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陣倒戈

臨陣倒戈

“岳姐姐。”夜兒在岳琅面前扶杖站定。紅腫的雙頰擠得她睜不開眼,她便眯成一線,從縫裏夾了岳琅一眼:“本宮從未聽你說過這麼多話,倒是寧願,你話少些才好。”

岳琅輕蔑地瞥了她一眼:“真可惜。還是沒打疼你,讓你還有力氣裝蒜。”

“好,好,”夜兒乾笑一聲,舔着牙尖閉眼點頭,“你真是恨極了我,恨得……寧可不要命。”

她悍然轉身,垂到肩頭的紫水玉連同她的神色一起飛揚起來:“皇上,自從察覺岳選侍下藥,臣妾不放心,派人暗中跟了她一陣子。請皇上傳宮女四喜上殿,一問便知。”

四喜嬌怯怯地被帶進來,倒頭便拜。

“朕問你,你監視了岳選侍多久,可曾親眼見過她投毒?”

四喜嚇了一跳:“奴婢沒、沒見過。奴婢只是奉娘娘的命,從去年冬天起,每次岳姐……岳選侍私自外出,便暗中跟着她,也不敢跟得太近。”

鍾啟明點點頭:“那這一年,她都見過什麼人,你可有數?”

“岳選侍平日不愛與各宮往來,娘娘也很少打發她跑腿,”四喜驀地卡了卡,一個勁地磕頭,“奴婢不敢說……”

“說,”鍾啟明的聲音又冷了下來,“恕你無罪。”

“以前,每逢府軍前衛的陳百戶值夜,岳選侍就會深夜去見他。奴婢遠遠瞧着,也不知他們在說什麼,過一會也就散了。”

眾人竊笑着相互示意,鍾啟明輕咳一聲,撫着下頜,瞟着秦院判手中的小銅瓶:“可曾傳遞過什麼?”

四喜一怔,茫然地搖頭。

“沒有?”鄭嬪見勢不妙,早已不作聲了,吳貴人不甘地白了她一眼:“怕是天黑隔得遠,沒看清吧!”

“皇上,臣妾敢擔保,陳百戶決計不會。”夜兒凜然挺直了腰:“還記得他在獵場射熊,本是建功立業的良機,只因唯恐傷了皇上,才沒能將熊一擊致命。如此忠臣,怎會——”

“朕知道。”鍾啟明抬手打斷,卻見吳貴人扭着小腰,咬着唇:“皇上,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敢問吳貴人,”夜兒撇嘴輕笑,“分明是你幫岳琅爬到如今的位置,怎麼才一天功夫,就翻臉了?”

“皇上,皇上!”吳貴人急切地膝行幾步,去抓鍾啟明的手:“此事與臣妾無關啊!誰能想到,她竟敢毒害皇上,簡直失心瘋了……”

“朕知道。”鍾啟明無奈地甩手:“都起來。雪姐姐,好歹放她們一馬。”

夜兒剛被他煨暖的心,霎時又滑進冰窟。卻見秦院判攥着藥粉,長揖道:“皇上,請聽老臣一言。老臣雖瞧不出配方,但此物中含有不少珍珠粉,非富貴者不可得。”

此前岳琅與陳世鑊都無官無權,只是宮中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自然出不起如此高價。

“他們出不起,有人出得起啊!”吳貴人脫口而出:“昭妃得的賞賜,比滿宮裏加起來都多,她的陪嫁宮女和姓陳的來往過密,又出了這種事,臣妾都不敢想……”

“臣妾庫房的鑰匙,原本是岳選侍管着,賬目是臣妾親自記的。皇上大可派人清查,看臣妾是否拿皇上的賞賜,做過不義之事。”夜兒朗朗地說,忽然又頓了頓:“哦,除了臣妾昏迷那段日子。”

鍾啟明愣了一下:“出了什麼事?”

“比如,岳選侍私開庫房,賄賂御醫;”夜兒瞅着秦院判半笑不笑,“再比如,向皇上密稟臣妾不能生養的,就是這位秦大人吧?或許大人家裏,也藏了些我宮裏的東西?”

“皇上,皇上啊……”秦院判蹣跚地跪倒,老淚縱橫。鍾啟明鄙薄地偏過臉去,於賀則揪着四喜再三盤問:“你細想想,真沒見岳選侍捎帶什麼?”

岳琅冷哼一聲,只見四喜縮着身子,憋得滿臉通紅:“奴婢、奴婢真的……”突然,她兩眼微張,猛提起一口氣:“奴婢想起來了!”

她嚷得太大聲,眾人紛紛瞧過來,卻見她怔了怔,兩腳局促地交疊着,腦袋埋得更低。吳貴人霎時緩了口氣,指着她尖聲道:“瞧瞧,還不快着人去拿人?!”

