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間客 第三章 敕起五雷
梨茶鎮之所以叫這個名字,便是因為小鎮在兩座山峰中間,是由霧溪河衝擊而成的小平原。霧溪河自西向東,那兩座山,分別在南兩側,北邊那座山叫做梨山,南邊那座便叫茶山。據老婆婆說,那隻野鬼便在梨山。
雨下的還是很大,劉清身披斗笠背負長劍,出了梨茶鎮便往北邊兒狂奔,一身怪力加上現如今的武道修為,劉清提起一口氣便能跑上二里地,用時不過盞茶功夫。
那本無名拳譜中便有說,無論武道還是鍊氣修士,想要攀登高處,早前練得不過是一口氣,後面練得則是意。
只要一口內氣不墜,則出拳不停,意氣風發。
不出一炷香功夫,劉清便來在了山巔,不遠處有個破廟,應該是那野鬼常常拿人命的地方,就連劉清這個全然不懂望氣術的也看得出,破廟之中陰氣熏天。
不過他未曾立馬過去,因為有人比他來得早,正是昨日那三女一男。也不知究竟是避雨來的還是捉鬼來的。
劉清索性爬上一顆大樹,尋了個正好能瞧見破廟內動靜的地方,擺出個拳架子,雨中練拳。
破廟內四人有說有笑,誰也沒注意到劉清早已在不遠處,就連境界最高,足足到了四境凝神的朝雲,也沒注意到。四人只是壓制修為,以普通人身份有說有笑。
劉清暗自發笑,心說這是哪個犄角旮旯跑出來的?想扮豬吃虎,真當那頭野鬼盤踞此處那麼些年,白活了?
破廟之內,丘禾一邊開口一邊以心聲與眾人言語:“這都大半夜了,那鬼修怎麼還不來?我還想着老早將其捉走,回去跟師傅邀功呢,這下又要多待一天了。”
欒溪笑着以心聲回復:“你這小妮子盡想着偷懶,那鬼修在此橫行多年,吸食了不少活人,修為可能比朝雲還高,咱們四個加在一起說不定都降不住,還是別大意。”
朝雲始終沒有說話,可那陳岩就憋不住了,笑着言語:“放心,幾位師叔師伯不是早就打聽取清楚了,不過是相當於凝神境界的鬼修而已。”
丘禾翻了個白眼,故意譏諷,“某人堂堂黃庭境界、三境大修士,給個十幾歲的少年踹飛兩次,還敢大言不慚說不過是相當於凝神境界的鬼修,而已?”
陳岩如同吃了蒼蠅一般,苦兮兮道:“丘禾,老這麼揪着小辮子不放就不好了吧?修行武道一途的,比修士低一境兩境的被壓着打不是很正常?畢竟咱們鍊氣士境界多呀!”
始終沒說話的朝雲冷不丁開口:“那也得分跟誰打,用什麼法子打。一般來說,修士境界未達金丹,跟武夫對敵的確有些吃虧,可一旦到了金丹境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更何況,人與人不一樣,踹了陳岩兩次那個傢伙,武道天賦應該不低,看情況修武還沒有幾天。我有感覺,若是他夯實境界,以武道二境對戰我,可能我也會不敵。當然了,也不是說他真就這麼厲害,只不過咱們資質差了些而已。”
陳岩嘆氣道:“小小秦國邊陲,哪兒來的這麼虎又這麼妖孽的小子?”
