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紅妝聯盟
出了蜀道,便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不見懸崖峭壁,唯有平坦古樸的驛道,直通中原花花世界。
空寂的驛道上,陡然響起一陣急促零亂的馬蹄聲。隨着殘雪飛濺,只見一群英姿颯爽的娘子軍手執韁繩,健馬如飛。
當先一人身着海青僧衣,乃是名中年尼姑。後面緊跟四騎,身披銀色大氅,迎風飄展如鳳凰展翅。其餘姑娘,有的衣裳光鮮畫眉搽粉,有的青衫皂袍素麵朝天,走在一起甚是古怪,雖然同行,卻是涇渭分明。
這些姑娘乃是享譽江湖的紅妝盟門下。
百年之前,人間有一個奇女子程蝶衣,乃是梨園名伶,師承盛唐第一舞人公孫大娘,學得冠絕天下的《劍器舞》,芳華絕世。然紅顏薄命,情路坎坷,後來在全真教出家,以求心靜。
有一天路過江西玉華山,驟聞心上人死訊,竟悲痛難抑,多年修行瞬間崩潰,方明白俗家也罷,出家也罷,不過是換了一身行頭,人間最恨薄情郎。
程蝶衣發誓,願天下大庇女子不再受苦,遂成立紅妝盟。汲取公孫大娘和全真教兩家之長,創出幾路獨門武功,剛柔並濟,自成一系,甚至拂塵披風皆可入武。
從此便在玉華山安頓下來,四齣拯救身世可憐的弱女子帶回山去,領着她們自耕為活。逐漸名聲傳播,那些憎恨男人的女子紛紛前往投靠,一時聲勢無兩。紅妝盟來者不拒,有出家尼姑道姑,也有不少俗家弟子,逐漸分裂為綵衣派、素衣派。
掌事兒的稱為鳳主,無論綵衣素衣,各憑武功品德競聘。但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鳳主必須削髮出家,斷絕七情六慾,以示明志。
領頭的中年尼姑,身材福圓,臉蛋也圓,手執佛塵,腰配長劍,說不出的氣派。她法號玄清,正是削髮明志。自從最有力的競爭對手“艷尼”玄嬋,大半年前被攝丹魔西邪尊者擄走,玄清就眾望所歸,被委以重負,繼任下一任鳳主。
驛道旁邊有一條雜草叢中踩出來的小徑,直指不遠處的山澗,想必是途人趕路疲累,不約而同在此歇息。
玄清見眾弟子兼程趕路,想必都累了,便遙指山澗:“那邊有水,大家下馬稍作歇息。”
眾人紛紛依言勒馬,果然個個汗流浹背,衣衫緊貼着身軀,盡顯女子的美妙曲線。
玄清懷中還有一個垂髫道童,共騎一匹,遂慈笑着拎她下馬。
女道童早已憋悶得緊,頓時如一隻飛出籠牢的百靈鳥,率先雀躍到淺灘,掬起一把水洗臉。山水清澈,冰涼透心,她愉快的仰起臉,陽光下綻放出笑容,但見眉清目秀,英稚逼人,頰染桃紅,吹彈得破。
她叫清心,是玄清收養的孤兒,無母女之名,有師徒之實。
乍然,清心一聲恐怖的尖叫劃破天際:“啊!水中有……死人!”
清心尖叫聲甫起,玄清便身形飄起,如蝴蝶翻飛,掠到淺灘,乃是紅妝盟的獨門輕功《花間舞》,論姿勢優美,武林中首屈一指。清心“哇”的一聲撲入師傅懷裏,玄清慈愛的安撫着她的小丫角。
“啊,這邊也有!鳳主師姐,你看!”
眾人聚攏圍觀,果然從上游流下來幾具屍體,擱淺在此。
兩名姑姑越眾而出,詳細檢視,只見那些屍體均是男子,緊身武士服飾,全身上下多處血跡斑駁,尚未乾透,傷口反射着金屬光芒,形狀各異,竟然是生生受了無數暗器而死。
紅妝盟中,輩分最高的尊稱為嬤嬤,其次是掌事姑姑,余者姐妹相稱。又有九個精心挑選出來的女子,人人身披氅衣,傳授一門高深武功《羽氅刀》,作為鳳主的護衛,叫小鳳仙。
屠姑牛高馬大,與魁梧壯漢不遑多讓,銅鈴般的眼珠子瞪出來,瓮聲瓮氣道:“是死在唐門暗器之下,想來又是宵小之輩得罪了唐門。”
她性子暴躁,最是見不得門下那些嬌滴滴的女孩子受調戲,出手不知輕重,手下不知死傷多少登徒子,以後見了她都要兜路走。
鐵姑鹿高鶴瘦,兩條長腿像雙筷子,眉目慈祥,皺皺眉頭:“不,你仔細看,他們衣兜里都是唐門暗器,手中扣的也是唐門暗器,他們才是唐門弟子。”
玄清向來下山歷練頗多,閱歷見識遠勝青澀少女,自帶着一種大方爽朗和英氣卓卓。
“唐門弟子素來團結無間,怎麼會自相殘殺?莫非……”
她略作沉吟,一個恐怖的念頭乍然騰起。
“莫非他們是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手法,暗器反震回來,中了自己的暗器?可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高明的手法?”
