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風起九川 第八章
“好，好，好。不是時候，我就不問這檔子事，但是另一檔子事我要提提。”方屬言辭厲色，注視道：“你將自己學生任職在你的位子上什麼意思？難道不怕他發現了，我可是觀察過，你的學生可和你不是一類人。”
計明微停下手裏動作，抬頭髮現方屬在一米開外注視着他，於是他說道：“他不會知道，這是我們兩個人的秘密。你只要現在開始管好你自己的手和你的心思，自然平安無事。你要的賬冊我會在我殯天時交給你，我向你保證。”
“我希望你能遵守諾言，不然你知道我會做出什麼。”
計明微看着方屬，宛如一副看智障的眼神。威脅？他年過古稀，活夠了歲數，沒有什麼能讓他害怕，唯一的就是只捨不得一個得意的學生，能夠傳承他的衣缽。
但是他計明微活了這麼久，他不是智障，他自有自己的分寸。
“好了，說完了嗎？說完了，那便請方大人回府吧，夜深了，老朽年邁，不便相送。”
“哼，計明微！記住你的承諾！”方屬怒色道，即使生氣，也無可奈何眼前的老人。
話不投機半句多，多談下去只會自找無趣，方屬識相，甩袖奪門欲走，只聽身後計明微微微說道：“且慢，將你侄子的厚禮帶回去還給他，你知道老朽一向不喜此類之物。”
止步的方屬轉過身來，面帶喜色，翻臉簡直比翻書，哦不，比蜂鳥撲扇的翅膀還要快，竟然毫無違和感。
方屬收起笑臉，緩緩走近書桌上的玉佛，神情嚴肅，但是語氣卻溫和了幾分，道：“既然如此，我便代勞還與宇兒。”隨後消失在書房內。
計明微淡然搖搖頭，他比其本人更了解這個城令方大人。
十三任職后，便開始工作，內容就是處理一堆賬冊，軍隊武器裝備置換更新、城牆修繕、軍餉等等，總之和錢有關的事務都歸他統一管理。
營內賬官不止他一個，但他卻是總負責人，因為剛剛就任，也是最累的一個。
營帳內，十三面前擺着許多賬冊，多數是竹簡，少數是粗紙書。竹簡類的擺滿木案一周，多多少少數百斤，粗紙質的書擺了五六摞，每摞半米高。這些都是他近一下午努力耕耘的成果。
坐了很久，十三站起舒展身體，“終於完成了。”
營帳內除了他一人還有另外兩名帳官，此時正坐在他們工作的木案上，聽到十三說話，竟目瞪口呆的看向他，像是看怪物一樣的眼神。
兩名帳官面前的算籌，已經停止擺放。
“這可是一個月量的賬冊啊，你……你三個時辰就弄完啦？”一名帳官睜大眼睛發問。
“不是啊。”
兩名帳官表情放鬆下來，吐了一口氣，自己嚇自己，一個月的工作量怎麼這麼快，自己想多了。
“是兩個時辰。”十三平淡道。
另外一個時辰他在發獃。
“啊？”
兩名帳官當場坐不住了，直接來到十三木案旁，開始翻閱相冊。
前前後後翻閱了十幾冊，才逐漸停了下來，表情從極度懷疑變為難以相信的震驚。
“竟然真的統算過了。”
十三道：“不然呢？我還能敷衍嗎。”
帳官試着穩住心態，咽下口水，好心提醒道：“宗大人，莫怪卑職沒有提醒，賬冊處理責任，總帳者全責，輔帳者次責，賬冊多次錯誤，全責者處決，次責者五十軍棍。請宗大人謹慎處理！”
“若是不信，你們自己再核算一遍就是了。”十三毫無驚憂之色，緩緩說道。
帳官：“……”
再次核算，這一個月的工作量最起碼也要再耗費半月。兩名帳官你看我我看你，還是拿定了主意，選擇相信，畢竟這麼年輕的人，以後的路很長，不可能拿性命開玩笑。
“宗大人見諒，身為共事之臣，只是問問。”兩名帳官賠笑道。
十三不再理會，獨自走出帳外，再度好好伸個懶腰，緩解疲憊。
心裏不禁感慨：唉，這些人辦事效率實在是太差了。
軍隊校武場駐紮在青城附近，很快就能到達城樓，從城樓下方兩側的甬道階梯上去，便可以登上這座高達十數丈高的威風城樓。
青城不愧為天下第一堅城，在牆根底部向上望，高挺宏偉氣勢令人畏而生敬。一般攻城的士兵攻城會藉助雲梯攀爬上來，但是青城的城牆在比普通的城牆要高出幾丈，雲梯的長度明顯不夠，若是採用加長的雲梯，會導致雲梯的韌性降低，士兵攀爬的過程中，因為士兵數量和體重限制，雲梯很容易折斷，這也導致了防守青城的士兵防禦大幅度提升。