她們都沒想到,萬一劉清沒有武道境界,單單蠻力就能踹飛陳岩呢?只不過那樣的話,陳岩便不至於吃灰良久也不能起身。
不是不願起,而是起不來。
劉清的確一身巨力,小時候也是在成州府名聲不小,後來猛地消失不見,這才慢慢淡化了名聲。
也只有他練拳之後才明白,氣力是他體內源源不斷的水泉,而拳法,是引水之術。
或許這套無名拳法用在別人身上,怎麼也做不到一夜之間從個凡人到武道二境。
破廟內四人聊得正歡,忽然有個聲音從破廟內的破碎泥像傳出來,“四位小仙師聊得真好,小女子都不忍心打斷你們了。”
四人齊齊起身,欒溪與丘禾抽刀出鞘,朝雲則是拔出長劍,心弦緊繃。
也就那位白衣公子後知後覺,緩緩打開摺扇,上書四個大字“你大爺的。”
遠處蹲在樹上的劉清也緩緩收起拳架子,眯眼往破廟看去。
泥坯神像在一陣陰風之下悉數碎裂,有個一身黑衣的年輕女鬼猛地憑空出現,霎時間陰氣熏天,就連遠在數十丈外的劉清都一陣不舒服。
黑夜女鬼淡然一笑,嘖嘖道:“等了這麼些年,終於來了幾個瞧得過去的,不錯不錯。”
言語之間,顯然沒把幾個年輕修士當做一回事。
陳岩嘿嘿一笑,喊了句姐姐真漂亮,一轉臉便掐訣念咒,手中打出一束火焰直朝女鬼去,扇子一揮舞,數十道黃符竄出緊追那道火焰,
幾人默契十足,先是丘禾以符籙壓刀,箭步而去,短刀橫掃。緊接着欒溪一樣抽開長刀,刀刃有細微雷霆竄動,斜斬一刀而去。最後是話最少,修為卻最高的朝雲,手持長劍一躍而起,懸在半空顛倒直下,以長劍直取女鬼頭顱。
四人動作一氣呵成,一時之間破廟之內火焰繚繞,雷霆大作,刀劍爭鳴,盡數往女鬼招呼。
遠處的劉清先是心中暗自驚奇,心說得虧那白皮兒與自己對敵時沒用這些,單單那束火焰可就比當時當日打向自己的強了數倍。不過轉念一想,我就會拳法不也沒朝他出拳,只不過踢了兩腳而已。
劉清猛地心中一驚,他明明看到了被火焰包圍之下的黑衣女鬼露出一抹微笑,似乎是得逞,又似乎是不屑。
果不其然,女鬼大袖一揮,什麼雷法火焰盡數消失,從其袖中鑽出兩道黑煙,無數凄厲叫喊聲響徹山林,兩道黑煙橫衝直撞,丘禾與陳岩被率先打飛,摔在破廟外邊的泥水裏,久久不能起身。欒溪只多挨了一下,也是瞬間倒飛。唯獨朝雲以劍身格擋,被黑煙推出破廟,只留下兩道溝壑。
朝雲面色凝重,焦急道:“這不是什麼凝神女鬼,是個初入金丹的鬼修,差距太大,我們得想法子逃。”
陳岩艱難爬起來,擦了擦嘴角鮮血,沉聲道:“你們先走,我來會會這個傢伙,放心,我有本事逃。”
說著又朝前衝去,可剛剛進去破廟便又被打飛,躺在地上吐血不止。
遠處劉清撇嘴道:“逃個屁。”
黑衣女鬼這才懸浮到破廟上空,笑着說:“勇氣可嘉,本事太小。”
說著猛地往原處一棵大樹看去,譏笑道:“咋地?想等我跟他們拼個兩敗俱傷再來坐收漁翁之利?”
劉清淡然一笑,一步跳去陳岩身旁,笑着開口:“那倒不是,我就是想看看這位白衣大仙會不會慫。”
女鬼笑道:“然後呢?”
少年雙臂攤開,斗笠蓑衣掉落地上,露出一身青衫,一柄銹跡斑斑的古樸長劍。
劉清雙腿微屈,一聲巨響后便騰起在半空,二話不說先招呼一拳。
陳岩低頭看了看地面大坑,嘆氣道,這他娘的,什麼怪力?
四人齊頭看去,劉清已經在半空中握拳朝着黑衣女鬼轟去,可還是與陳岩差不多,給人一股子黑煙便掀飛落地,差點就一個狗吃屎。
青衫少年吐了一口血水,無奈道:“這還打個屁!”
