敞,坑窪不平之地也少了許多。陳青桐道:“奇怪,這條道路可比左邊的路好走多了,為何先前不走此地?”那老者回頭一笑,卻不出聲。陳青桐無意之間眼光一掃,看見他的眼神,不覺一怔,看他愈走愈快,不敢怠慢,緊緊跟隨。漸漸到了一處洞口,天光大亮,忽然啊的一聲,獃獃站在地上,半晌不能動彈。那老者道:“公子,你如何不走了?”陳青桐道:“唉,你如何換了這身鬼打扮?我,我又上你當了!”那老者笑道:“你如今察覺,倒也不算晚。”將頭上布巾和嘴上粘着的鬍鬚全部扯去,露出本來面目,正是萬鵬的那位女弟子。
陳青桐苦笑道:“你用了你的輕功身法走路,我本該早就發覺的。”白衣少女咯地一笑道:“這卻怪不得我了,你要埋怨,先問問自己的一門心思都放到哪裏去了?”陳青桐喟然一嘆,懊惱道:“還不是放在你身上了么?”說時不覺唐突,待話音落下,方才醒悟。那白衣少女輕嗔薄怒,粉面通紅,輕聲道:“誰要你記得我了?”神色大為忸捏,大聲道:“你記住了!我也是有名有姓的,我叫做丁晴,以後你不要‘喂喂’的叫我!”
陳青桐笑道:“記下了,姑娘名喚丁晴,善剝無情無義男人的衣裳。不過你誘我來此,卻是何故?”丁晴道:“你別胡說,我哪裏喜歡剝男人的衣裳了?臭烘烘的好不噁心,不過是師命,不得不從。”接着看了他一眼,道:“邀你來此,固非我願,乃是遵從師父他老人家的吩咐而已。”陳青桐一驚,道:“誰要見我?不是你么?難道是你師父?”丁晴道:“那日我私下放了九驄狸,救下了顧師伯,但此招畢竟俗套,不多時便被我師父發覺。他老人家氣憤之餘,問我緣由,我便說與你打賭,不慎賭輸了,只好遵守諾言,如此如此。師父轉嗔為奇,道‘你素來淘氣調皮,怎會被一個小小的賭約束縛?那小子我也見過,長得倒有我昔日三分英俊,難不成你這死丫頭看上他啦?’”白皙如玉的臉上,飛起了一大片的紅暈,陳青桐看得如痴如醉,只見丁晴微微低頭,半晌才道:“他老人家因此大為好奇,便想見見你。”說到最後,聲如蚊蚋,小得幾乎聽不見了。
兩人一道走出洞口,但見洞外土坡之上,萬鵬坐在地上,一手搭在膝頭,另一手捏着一根樹枝,在地上划來划去,忽而皺眉,忽而微笑,忽而拍掌歡悅,忽而滿臉陰雲,神情不一。他聽到兩人腳步聲,回頭望見陳青桐過來,手指一旁的圓石,示意坐下,依舊埋頭比劃。陳青桐等候良久,不見他應答,心中漸漸有些不耐煩,便偷偷問丁晴道:“你師父在畫些什麼?”丁晴微微一笑,道:“此刻你是我家敵人,這等大事,怎可輕易相告?若是被你得了先機,豈不糟糕?”此言一出,就見萬鵬怪眼一翻,道:“狗屁,顧青山我尚且不放在眼裏,他一介文弱書生又算什麼了不起的敵人?伏虎拳法雖然高明,可是被他使來,不過是小兒弄劍,有何可怕?”
丁晴道:“師父,如此說來,我若悉數告訴他你也不生氣么?”萬鵬哼道:“我為什麼要生氣?小子,你偷學了晴兒的身法,可知依照武林規矩,我本該打你個半死,然後廢你武功,但是如此一來,晴兒必定怪我打壞了你,要怪我一輩子,所以我窮思苦索,便要想一套破解我這身法的武功。”丁晴道:“師父,我將他引來,要殺要剮皆由你隨心所欲,怎,怎敢責備於您?”萬鵬笑道:“你有良心,是‘不敢’責備於我,卻非‘不願’責備我。雖然你我情同父女,但女生外向,你一心看上了這個小郎君,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丁晴臉紅得像塊大紅布,急忙起身,道:“我去摘些瓜果,不在這裏聽您胡說八道。”萬鵬道:“你便不怕我趁你不在之時,把他一掌給斃了?”丁晴笑道:“師父要殺他,當我面也好,不當我面也罷,有什麼區分?”萬鵬哈哈大笑。
陳青桐頗為尷尬,訕訕陪笑,見他樹枝往來,線條莫名其妙,不由奇道:“這不是青城派的輕功身法嗎?”萬鵬愕然一怔,冷哼一聲道:“顧青山不識,自然不是青城的武學了,這等淺顯易懂的道理,你如何會想不通?”陳青桐不敢犟嘴,賠笑道:“是,是,請老前輩指點。”萬鵬道:“當年我私入本門藏經樓,本意是想一窺密傳絕學,並無他意,不巧被顧青山發覺,他以違背祖師誡訓,便提議掌門將我逐出山門。我看他倔強迂腐,再求他也是枉然,便收拾行李,不等他來趕,便破門而出,從此四處闖蕩江湖,倒也逍遙自在。我後來機緣巧合,在鄱陽湖附近,意外在一處山洞之中看見幾幅壁刻,卻是輕功絕妙法門,精妙之極,只可惜年深日久,石壁風化嚴重,因此那套圖譜,我並未學全。我得了這門輕功法門,找了一處所在靜心苦研,前後十年,終於彌補完全。”陳青桐暗暗忖道:“十年心血,豈能說破解便破解得了的?他若是一年得成,我豈非要在此地呆上一年?三年得成,便要在此陪伴他三年?”
