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重玄拂塵
“咯嚓、咯嚓、咯嚓……”
驛道上又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兩旁濺起紛紛殘雪。
蓋天行驀然回望，只見紛飛的殘雪中，十餘騎健馬朝自己追趕而來，不由慍怒：“唐門追兵這麼快又殺上來？當真陰魂不散！”
那十餘騎健馬追得近了，原來是一群英姿颯爽的娘子軍。
蓋天行腦中倏忽想起，江湖傳聞中那個專殺負心漢的門派。
思索未定，玄清已經一騎當先，大老遠便發聲厲喝：“西邪尊者哪裏逃！紅妝盟在此！”
蓋天行登時冷哼出聲，勒馬立在原處，暗道：“本尊所到之處，女子莫不聞風而逃，今日倒有人敢主動送上門來。不給你們這些女流之輩嘗嘗厲害，還以為本尊浪得虛名！”
瞬間，玄清、玄儀、鐵姑、屠姑帶着清心等紅妝盟弟子策馬馳近，只見蓋天行橫刀立馬於官道中央，紫袍寬袖，筆直如劍，雙瞳懾人，威不可犯，慌忙勒馬緩行，到他身前兩丈之外，再也不敢逾進。
眾姑娘放目遠眺，蓋天行身量魁梧，懷中的女子卻是形體嬌小，形成強烈的對比。那個落難女子，羞愧的低着螓首，看不見臉容，但見滿頭烏黑亮澤的長發。
玄清沿路追來，其實心中忐忑不已，此時見那落難女子長發飄飄，竟然莫名其妙的暗中鬆了一口氣。
只見那個妙齡少女匍匐着任人魚肉，渾身無力的抱着馬脖子，像一條筋疲力盡的死魚，乍看之下以為是睡着，仔細一看，她的嘴唇比臉色還要蒼白，秀麗的雙眼失去了柔媚動人的光輝，氣息悠悠無力。
玄清頓時憤慨滿腔，敢情這個攝丹魔一邊驅馬趕路不誤時日，一邊劫持少女補采功力。此情此景，即使那個少女不是大師姐玄嬋，紅妝盟門下也非要儘力救她脫離魔掌不可！
一聲令下，眾姑娘相繼躍身下馬，紛紛亮出兵刃，身形交錯移位，瞬間就將蓋天行二人一騎包圍起來。
屠姑和鐵姑長劍出鞘，晃映着陽光，殺氣凜凜。鐵姑乾乾瘦瘦也就罷了，屠姑身量高大勝似壯漢，便是手中長劍也比同門姐妹大得多，儼然一把厚骨大砍劍，此劍名為崩金。
玄清鐵青着臉，左手緊執拂塵，右手暗撫佩劍，拂塵看似柔和，佩劍隱隱閃着寒芒。
四位銀色氅衣的小鳳仙忠心護主，圍簇在玄清身邊，步步亦趨。
“簫仙”玄儀還順便將清心小道童護在身後，亮出趁手兵器——玉簫，柳眉橫豎，竭力裝出一副兇巴巴的樣子，卻添了幾分可愛。
蓋天行目光落在“簫仙”玄儀身上，暗忖江湖傳聞紅妝盟門下美女如雲，誠不我欺，可惜有一半都是出家人，長伴木魚青燈，實在是大大的浪費。就是躲在她背後的那個小道童，也是個美人胚子。
忽然一聲尖叫：“啊，是唐大小姐！”
唐絕雨猛然抬起頭，一雙澄澈透亮的眼珠子閃動着驚怯的神色，原來是手帕之交“簫仙”玄儀，正萬分驚詫的掩着櫻桃巧嘴。唐絕雨被人認出，心底又羞又慌，恨不得挖個窟窿鑽下去。
蓋天行嘿嘿邪笑，捏着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還故意將額前蓬鬆的髮絲撥到耳後，好教大家看個真切，極盡羞辱。
玄清頓時氣炸了肚子，猛然上前一步，大喝：“放了唐大小姐！”
“你又是何人？”
“貧尼法號玄清，新任紅妝盟鳳主。”
隨着鳳主的步伐，四名小鳳仙也步步趨緊。
蓋天行何曾放在眼裏，只是身上餘毒未清，不想節外生枝，遂冷冷的掃了一眼帶頭的玄清，傲然曰：“一群小綿羊，也敢挑戰雄獅？哼！若非看在貴派艷尼曾用心伺候本尊份上，定叫你們紅妝盟自討苦吃。”
“大師姐果然是落在你手上！”
“那又如何！”蓋天行語音冰冷，邪氣大盛，又強行按下，“罷了，好教你們得知，本尊已經放了她們母嬰倆。”
玄清臉色猝變，瞪着一雙噴火的眼睛，指着蓋天行厲聲喝問：“母嬰倆？攝丹魔，你……你竟然……”
