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虎骨難畫
夜暮降臨,沒有月色,沒有星光,不時有道白光自黑壓壓的烏雲中透出,似銀龍在囚籠中掙扎。山高林密,遠遠望去,黑暗中彷彿潛伏着一隻擇人而噬的凶獸。子夜靜如斯,連煩躁的蟲鳴也遁隱而去,空留一股窒人的死寂。
白慕華吩咐大家暫時回原位歇息,次日親自送大家下山。眾人心慌慌的回到自己的卧鋪,又回到以前的老日子,但是莊裏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氣氛,彷彿胸口有塊無形的大石壓着,連大氣都不敢透,偶爾眼神交流,都是寫着憂懼。
一家四口人默默的坐着,坐在燈前,靜靜的等一個人。
嬌憨的雲挽霞,無憂無慮的偎在娘親懷裏,頭頂豎著兩支朝天蒜辮兒,小女孩的美麗全部被編織起來,仰起頭:“娘,師公什麼時候來啊?”
雲霓裳展顏含笑,撫摸着懷裏小丫頭的辮髻,愛憐的問道:“雲兒、霞兒想師公嗎?”
“當然想啦。”白如雲閃着天真慧潔的雙眸,“娘常常給雲兒講,師公是個大俠,我長大了也要做像師公那樣的大俠。”
“好孩子,有志氣。”
蠟燭慢慢縮短,時間一分一秒的在流逝,夜色己在窗外呼呼的寒風中漸漸加濃,要等的人卻迄今查無影蹤。白慕華風霜的鬢角漸漸變得沉甸,雲霓裳俏麗的容顏也隨之變得凝重,夫婦倆對視一眼,只好先將兩個小鬼頭打發回去睡覺。
茶莊加強巡夜的人手,然而今晚平靜的如同一潭死水,越是如此,白慕華就越是睡不着,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又親自帶上月弧劍,繞着茶莊巡視一圈,確認沒有異樣,方才回到卧室。
有女人起居的卧室,格外溫馨。窗前安放着一張長條的梳妝枱,上面滿是胭脂水粉、珠釵木梳等女兒家常用的物事。正對梳妝枱位置有一張書案,筆墨紙硯,文房四寶擺放整齊。一個巨大的書架靠牆而立,架子上堆滿了厚厚的經史子集書冊。床邊,一個古色古香的銅香爐煙霧裊裊,飄騰着紫檀香氣。
芙蓉帳暖,一個嬌艷不可方物的美人兒,懶慵慵地躺在床榻上,內纏金黃肚兜,外籠鮮紅輕紗;半倚軟枕,星眸緊閉,酡顏若花,嘴角帶着甜甜的笑容,呼吸舒緩柔長,胸膛起伏均勻,像極了等待王子親吻的睡美人。紅顏如此,讓人心撓神動,嫉美不已。
白慕華撫着她錦緞般黑亮柔順的髮絲,心酥了,俯首欲吻,恰一波微風趁他未加註意,直將一縷香氣送入了肺腑,在那濃郁厚醇的檀香氣味中,還夾雜着一股若有若無的芬芳。白慕華心中一動,已分辨出這是嬌妻身上的香味,這香味很特別,不似香料脂粉,有種清新素雅的味道。
吻下去,床榻上的睡美人檀口微吟,細細看去,眸目微閉,睫毛顫抖着呢。
白慕華意會,輕輕撥開紅紗,探手鑽入被窩。
睡美人似乎不堪撩逗,嬌慵慵的“嚶嚀”一聲,緩緩扭動柔若無骨的軀肢,似乎即將醒來。
白慕華得寸進尺,手法嫻熟,嘴角掛起一絲惡作劇的邪笑,雙手都鑽進去,只見被窩如波浪起伏,也不知道底下藏了多少旖旎。
睡美人這下可禁受不住了,猛地睜開眼睛,一把按住那惡作劇的怪爪,眼波嫵媚,臉頰暖潤,彷彿可以捏出露水來。
白慕華五指狠狠的擰了擰柔軟的臉頰,敞懷笑道:“裳兒,不裝睡了?”
“被你這樣摸法,誰人睡的着。”雲霓裳瞥他一眼,嗔怒含笑,萬般風情,“慕華,我心中不舒服。”
“在想什麼呢?”