現如今的劉清,舉手投足哪兒還有讀書人的樣子?這些年在書院沒罵的人,這幾日全找補回來了。
還沒等幾人緩過神,女鬼猛地將身形拔高,攀升到高處數十丈的地方,大袖一揮,整座梨山開始陰風大作,無數殘魂野鬼從四周聚集而來,黑衣女鬼高懸在上,儼然一副鬼王模樣。
丘禾一刀抹去,一隻堪堪鍊氣境界的鬼魂便被斬滅,這女子嘴裏嘟囔着:“一個就夠嗆,這下子還來了這麼多,跑都沒法兒跑了。”
為首的欒溪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朝雲跟陳岩分別站在一側,阻攔打殺來襲鬼魂,似乎是給欒溪爭取時間,讓其思量對敵之策。
至於劉清么,用劍他也不會啊!只得擺開拳架子,出拳不停,雨中殺鬼。
猛地轉頭看向高處一動不動的黑衣女鬼,劉清轉頭朝着欒溪,試探道:“她是不是不能離開破廟?”
欒溪這才睜開眼睛,微微一笑,“還不算太笨,原以為你只是個有力無腦之輩。”
向來話少的朝雲問道:“怎麼辦?”
欒溪看向劉清,沉聲道:“你與我們對敵倒是不弱,可才是武道二境,尚未練出拳罡,跟個金丹鬼修交手,她不痛不癢,你反倒白費功夫。不如我們三人在廟外佈陣,你一跟陳岩攔着眾多孤魂野鬼?”
丘禾插嘴道:“我師姐可是陣師。”
劉清點了點頭,二話不說便朝着鬼魂聚集最多的地方而去,出拳不斷,小小孤魂而已,一拳一個。
陳岩則是再次掐訣念咒,手中摺扇瞬間變作一桿朱紅大筆,眨眼間便有數道靈氣憑空凝聚為符籙,符籙結成一堵牆將一眾鬼物攔住,雖說沒法打殺,卻也讓其寸步難進。
劉清心說還是修仙的好,瞧這招式,花里胡哨的。
剛剛偷瞄了幾下畫符之法,還未來得及看佈陣呢,欒溪那邊卻已經好了。
半空中的黑衣女鬼一副漠不關心模樣,似乎在說,隨你們怎麼鬧騰,待會皆死便是。
劉清猛地發現,消散在自己拳下的鬼魂,好像都化作一股陰氣匯聚到女鬼身前,心中正疑惑之際,欒溪三人已經結陣完畢。
三位女子各守一方,朝雲將手中長劍拋出,一道劍光直衝天際,劃開無數雨滴,懸停黑衣女鬼上空。
三人齊聲大喝:“雷!”
猛然間,天空中雷聲轟鳴,片刻后一道雷霆破開雲層直衝朝雲佩劍,透過佩劍后又細分為數道電弧,像個籠子一般扣住破廟。
欒溪再次大喝一聲:“火!”
丘禾手中長刀一陣轟鳴,一股湛藍色火焰由打刀身冒出衝進雷霆囚籠,那火焰順着底部盤旋往上,所到之處雷火交加,瞧模樣是要生生煉死黑衣女鬼。
而那黑衣女鬼只是懸停半空,仍由雷霆火焰灼燒自己,半點不阻止,只是哀嚎不停。
劉清心說不對,雖說不知道是哪裏不對,可就是感覺有些怪異,他朝着欒溪開口:“欒姑娘,有些不對勁。”
陳岩皺眉不停,猛地想起什麼,轉頭叫劉清趕快住手,不能再打殺那些孤魂,緊接着便以心聲開口:“三位師妹,趕快收手,這女鬼尚未真正結丹,她是要借你們的陣法渡劫!”
黑衣女鬼冷笑着開口:“晚了!”