“不、不是!”四喜急得打了個磕絆,心虛似的囁嚅着:“奴婢沒見過陳百戶夾帶什麼。倒是岳選侍,每隔一段日子,就悄悄去吳貴人那裏。有一回,奴婢隱約瞧見,她出來時,往袖裏塞了什麼東西,似乎,似乎就是……”

她戰戰兢兢地瞄着秦院判,神情與方才的岳琅如出一轍。

眾人意味深長的目光都轉向吳貴人,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打了個寒噤,只見鄭嬪溫婉地抿起嘴角:“怪不得,妹妹急着往陳百戶身上推呢。”

“鄭姐姐?”吳貴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登時漲紅了臉,扯着四喜一通亂掐:“你個賤蹄子,敢空口白牙地誣賴我?我家也是布衣出身,拿什麼錢來給他糟踐!”

四喜抽抽搭搭地躲閃,眼淚鼻涕蹭了她滿身:“貴人炫耀……炫耀家世時,可不是這般言語。都察院吳經歷的侄女,滿宮人人都、都知道呢!”

“你——”吳貴人揚手要打,卻被於賀笑眯眯地架住:“貴人別急,奴才不好,自有整治她的法子,害您御前失儀就不好了。”

“皇上,”一團混戰中,夜兒靜靜地開口,“臣妾入宮前,曾經陪着岳選侍,為她兄長告御狀。當時輪值的監察御史,正是這位吳大人。他手下的人,強搶了臣妾八百兩銀票,若非於公公恰好趕來,臣妾怕是連命都不在了。”

鍾啟明神色一動,只見於賀略一猶豫,默默地點頭。殿外的風雪簌簌地扑打着門戶,更為夜兒的陳詞平添風雷之音:

“臣妾不知,這八百兩有多少落在吳大人手中,此前又有多少人,被這般謀財害命,至死不能將冤情上達天聽?可吳貴人要說,吳家沒有閑錢,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皇上,只是個小宮女,信不得,信不得啊……”吳貴人慌忙跪倒:“何況,何況還是昭妃的宮女,她們主子奴才串通起來以權謀私,臣妾,臣妾可比戲裏的竇娥還冤了……”

她將“以權謀私”四個字咬得極慢,挑釁似的橫了夜兒一眼。

夜兒拉起腫痛的嘴角,硬生生被氣笑了。吳貴人顯然在拿替她剷除巡捕的事,要挾她點到為止,以免扯出吳中直構陷葉照鴻的事。只是……

“你如此護着母家,但你有難時,你母家也會如此護着你嗎?”

夜兒話音剛落,冷不防沉默已久的鄭嬪咬了咬牙,突然反了口:“皇上,今日昭妃娘娘之禍,是否是吳貴人與岳選侍合夥構陷,尚未可知。但她二人曾一同設計昭妃,卻是千真萬確。”

“鄭嬪!”吳貴人張着口,嗓音都變了調:“你瘋了嗎?連你也要……”

眾人簡直應接不暇,但見鄭嬪神色寧定,兩眼湛然地望著鐘啟明:

“皇上明鑒。正月初一,先太后獨留昭妃娘娘敘話,吳貴人便得意地告訴臣妾,昭妃要倒台了。試想,先太後為防串供,一定將岳選侍被抓之事緊緊捂着,旁人又如何事先得知?因此臣妾私下找她對質,她一急便說漏了嘴——”

“為什麼?”吳貴人失神地打斷她:“你什麼時候投靠她的……”

“從未。”鄭嬪淡淡地笑着:“但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誰敢傷皇上分毫,臣妾與她不共戴天。”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吳貴人無力地揮拳嘶喊,卻見鄭嬪瞧都不瞧她一眼:“皇上,還要臣妾說下去嗎?”

“不必了。”鍾啟明嘆了口氣,執起她的手拍了拍:“來人,將吳氏廢為庶人,杖責四十,逐出宮外!”

“皇上、皇上……”吳氏惶急地撲上來,驚懼的雙眼瞪得幾乎有半張臉大:“臣妾冤枉!都是昭妃,都是她們……”

於賀一甩眼色,押着岳琅的護衛立時分出兩個來,不由分說便將喧鬧的吳氏拖走。她掙命般地亂踢亂打,鞋都甩脫了一隻,卻被一把攥住細細的腳踝,倒提着拖出去。殿門合上的那一瞬,夜兒只瞧見她蓬頭垢面的半張臉上,掛滿了陰惻惻的咒怨。

“樓氏你不得好死!先太后說得沒錯,你就是禍國殃民的妖妃!”

鍾啟明眉頭一擰,於賀忙替他掩住耳朵,卻見他甩開手,暮氣沉沉地望向夜兒:“你的人,就交給你處置——朕乏了,都退下吧。”

理政殿外風雪載途,夜兒在四喜的攙扶下,拖着傷腿,一步一步地走着。鄭嬪乘轎路過,忽然喊了停:“娘娘身子不便,這又何必呢?”

夜兒轉過頭,擠出一絲淡薄的笑:“本宮只想清醒清醒。”

“娘娘受苦了。”瞥見她臉上觸目驚心的腫痕,鄭嬪蹙着眉,微微垂下眼。不料,夜兒輕輕盪開四喜的手,兩手撐着竹杖,定定地望着她:“為何要幫本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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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家丫鬟白切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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