“還不是昨晚的事情,我在想啊,浪蝶確實沒有那個本事,攝丹魔只怕另有其人,江湖傳聞是香燈會,不過誰也拿不出證據來。”
“最近幾年發生好幾起慘案,例如湘西言家、長安鏢局、黃河大俠……都是香燈會所為,證據確鑿,難怪大家這次都認定攝丹魔就是香燈會,正道群雄還準備聯合聲討香燈會呢。”
“可是,我總覺得他們不像是那種人,大家好像都特別針對香燈會。”
“呵呵,所謂知人口面不知心,我們不輕易下結論,那些空穴來風也少理會,反正江湖上的事情與我們無關,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夠了。”白慕華將臉龐埋在愛妻的秀髮中。
雲霓裳動情,反手撫摸他的臉頰:“可是現在人家欺上門來啊,今日發生這般不吉利的事情,那些攔路的強人只怕來者不善。”
“裳兒不必過於擔憂,為夫拚死也要保住我們一家大小的安危。”白慕華一邊豪言壯志,一邊強作笑顏,看得出來有點心神不寧,“我們還有一條密道,記得么?至不濟,我們帶着雲兒、霞兒從密道殺出去,諒他們也攔不住。”
這個美男子,歲月的風霜在鬢角悄悄留下印記,反添幾分成熟,令她對他有着近乎盲目的依戀,哪怕是邪魅狂狷的冷笑,也有着別樣的魅力。
雲霓裳圈着他的脖子,柔柔地送上香吻:“說的也是,就算我們不敵,只要逃出去,找到師傅,天底下還有誰敢在他老人家面前放肆!”
白慕華順勢整個人壓下去,貼上柔軟滋潤的紅唇。她灼灼發亮的眼睛,好似化成一陣急速湧來的潮水,洶湧迅速,令人熱血沸騰。
白慕華邪氣衝天:“現在天塌下來也不管了,睡不着,便來活動活動,爭取再給我白氏添根苗。”
“老不正經,也不怕兩個孩兒笑話。”
雲霓裳嬌羞不堪的推搡男人一把,男人哈哈大笑,反用雙臂將她納在懷中,兩人緊緊貼着,呼吸也不淡定了。
“兩個小鬼頭已經睡了,笑什麼話呢。”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精靈古怪的白如雲,此時就屏着呼吸,躲在書架背後的夾牆間呢!
原來,白慕華在修建白雲茶莊的時候,江來順送來江南小築的設計圖,特意設計一條密道,一端是自己的卧室,一端連通兒女的卧室,萬一發生緊急情況,可以直接闖進去,掩護他們逃走,密道的出入口就是貼牆矗立、貌不驚人的書架。
本來是極好的設計,豈料白如雲這個小鬼頭喜歡搗騰,無意之中發現書架背後的秘密,人小膽大,還鑽進去探險,早就對密道滾瓜爛熟。今晚,雲霓裳遣開兩個丫鬟婉兒和鶯兒,親自哄兩個小鬼頭安寢。娘親前腳剛走,白如雲後腳就爬起來,躡手躡腳的鑽入密道探到爹娘卧室……
幹什麼?嘻嘻。
密道沿途和暗門還設計通風孔,兼借光之用。白如雲眯着眼睛,從書架小孔窺視過去,輕車熟路,顯然不是第一次了。只見芙蓉帳暖幾近透明,清清楚楚的看到爹娘擁抱成一團,翻滾來翻滾去,抵死糾纏。
白如雲咕嘟的噎了一口唾液,興奮得站都站不住,十指捏成拳頭,捏緊又鬆開,鬆開又捏緊,時而咋咋讚歎,時而慌忙掩住嘴巴,唯恐發出絲毫聲音。
這次歡愉是多麼的刻骨銘心!就連丹田的真氣也隨之澎湃激蕩!