只見黑衣女鬼猛地一張嘴,囚籠之中的雷霆火焰盡數被其吸入口中,只空留一座雷霆囚籠扣着。
兩道黑煙再次從黑衣女鬼袖口竄出,在囚籠之中橫衝直撞,而欒溪三人,盡皆嘴角溢出鮮血。
陳岩咬了咬牙,一狠心,再不管周遭靈氣是否駁雜,龍吸水一般將其盡數吸入體內,駁雜靈氣在其體內凝聚為數塊顏色駁雜的瓦片蓋在黃庭大殿之上,將體內黃庭修繕完成,一粒神光芥子憑空出現入住黃庭。
此刻的陳岩,強行衝破關隘,以損傷大道根底為代價,破入鍊氣士第四境,凝神。
劉清為了不讓孤魂野鬼近前,只好繞着四人狂奔,以自身速度化作一堵牆,阻攔孤魂野鬼。
已經是凝神修士的陳岩,兩袖符籙如同泉水噴涌而出,黃符化作一柄丈許高的符劍,自帶雷霆攢動直衝女鬼。
黑衣女鬼已經破開雷霆囚籠,身形不再受限於破廟,化作一股黑煙也是直衝黃符大劍,只一個對撞,符劍便碎裂殆盡,無數黃符隨着雨水跌落。
欒溪,朝雲,還有丘禾,已經癱倒在地,爬起來都費力。陳岩本就是強行破境,此刻半跪泥水中,苦笑不停。
女鬼猛地轉頭,看向劉清,笑問道:“可就剩你一個了。”
陳岩苦笑道:“小子,快跑吧。”
誰知劉清此刻神色異常平靜,只是看着懸在半空中的女鬼,開口道:“梨茶鎮的楊樁夫婦是不是死於你手下?”
女鬼故作思量狀,片刻后笑着說:“算是吧,楊樁那個婆姨先天至陰之體,對我裨益極大,所以被我吃了。至於楊樁,自己來送死,我豈能不成全他?”
劉清點了點頭,曉得了。
青衫少年緩緩抽出背後那柄銹跡斑斑的長劍,深吸一口氣,“希望你不是一柄尋常的劍。”
欒溪低聲道:“你想幹嘛?”
劉清淡然道:“死馬當活馬醫吧。”
黑衣女鬼哈哈大笑,搖頭道:“小小武道二境,死馬當活馬醫?來吧,我要是出手阻攔,就算我輸。”
雨尤未止,一襲青衫雨中仗劍,步伐怪異,步步皆有踏星而行之象。
欒溪心中一驚,“道門正法?”
說著便鼓起最後一絲氣力,過渡一縷靈氣往劉清而去,剩下三人也不知欒溪在幹嘛,可二話不說便將自己僅剩的靈氣過渡於劉清。
現在的劉清,僅僅相當於鍊氣修為,還是借來的境界,不過好歹也有了靈氣。
黑衣女鬼臉色終於變了,因為她眼中的螻蟻,手中長劍猛然青光大方,其步履之下皆有光華。
可她還沒來得及阻攔,劉清已經七步走完,黑衣女鬼心中大驚,瞬間化作黑煙就要逃遁。
雨中青衫好似換了一個人,雙眼泛起金光,緩緩開口,有如口含天憲:
“五雷鎮鬼!”
陰雲之上雷霆攢動,好似神人降臨,雷霆暴泄而下。
只眨眼間,破廟女鬼皆不復存在,四周陰魂也四散而去,唯獨剩下一粒漆黑金丹,懸停劉清面前。
少年人眼中金光退去,有一道聲音卻在耳邊響起:“救你一命,最後一次。”
劉清苦笑不停,哪兒有心思去想說話之人究竟是誰,此刻他七竅流血,全身上下好像都給人砸碎了一般,痛不欲生。就連前幾天才有的武道境界好像也只有一境了。
硬撐着將那漆黑金丹攥住,盤膝而坐,將那柄長劍橫在身前。
好像唯一的好處,就是能感覺到,這柄劍與自己有了某種聯繫,似乎能與其交流。劍刃銹跡也少了幾分,露出來些許銀白劍刃。
忽然想起先生說過的一句話:“來的快則去的快。”
武道境界,好像一眨眼就來了,又好像一眨眼就沒了。
果不其然,還是自己踏踏實實掙來的,握得最緊。
一場大雨久久不停,四人攤睡在地,一動不動。
一個青衫少年盤膝雨中,鼾聲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