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
病房門關得好嚴,向語佳收回才將將碰到門的手,整個人退後一步命令身邊的女孩:“開門,然後進去。”
“哦。”
胡芯芯表現如此乖巧,輕巧的把門緩緩挪開,在病房柔和的燈光下,一位老夫人坐在病床前,兩隻枯萎的手抓着孫子的胳膊,在講悄悄話。
兩個姑娘前後腳走入,胡芯芯熟練的燒水、打水,然不忘問一句:“叔叔不在嗎?”
“我叫他回家拿點東西過來,小姑娘,你也別忙了,坐下休息休息。其實啊,這些天來你做的事情,我全看到了,也記住了,別難為自己。”
“沒關係的,奶奶讓我做吧,不累。”
老夫人沉默點頭,不着痕迹的打一下膝蓋上的灰土,方才去外面打水時,那股絞痛襲擊過她一次,萬分強烈的絞痛直接令她癱軟在地,水壺都丟掉了。
同來的向語佳默不作聲,打量着病床上的貝當,看着左藍老頭希望找到的老夫人。她異常焦躁,手握拳再放開,陰晴不定的表情隨時有要找人拚命的架勢。
病房裏面,有胡芯芯倒水和走路的聲音,有另外三個人平緩的呼吸聲。但過了一會兒,其中之一的呼吸變得急促和沒有規律。
老夫人聽到了,望向了病房門前站着的另一個女孩,這女孩心情很不沉穩。老夫人和和氣氣的問:“這位姑娘也是我孫子的同學?”
向語佳點點頭。
“姑娘大可以把心靜下來,不必害怕,更不要衝動。”
“我不害怕,衝動確實有,您打算這麼忍下去?忍到何時才算完?難不成想等到貝當醒過來?我這人說話直,架設他能清醒,您家裏的錢還能支撐到他醒來的那一天嗎?”
“我們可以回家去,慢慢等,不佔醫院的床位。我自然會跟他們討一個公道,前提是我的孫子醒過來。”
“還真是菩薩心腸。”向語佳淡漠而言,“這事我替你家出頭怎麼樣?不光要得來錢,還能給他們一點教訓,讓他們再也不敢碰你們一家。”
老夫人搖頭笑道:“公道需要討,但不是這種方式,這世間還有法律,有規程,有警察。”
“那就更加拖不得了不是嗎?我大概能想明白原因,還是時代的問題,如今這個年代和以前不一樣了,越拖越麻煩。”
老夫人還是搖頭,不打算聽向語佳說的這番話。
胡芯芯把水壺放下,以哀求的模樣給向語佳使眼色,希望她別再說了,幹什麼這麼咄咄逼人?
向姑娘永遠喜歡忽略一些人,她冷冷的說道:“只怕到了那一天,貝當這份公道再也討要不回,哪怕這樣你也願意?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既然這個家是你說了算,那你為什麼這般懦弱?”
“你好像對我有點失望。”貝基注意到了向姑娘言辭的關鍵點,“我們並不認識,也不曾見過,既然如此,你一定也不了解我的為人,那我想不明白了,你怎麼會對我感到失望?”
向語佳想也沒想脫口而出:“一個經歷過戰火,一個被左藍老頭記掛的人,應當雷厲風行,至少不應該如此怯懦。”
一個月期限已到,向語佳當然敢說,事實上不管這個期限有沒有,她一樣會講出來。
貝基臉色一沉,問道:“你見過他了?”
“是,我見過了,一個很不錯的老爺子。對了,他囑託貝當,如果一個月後沒有主動找來,希望告知您一聲,有個叫左藍的老頭曾經找過您。”
不在乎老夫人的異樣表情,向語佳轉頭對着胡芯芯開火:“你這傻子跑來跟我借錢?你是怎麼想的?這錢該你出嗎?該我出嗎?惡意傷人還能讓他們逍遙法外,你們這些人都是怎麼回事啊?我可不管你們怎麼想的,這事,我向語佳看不慣,就是要管一管。我認為貝當什麼錯都沒有,而且這小子是個好樣的,沖他這次沒有慫,我佩服。”
向姑娘情緒被點燃了,越說越激動,冷漠的轉身去開病房門。
她停在了門前,因為身後的老夫人問了句話:“為什麼不通過法律途徑?以個人好惡行事難不成是你們向家人的傳統?”