眾姑娘初見西邪尊者霸氣凜然，尚且驚畏遲疑不敢趨前，驟聞大師姐玄嬋的遭遇，如同晴天霹靂，悲憤交集，心中的驚畏早已被仇恨的怒火燒得煙消雲散，紛紛收緊陣型，將蓋天行團團圍在當中。
彷彿被觸及內心深處的遺憾，蓋天行臉色暗淡，強行擺出一副嘲笑的口吻：“這件事並非本尊所為，男人大丈夫，敢做不怕認。本尊遇見她時，她已經胎珠暗結，也不曉得是和哪個男人苟合，播下野種，當真丟盡紅妝盟的臉了。”
玄清氣得拂塵發抖，然玄嬋對白慕華投懷送抱在前，與武當問心拖泥帶水在後，她都是知情的，事實擺在眼前，一時竟無言反駁。
忽然，蓋天行仰天長嘯，聲達四野，茂密的林海似也隨之澎湃起浪。如此內功修為，眾姑娘不禁色變。
接着，蓋天行猛然抬起頭，一股邪傲直涌心頭，冷哼作聲，面籠煞氣，雙瞳精芒爆射，喝道：“不知死活的丫頭，你們自信比西蜀唐門強多少，還不給我滾！”
他知道自己的行蹤己被那幕後黑手泄露，精心佈局，步步殺機，對方又是武林中口碑極好的紅妝盟，所以難得的忍讓。
但是屠姑嫉惡如仇，猝聞玄嬋之遭遇，不禁雙目發赤，怒火燒心，憤然不顧蓋天行的厲害，噹的一聲長吟，橫劍掠身，直擊馬背上的蓋天行，厲喝一聲：“攝丹魔，拿命來！”
她出手便是殺招，乃是《公孫劍法》中的“越女追魂”，直指敵手死穴，出手便是攻敵之必救，招式狠辣，大違平和之道。
蓋天行不禁惱怒交加，這不正是又中了那幕後黑手所設下的奸計？
接着另外一側風聲又起，只見鐵姑已使出《公孫劍法》中的“文姬揮筆”，籠罩蓋天行幾處要穴。她知道敵手武功絕高，屠姑如此莽撞，必然吃虧，不得不出手相助，和屠姑招式互為犄角，可攻可守。
蓋天行不想誤傷唐絕雨，大喝一聲“找死！”由馬背上騰空躍起，《流雲飛袖》中的“風捲殘雲”，貫五成真氣揮舞而出，生成凝滯的漩渦，分別卷向鐵姑、屠姑的雙劍合璧。
“呼……噗噗！”三人空中交會。
鐵姑、屠姑被漩渦扯動，如斷線風箏飄落兩側，落地蹬蹬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明顯處於下風，卻未曾受傷，想來是蓋天行手下留情了。其餘紅妝盟弟子見狀，分撲過去扶住二人，捧劍守護。
蓋天行則借兩女之力，身形直線躥高，停頓在大宛馬上空，身材高大，雙袖飄飄，猶如九天魔尊一般，當真瀟洒。
就在這時，形勢攸變！
原本悠悠無力、死魚一般的唐絕雨，突然一個掙扎從馬背上滾下來。她元陰真氣流失嚴重，一身武功所剩無幾，趁紅妝盟出現的絕好時機，悄悄積攢力氣，便是用在此時！
只見她翻身滾下馬背，雙腳尚未站穩，便一個踉蹌撲倒在冰冷的雪地中，猶未死心，手腳並用，向前爬了幾步……
就在她狼狽萬分的時候，一隻膚如凝脂的柔荑輕輕的挽住了她，仰頭看去，正是好友“簫仙”玄儀挺身相救，她撲入閨蜜懷裏，頓時情緒崩潰，潸然淚下。
玄儀一雙美眸也是淚珠漣漣，眼見唐絕雨衣衫不整，污跡斑斑，如落湯雞一般，她印象中妗貴高傲的唐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苦頭，不禁令人唏噓不已。但她昂起蒼白的臉頰，上面寫滿了倔強和不屈，儼然脫胎換骨一般。
一對好閨蜜尚未來得及敘舊，耳畔便聞男人放聲怒吼“回來！”五指覓張，當頭罩下，勁風籠罩好大一片範圍，連“簫仙”也被波及，無處遁逃。
眼看這對好閨蜜就要一起落入攝丹魔的魔掌之中，一柄重工無鋒的拂塵悠然出現在半空，正是玄清。
李白《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人入中京》詩曰：白玉塵尾談重玄。
塵，洪荒奇獸也，似鹿而體大，截其氂尾制拂塵，長二尺；手柄乃玄鐵鑄造，黑澤光亮，入手沉重，長二尺一寸二分；末端鑲白玉，銜金環，垂朱緌。
此物有名，重玄拂塵！
蓋天行五指扣住拂塵，拂塵旋轉纏繞手指，寬袖抖動反纏拂塵……