萬鵬道:“此後青城派式微,蓋因封閉迂腐所致,遂由派中長老商議將藏經樓開放,但凡派中入門三年以上之弟子,且無過錯劣跡,每月可得三日入樓閱讀。裏面各種武功經典俱全,可自行挑選學習,有些武功多年來只見書面記載,卻沒有一人練成,但饒是如此,仍說不得眾多弟子之中,就沒人天資聰穎了。假若神功得成,將來揚名江湖,豈非美事?我聽到這個消息,急忙趕回山中,說藏經樓既然不再是本門禁地,那我昔日所犯的過錯當可一筆勾銷,我也可以重列門牆,堂堂正正踏入藏經樓大門,用心學習。掌門猶豫不決,其餘長老亦有意成全我,偏偏又是顧青山這老不死的說什麼先前過錯乃由戒律所定,不可輕易平反。我勃然大怒,當場與他打了起來。本來我可以勝他,可惜我長途跋涉、腹中飢餓,氣力不濟,反倒敗在了他手中。我忿忿離去,言道‘今日所受之恥辱,他日必定要你加倍償還’,可惜功虧一簣,被你以美男計色誘我那不成器的徒弟,放出九驄狸,騙我中途歇手。你如此奸詐,委實讓我可恨可氣,卻也可笑可嘆。”
陳青桐道:“原來是如此結怨的。不過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你既是顧前輩的師弟,彼此又有同門之誼,雖私學武功,也是天性好武使然,並不見絲毫作姦犯科之舉,又有何不能原諒的,非要驅逐出師門不可?唉!如此說來,顧前輩的確執拗了一些。”
萬鵬不再理他,比劃半日,始終沒有找到破解身法的絲毫辦法,不覺有些煩躁,將樹枝一扔,叫道:“罷了,罷了,我這身法號稱‘凌雲若虛’,可曾見過浮雲被網兜捕撈、受刀槍戳破的么?自然是沒有解法。苦苦思索,皓首窮經地思量,不過是徒費氣力,自尋煩惱而已。我還是將你弄死算了,便是晴兒責怪,想來也不過生氣三五日,我再替她物色一個好丈夫,她必定十分高興,哪裏還會怨我?”
陳青桐大驚,道:“萬前輩,你,你”萬鵬斜眼一翻,道:“我我我我怎樣?你莫名奇妙地偷學了我的身法,老天要你莫名奇妙地死去,有何不可?我一切皆按天意作為,你終究怨我不得。”正要動手,聽得林中傳來一聲輕叱,道:“住手。”陳青桐大喜,飛跑過去,叫道:“丁姑娘救我。”急忙躲在她身後。萬鵬道:“晴兒,你如何這麼快就回來了?完了,完了,這小子又殺不了了。”
丁晴笑道:“師父既然得不到‘凌雲若虛’的解法,那是一定要殺了此人,維護江湖規矩的。”此言一出兩人目瞪口呆,一個道:“丁姑娘,你怎也這般惡毒?”一個哈哈大笑,道:“你說的可是真話?”反應迥然不同。丁晴嘴角一撇,道:“師父,我何曾在你面前說過假話?只是你是江湖之上赫赫有名的前輩高人,只怕有些小人會藉此機會,四處傳你心底狹隘,恃強凌弱、妄自尊大,竟對一個後輩晚生出手,從而損害你的聲譽,壞你數十年的名氣。”萬鵬恍然大悟,點頭道:“不錯,我本可流芳百世,卻因此遺臭萬年,實在大不划算。”又道:“顧青山那老不死的必定第一個跳出來,說‘我早已看出他不是好人,所以即便他是我的師弟,我依舊大義滅親,將之逐出青城派’。”丁晴笑而不答。萬鵬哼道:“我淡泊名利,名頭損些不打緊,卻萬萬不可讓他因此聲名鵲起。”丁晴一笑,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有另外一個法子,既能維護江湖規矩,又可讓師父您老人家保住名聲,更不會被顧老頭揀着便宜。”萬鵬聞言,眼睛一亮,道:“好徒兒,乖徒兒,快快說說你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