“難道是他?江湖傳聞他悄悄入西蜀,借棧道,走中原……”
有念及此,玄清警惕的握緊手中拂塵,左右打量山澗四處,只見山谷空幽,水流叮咚,那有半隻人影。
此時,其他紅妝盟弟子己四散周圍去搜尋線索和活口。
一個身披銀色氅衣的年輕道姑疾走百步,來到上游偏僻處打住,揚聲說:“鳳主師姐,你看,這不久前曾有人在此打鬥,地上的血液剛凝結。”
這說話的乃是紅妝盟後起之秀,小師妹玄儀,乃是那四位小鳳仙之一,滿頭青絲簡單盤起,正當妙齡,雖是一身縞素,卻掩不住那可餐的秀色。她本應隨身佩劍,但素愛音律,改用一柄晶瑩剔透的玉簫,擅長點穴手法,武林中有綽號“簫仙”。
玄清鐵青着臉,聞言率先施展輕功越過同門,衣衫飄飄的落在玄儀身前,卻見玄儀臉頰緋紅的低頭玩弄着衣角。
入眼首先是一塊鬼斧斜削的大石鏡。石鏡上本來被積雪覆蓋,此時卻被壓出一個人形模子,仔細看去,儼然是一個女子輪廓。再看石鏡前的積雪,兩個深深的大腳丫,分明是一個男子站立在此。兩人姿勢曖昧,彷彿親眼看見了一般。附近雜草叢生,足有半人高,又有幾具屍體四散橫陳,伴隨灘灘鮮血和雜亂腳印,當真怵目驚心。
玄清心中瞭然,想來應該是一對男女趕路至此,本來只想到山澗洗把臉,不知怎麼忽然行起那苟且之事,接着被人打斷,便廝殺起來。
身邊唰唰兩聲響,正是屠姑、鐵姑聯袂而來。兩女也是閱盡人間浮華,見狀都不約而同的主動忽略了那模子腳丫,只看雜草亂石間零亂不堪的打鬥陳跡。
玄清道:“從現場來看,搏鬥的至少有十幾人,打得甚是激烈。”
玄儀道:“可地上屍體雖多,卻無一具是女子。”
“我就是困惑這一點。”玄清贊同的點了點頭,“如是西邪尊者在此與唐門搏擊,倒是與其江湖傳聞的一貫作風吻合。傳聞此人不出手則己,出手必殺人,從不放過任何一個活口,不管對方是名門正派、綠林好漢,抑或是魔教妖人……”
玄儀頓時嚇得花容失色,看了一眼後面絡繹而來的年輕女弟子,壓低聲音說:“除非是內功深厚的武林女子。”
屠姑叉腰,瓮聲瓮氣的道:“當真就是那攝丹魔?好哇!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們追上去,說不定就能救出玄嬋大師姐了!”
鐵姑沒有主見,向玄清請示道:“鳳主師姐,你意下如何?”
玄清心中苦笑。若是玄嬋就在他手上,那麼剛才與那攝丹魔同行的女子豈不就是……再說,我們紅妝盟女弟子人數雖多,但武功平平,貿然追捕西邪尊者,只怕是送綿羊入虎口……
屠姑瞪大銅鈴般的眼睛,催促道:“鳳主師姐,那攝丹魔尚未走遠,我們快點追!”
正當玄清猶豫不決的時候,驀然,小師妹玄儀又在積雪中發現一行清晰沉重的腳印,回首喊道:“鳳主師姐,你看,這裏有那攝……那廝離去的腳印。”
三位師姐聞言,齊朝玄儀身前望去,果見積雪上留下一行深淺不一、距離相近的腳印,一直回到驛道上馬而去。
玄清讚許的望了玄儀一眼,說:“好,觀察入微!瞧這些腳印落地吃力,那攝丹魔似已受傷,不妨先追上去,看看情況再作打算。”隨即拿定主意,對眾弟子吩咐道:“順着腳印追!”