雲霓裳閉上眼睛,細細的回味着,內心充溢着愉悅,亦難免攙和一絲憂戚,黏黏連連,始終甩不開。
忽然,她全身顫抖,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沉醉在歡愉餘波中,只有她自己才明白,丹田忽然門戶大開,純凈的元陰摻雜着澎湃的真氣從那扇門洶湧而出。她乍驚,想掙扎,手腳卻無力;想吶喊,喉嚨卻發不出一個字符……
再看白慕華,合上雙眼,麵皮紅里泛白,隱隱有光華流動,似乎有一股神秘的真氣在自然運轉,嘴角勾起,情不自禁的沉浸在汲取真氣的極樂當中,配合著詭異的笑容,竟然有些驚悸。
白慕華乍醒過來,睜大眼睛,那扇要命的門戶也隨之關閉。
雲霓裳這才解脫,霎時恢復力氣,奮力將男人掙開,跌跌撞撞的扶住床沿,如溺水生還,大氣喘不過來:“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白慕華也是懵了,平日早已準備好的萬般說辭在腦海中盤旋,卻一個也說不出口。
“這是采陰補陽的邪功!西域密宗的《歡喜禪》!”雲霓裳終於覺悟過來,“那天,大師兄臨時前給我一件袈裟,要我還給曼陀羅。她走後我才想起來,卻怎麼也找不到,還以為是曼陀羅順手拿走,物歸原主,就沒在意,卻原來……原來是你私藏起來!你……你……你竟然偷練這種邪功!還在我身上施展!”
“我……我不是故意的……真氣一不小心失控了……”
“你還狡辯!”
她越說越是氣憤,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頓時渾身如墜冰窟,沒有一絲暖意的滲冷,直直的從身體的每個部位蔓延至心間,美艷的胴體竟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每次那個攝丹魔出來作案,你都恰好外出走生意。”
“那些受害女子,都是身懷武功,真氣被吸得乾乾淨淨。”
她猛然指着他:“你的內功進展這麼迅速,因為禍害百姓的攝丹魔,不是浪蝶,也不是香燈會,而是你!你在采陰補陽!”
眼前朝夕相處、同床共枕的男人,忽然變得很遙遠,熟悉又陌生。長窗投進一縷長廊里的明燈餘光,香爐里燃着淡淡的清香,本該是舒服宜人的,她心中凄然,初秋里卻覺寒意如水,透心徹骨。
白慕華無從辯解,想去執她的手,她彷彿觸電一般彈開。
“裳兒,你聽我解釋,我知道錯了,我不是故意要害她們的……起初我只是好奇罷了,想看看你大師兄是怎麼忽然變得那麼厲害的……那曉得這門奇功邪得很,丹田時常燒着一團火,唯有攝取女子真元方能澆滅,那種快感,會上癮的!一旦開始修鍊就無法停止,一不小心就失控,我無數次想要罷手,但是始終抵不住它的誘惑!”
哀莫大於心死,雲霓裳不答話,只是雙手搭臂,看着他嘿嘿冷笑。燈燭在穿堂風中搖曳,他的半邊臉在燭光中搖曳,另外一半看不清了。
白慕華臉色晦暗,如芒在背,忽而抬起頭,斬釘截鐵的咬了咬牙:“裳兒,這次我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練——我這就去把它燒了!”
說罷,他翻身起床,走到牆壁書架前面摸索起來。那便是密道的入口,雲霓裳出入過無數次,也沒發現什麼異樣的地方。
隨着沉悶的機關聲,只見厚重敦實的書架轉了半圈,暗門大開。
白如雲還躲在密道中,忽然強烈的光線迸灑進來,嚇得他連大氣都不敢透。完了,完了,他以為要徹底暴露了,卻沒有人進來……
但見一隻手臂悄無聲息的探進來,徑直在暗門上摸索,摸到機關,輕輕扭轉,打開一個黑幽幽的暗格,然後雙手恭恭敬敬的捧出一個方方正正的鐵盒子。
普通人倘若看見一道暗門打開,定然是萬分興奮,深入密道探索,結果當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豈會料到寶貝其實近在眼前,就藏在暗門背面的暗格中!
白如雲驚詫的掩住小嘴,心中翻起驚濤駭浪。
從小,他便聽着這個凄美的武林傳說長大——“西邪尊者”蓋天行,單人匹馬入中原,闖五關斬六將,白雲茶莊獨斗群雄,最終死在心愛的女人懷中。人人口口相傳,越傳越玄乎,有人說他惡面獠牙,有人說他三頭六臂,有人說他夜御百女……
“西邪尊者”已然逝去,然而他的《歡喜禪》太過絕倫,讓江湖中人都對這門奇功趨之若鶩,多少人想把這門奇功據為己有。
如今,它就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
忽然,一道閃電撕裂夜幕,接着轟隆一聲巨雷,將天地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