腳下也是不安分，玄清“裙里腿”、“倒踩蓮”連番使出，卻被蓋天行《歸藏步》盡數破解……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短兵相接，騰挪於方寸之間，你來我往，見招拆招，瞬間已經過了十幾招。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一隻蒲扇般寬大的手掌破絲而出，蘊含無匹勁力，彷彿天地間就僅有這一隻不可匹敵的手掌！
乃是《流雲飛袖》中的絕招“袖裏乾坤”！其奧秘就在於，剛猛的掌勁蘊藏在柔和的袖勁中，柔中帶剛，雙重勁力，令人防不勝防。
玄清拂塵防線被破，當即棄用，五指變幻莫測，斜插一枝梅，如封似閉，正是《紅塵拂穴手》！
此門武功脫胎於武當《太乙拂塵譜》，程蝶衣汲取全真教的武學精華對其升華，掌拂兼用，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是鳳主代代秘傳的兩門絕技之一。玄清臨危受命，剛剛執掌鳳主之位，這門武功也是剛開始修鍊不久，當然遠不及蓋天行精湛。
終於對掌接實。
砰的一聲悶響，玄清站立不穩，也是蹬蹬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接着“哇”的噴出一口鮮血，已然受了內傷。其餘三名小鳳仙俏顏含怒，身形交錯，只見大氅亂晃，瞬間已將鳳主保護起來。
幸虧這麼一折騰，玄儀已經攙扶着唐絕雨，兩人連滾帶爬，鑽入紅妝盟眾姑娘的重重保護之中。
蓋天行雙足立定，背負雙手，臉色冷傲的看着逃出魔爪的唐大小姐。只見她絕處逢生，發自內心的喜悅，笑容如荒漠中鮮花綻放，竟是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嬌艷，心中莫名其妙的一陣刺痛，默默的摸了摸心房逐漸蔓延開來的“附骨針”毒傷，默默翻身上馬。雖然佔盡上風，卻是再也沒有動武的意思了。
玄清暗中鬆了一口氣，心忖：西邪尊者，看來並非十惡不赦，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大惡人，我打死你！”
驀然，咬牙切齒守護在玄清身旁的垂髫女道童，見掌傷師傅的兇手安然無恙的翻身上馬，怒目橫瞪，厲喝作聲，纖纖雙手霍然亮出兩支短棍兒，精巧細緻，兩端菱錐銳刺，乃是罕見的獨門兵器，六棱梅花玉女簪。她纖瘦的身軀如小蝴蝶般掠起，直趕蓋天行，自然是紅妝盟《花間舞》身法，雖然稚氣，但有板有眼，根基紮實。
“清心，退下！”玄清見狀着急，出聲厲喝，又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師傅！”清心聽見呼喝，回頭見師傅嘴角滲血，面容痛苦，大吃一驚，素瘦的小蝴蝶又掠回她身邊，一雙水靈靈的瞳目仍舊慍怒的瞪着蓋天行。
“讓他去吧……”玄清如風中殘燭，痛苦的拉住愛徒的小手，“剛才要不是他手下留情，為師早已死在他掌下，又豈是你能傷得了的？”
蓋天行傲然端坐在馬背上，拒不承認自己的仁慈，強擺出一副邪魅的面孔：“哼！本尊名聲在外，這一群脆脆嫩嫩的小姑娘，難道你真的要將她們盡數送到本尊手上方才甘心？”
蓋天行邪魅威嚴的目光橫掃而過，紅妝盟眾妙齡女弟子都不禁全身起了疙瘩，膽小一點的差點要掉轉馬頭落荒而逃了。
尤其是唐絕雨和“簫仙”玄儀這一對好閨蜜。唐絕雨剛剛逃出魔爪，心有餘悸，嚇得胴軀顫慄，緊緊的挽住玄儀的手臂。豈料玄儀也是虎口餘生，心底發虛，手中玉簫不禁巍巍顫抖。
玄清、屠姑、鐵姑也是捏了一把冷汗，誠然如這個攝丹魔所言，這群女弟子無異於送羊入虎口，一着不慎，貞潔性命不保，紅妝盟百年清譽毀於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