眾姑娘毅然領命,紛紛上馬揚鞭,風馳電逝而去,瞬間便消失在驛道中。
山澗又恢復以往的空幽,只是多了幾具無名白骨。
……
驛道通天,一騎絕塵。
低頭佳人在抱,溫香玉軟;抬頭縱馬揚鞭,疾蹄千里。
春風得意馬蹄疾,好不痛快!
“西邪尊者”蓋天行卻有點心不在焉,思索着心中的疑團。
究竟是誰泄露本尊的行蹤?
難道是……她?
他心中猛然出現一個絕世妖魅的女子,馬上又搖頭否定,縱使他傷透了她的心,縱使她再恨他,她寧願親自將利劍插入他的心臟,也決計不忍心用這種借刀殺人的狠毒招數。
妖魅女子的身影逐漸淡化,幻出一個雍容淡雅、清秀脫俗的少女,那一抹小紅袖是如此耀眼,蓋天行心中甘甜,嘴角也露出笑容。
“裳兒,大師兄我現在武功蓋世,你舍了那個小白臉,和我一起可好?”
然而,清秀少女的身影也逐漸淡化,幻出一個幽靈般的魅影,看不清面容,嗤嗤冷笑。
蓋天行乍然驚醒,已經嚇出一身冷汗,胸膛隱隱癢麻,卻是“附骨針”餘毒又開始蔓延了,奇毒發作越來越頻繁,不是什麼好兆頭,都是你們唐門作的孽!
他心中惱怒,一手控着馬韁,一手從後面緊緊環抱着少女柔軟纖細的腰肋,低頭咬着她的耳輪,輕佻的說道:“小丫頭,你們唐門的毒又要發作了,想好怎樣解毒了嗎?”
男人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似乎帶着某種不可抗拒的魔力般,唐絕雨心如鹿撞,騰跳不休,整個胸膛彷彿要炸裂開來。
“犯唐門者,雖遠必誅!你這個惡魔……殺了我唐門無數弟子……我唐門與你……誓不兩立!”
“哈哈哈,一群無名鼠輩,也敢來打擾本尊修鍊,本尊只是以牙還牙,這種弱者苟活着,也是丟你們唐門的臉。”
“你恃強凌弱,算什麼英雄好漢!”
“哈哈哈,這世間本來就是以強為尊,就像現在,本尊可以對你為所欲為,就是因為本尊比你強……”
唐絕雨明明知道不對,可就是說不上來哪裏不對。
“呸!無恥男人……你滾開……離本小姐遠點!”
然而,可惡的男人不但不收斂,反而得寸進尺,乾脆鬆開韁繩,任由駿馬馳聘,一邊吻着她的粉頸,一邊摟着她的腰肋。
唐絕雨抗拒無力,欲哭無淚:“不要這樣……大路上……叫人看見……羞死了……”
“誰敢看一眼,本尊就挖了他的眼睛,哈哈哈。”
唐絕雨彷彿可以看見背後男人那狎邪的笑容,想逃得遠遠的,但是騎在馬鞍上,如何能逃;想一掌殺了他,但是她已經損失大半的真元,一身武功幾乎盡失,渾身疲憊無力,便是武功全盛時,面對這個絕代魔尊,豈能奈他何;唯有銀牙咬唇,竭力不在這個攝丹魔面前示弱。
但是,蓋天行只是分散她的注意力,悄悄的瞄準背部穴位,《歡喜禪》奇功只是略略施展開來,這個小妮子幾乎是立刻就繳械投降舉白旗了。
蓋天行放聲長笑,猛的一夾馬腹,馬兒前蹄高高越起,一聲長嘶遠遠回蕩四野,速度再快一分。兩人胯下的烏黑神駒有節奏地起伏,每起伏一下,兩人的身軀就觸碰一下,三隻高速移動的動物成為一個整體,一起一伏,再起再伏。蓋天行就這樣一邊策馬奔馳,一邊欺凌這個矜貴高傲的唐大小姐。少女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一點點真元又一絲一絲的被男人攝走……
在力量與速度完美的結合中,驛道兩側列隊的青郁樹林飛快掠過,道路沒有盡頭,直通天際,漸漸地,只有心跳和喘息的聲音那樣真切……
風在吼,馬在嘯,蓋天行只覺自己心底有一隻正從沉睡中蘇醒的猛獸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