其他國的諸侯曾經也想效仿青城的建造風格，高築牆，廣積量，無奈建造材料加上建造技術上無法突破，最後只能夭折在藍圖上。能完美建造出如此堅固城牆的國家，也只有姜國，沒有之一。即使姜國的工匠技藝精湛，像類似於青城風格建造的城池也不多，畢竟建造城牆的石材——青石,類似於變質岩(大理石的一種顏色石材)的石材產量少，資金花費過於巨大，實在入不敷出。
夜下道路略微模糊，十三一路小走，便來到青城牆下。無意間撞見巡邏在城牆下的士兵，領頭的士卒看到他的眼神撲朔，不好意思的繞開。
這是幾年前強買強賣他養寵白毛狐的士兵，如今十三任職有了官位，他每次見到十三都有種莫名說不出的心態，無奈只能故意繞開。
人家以前做法過分，但起碼不是橫搶豪奪，不給補償的那種，加上現在他的脾性，於是十三毫不在意，淡然一笑，便徑直向城樓登去。
“喲，這不是十三嗎，怎麼這麼晚來這？”迎面走來正在巡視城樓紀律的慕容父女倆，慕容雄問道。
十三微俯拱手見禮，“見過雄叔，我只是忙完事務來此，有點事找您彙報一下，順便來這邊欣賞一下夜景。”
“哦？”
中年武將將哦字聲拖的很長，意味深長的撇了身側的女兒一眼，慕容貞害羞的埋下頭。自從他慕容雄安置了十三馮氏一家，眼前這個小夥子被老先生收為學生，一到閑暇時間，小夥子便會拿些自家釀的酒水和節食（時令食物）來“報答”他。軍人是拒絕飲酒的，雖然他好這一口，出於軍紀連連回拒，但是架不住一來二去的熱情，就不好意思說了。沒成想，小夥子後面竟和他們這些風餐露宿的軍士結識，熟的比烤焦的紅薯還要熟。
中年武將笑着道：“什麼事，說來聽聽。”
“今日處理賬務，發現有些賬務內，實物出庫登記的數量有些模糊，十三今日首任，業務不熟練。您是青城內最具聲望的將軍，特此十三向您請教一二。”
話尾，十三不忘給中年武將戴一頂高帽，中年武將聽了非常舒服，於是說道：“原來這樣啊，賬務總目不應該是城令大人和你的老師負責嗎，他們比我清楚，你應該去問他們啊。”
“額——有派人去問過，但是給的回答都是模稜兩可的，十三作不定主意，覺得您的下屬負責看守庫房，所以想來問問您，好能找點頭緒。”
“這樣啊，好吧，回頭我會安排人給你查查。”
“謝雄叔。”十三含首道。
中年武將擺手，豪邁笑道：“謝甚，若是沒事，我便巡視去了，正好貞兒……這丫頭整天嘰嘰歪歪一堆問題，吵得我頭都要炸了，正好天也黑了，你送她回去，清靜！”
慕容貞兩眼一抬，狠狠打了中年武將一拳，暴怒道：“爹！——”
“哎呦”，中年武將二話不說一巴掌拍在女兒後腦勺，直接推到十三跟前，轉身笑哈哈的離開。
十三做出伸手欲扶的動作，被慕容貞氣沖沖伸手打縮回去。
慕容貞白了十三一眼，雙手搭在胸前，“別煩我，我忙着呢。”於是走近牆邊，就這樣眺望牆外黑漆漆的一切。
十三:“……”
十三一頭霧水，難道惹她生氣了？便靠了過來，就這樣相距三尺，學她一起眺望，發獃。
僵持了一盞茶功夫，慕容貞看向旁邊發獃的十三，臉色失望，悶聲暗怒：這傢伙！
又僵持半盞時間，慕容貞忍不住說道：“宗十三！你……”
十三打斷他的話，指着遠處道：“你看。”
慕容順指望去：藉著月光，青城狹長深險的函道，兩邊山脈連綿起伏，像卧倒酣睡的巨人，黑森高嶂。一座山巒酷似駝峰，所以名為駝峰山，“v”字形的低端尖銳處，黃色火光一層一層若隱若現，當完全亮起時，像一條盤旋而卧的金蛇。
“那是什麼？”
“泯軍的營寨。”慕容貞漫不經心的回答道。
“能跟我談談泯國嗎？”十三語氣突然溫柔起來。
慕容貞微皺眉頭：“嗯？”此時她的怒氣被這溫柔的發問，削弱了不少。
慕容貞很清楚眼前這個平日裏樂觀文靜帶着一些許俏皮的男子為什麼突然溫柔起來。
睹物思人，睹景思情，有感而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