“我們向家歷來如此,您太軟弱了,如果左藍老頭在這裏,他會袖手旁觀?”
向語佳一把拉開病房門,老夫人起身就要阻攔,而腹部絞痛卻在生生阻止她的行動。並且,這次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強烈到她無法發出半點聲音,也無法再吃撐身體行動分毫。
老夫人急火攻心,倒下了。
胡芯芯跑過去攙扶老夫人,怨恨的對向語佳喊:“別再逼她了!叫醫生,叫醫生啊!”
清晨,自己人守在病房內,一老一小兩個人分別躺在兩張病床之上。
貝基經過診斷,時日無多了。
作為家屬,貝文比所有人都難受,他靠在牆角,面如死灰。
胡芯芯守着老夫人,聽着老人呼吸平靜,似乎只是睡著了而已。
女孩尤其怨恨向語佳,搞不懂這人何必要惹一個老人動怒?何必要把老人逼迫到這樣一種境地?何必對所有人居高臨下?何必永遠咄咄逼人?
她懂得,老夫人並不是簡簡單單的忍讓,只是希望保護一個她孫子喜歡的姑娘,保護她胡芯芯。
只是她想埋怨向同學都不可能了,這個向同學留下了一張卡便走了,說有幾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而且一定要做成。
連續五天,向語佳都沒再來病房一次,胡芯芯不辭辛勞的照顧着這一對祖孫,呵護備至。貝基能清醒的時間一次比一次短,最近的一次醒來還沒被大家注意就再次沉睡。醫院給老夫人身上用了很多葯不說,還加上了雜亂的儀器。
只是不管怎麼說,老夫人這條命還在勉強吊著。
醫院裏,大家總是看到這個忙碌的女孩,從打飯、打水、繳費等等。她給老夫人擦拭身體,給老夫人洗臉,順便接手了陪貝當講悄悄話的工作,幾乎是什麼都說,也什麼都做。
胡芯芯不比貝文好受,前幾天她還和這個老夫人聊天說貴族的事情,誰能想到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今天下午,胡芯芯走到病房外停下,聽見那個話不多的老父親哭嚎,語氣很傻,卻還算連貫。
“我才是累贅,我不是好兒子,我不是好父親,我沒能保護好你們。老天,換吧,換一下好不好?讓我去死好不好?該死的那個人是我啊!媽,兒子,我心裏疼啊,好疼啊。”
女孩停在門外,心情更加沉重。
就在貝文睡著了,女孩才敢走進病房,她握着貝當的手又一次說起了悄悄話。
“貝當,我又來陪着你說話了,怎麼樣?煩不煩?你要是敢煩的話,我可再也不理你了。今天你聽見叔叔哭了沒有?我聽到了,肝腸寸斷,我當時就在門外偷聽,其實算不得偷聽了,只是幫着看門。知道嗎?我以前可瞧不上你了,算我用詞不對,不是瞧不上,只是不感冒。你這個人不風趣不幽默,蠻沒意思的,還是個傻乎乎的書獃子,誰會喜歡一個書獃子呀。
你問奶奶為什麼不找你講話了?這件事不好跟你解釋的,要怪就怪那個向語佳,她欺負奶奶,她居然欺負奶奶。算了算了,我不吹什麼枕邊風了,你自己起來問她們吧。貝當,你快點醒過來吧,奶奶快要沒了,你聽到了嗎?奶奶快要沒了。你如果在這樣裝睡,可再也見不到她了。貝當,算我求你了,你奶奶那麼疼你,你忍心讓她帶着遺憾走嗎?貝當!醒啊!”
胡芯芯抓着貝當的手腕,力氣很大很大,她明顯察覺到一種異樣,男孩的手指動了。
“貝當?貝當!”
胡芯芯仔細看,一點細節不放過,她確認貝當的手真的在動。
於是高聲呼喚:“醫生!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