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那個約定，那隻米奇（三）
距離那天的約定，已經過了幾日。
那日郭嘉同他說，先暫時不要將米奇的死亡告訴委託人王女士的時候，他也動了些惻隱之心，便答應下來，將米奇的屍首冰凍起來看管着。
可那麼多天過去，易多樂也沒再出現，也沒半點兒消息。
莫淳伊也覺得自己算是仁至義盡，等了那麼多天。但不能拖了自己的工作效率，還是聯繫了王女士。
王佳楓接到了莫淳伊的電話，得知了自己的米奇已經被找到。她激動異常，連睡衣都沒來得及換下就趕了過去。
只是，到了店裏，她聽到了她不願接受的——噩耗。
“抱歉，王女士。”莫淳伊讓李管家將米奇的屍首推了出來，垂目痛心。
王佳楓獃滯地望着米奇冰涼的軀體，沒有心跳的胸脯，像是成了啞巴。
兩片年老剝皮的嘴唇上下不斷打着顫，渾身顫慄，感覺整個世界都被奪走了。
“王女士，我們找到的時候，米奇已經死亡。”李管家摘下了帽子，鞠了一躬。
莫淳伊說：“米奇的年邁已老，相比它心中知曉自己即將壽終正寢，不願在您的面前過世，才衝出了家門。這樣的案例，確實是有不少。可見，米奇真的是一條忠誠不二的寵物，對您的愛，更甚自己。”
王佳楓現在什麼也聽不進去，兩腿發軟地跪坐在地上，依舊沒說話，嗚嗚呀呀地，在流淚。
莫洛伊也有些難過的別過頭去，覺得現實很殘忍。
王佳楓的子女基本都不在D市生活，在外省忙碌工作拼搏，也都各自成家，而丈夫也在前幾年過世了。
米奇，可算是她這幾年唯一的陪伴。
一個人孤零零在這個城市，子女稀少回歸探望，沒了半點兒依靠，有的僅是米奇。
而如今，米奇的離逝，對王佳楓無疑是個沉重打擊。
*
易多樂被李夝葉叫了出來，在一公園裏碰面。
當她趕到時，她見到的不僅僅是李夝葉，他的懷裏甚至還摟了只毛茸茸的小東西。
“這是？”
“米奇。”
“啊？”易多樂感覺自己聽錯了，“米奇已經死了啊，而且，毛色完全不一樣！”
李夝葉卻依舊堅持：“只要你相信，這隻它就是米奇。即便，它已經改變了樣子，但是米奇就是米奇。”
易多樂感覺有些頭暈，覺得他說得太玄乎：“你不會隨便抱了只幼崽，讓我去忽悠委託人吧？”
“並不是，我是認真的。”他說，“我說過，我會幫你，也會是我最後一次幫你了。”
這時，懷裏的小東西還是鬧騰，把他的衣領一扯，露出了點兒肉。
如此白皙的胸膛，卻有些傷痕，還很嶄新。
易多樂：“你，你怎麼受傷了？”
李夝葉將幼崽送到她懷裏，理了理衣領，“沒什麼。”
“你不會去人家狗媽媽那裏搶了只小狗過來，結果被狗媽媽抓了吧？”
“是啊。”他呵呵笑。
“這你還笑得出來？那你該把小狗還回去呀！”
李夝葉雙手推阻：“你別白費我的好意了，而且狗媽媽知道它的寶寶會即將找到那麼好的主人，一定會釋懷的。”
易多樂見他那麼堅決，又覺得他說得也有幾分道理，才欣然接受了幼崽。
李夝葉跟着說：“你快去吧，你的男神已經把米奇的死亡告訴了王女士了，你再不快去，王女士走了你就沒機會了。”
易多樂驚愕：“哎？！已經說了？那我先去了！謝謝你啊，我會努力試試！”
李夝葉卻又拽住了她：“我和你說幾句話，到時候你就這麼說。”
*
茶館裏老者的哭聲漸漸開始平息些，卻依舊不時抽搭。
老者終於開了口，嘴裏嗚咽着：“米奇……你就這麼走了……你怎麼丟下我一個人了呢嗚嗚……”
“米奇……我都想你還能在我腳邊一直用你那小爪子踢我，咬我的褲腿兒啊嗚……”
好一陣哭訴，整個店裏氣氛一直都壓抑得讓人難以呼吸。
莫洛伊心情很難受，如果說哥哥接這種委託是為了看世間百態、開拓視野，也未免太沒人情味了。
只是為了看見人們的悲傷嗎？
她看向自己的哥哥，那張側臉，平靜地恍如死海，沒有任何感情。
她不知是他見慣了，還是沒有感情。
哥哥總是，那麼讓人捉摸不透。
微開的茶館門外，晃過一道身影，響過一串清靈的鈴鐺響聲。
莫淳伊警覺地望過去，快步邁到店門朝外查看——
卻不見一絲人影。
除了對過街面的小攤販和過往行人，不見任何可疑人。
尤其，那鈴鐺的聲音，像是鐘鳴。
可外頭的景象確實不像剛才有人經過的樣子，難道他產生幻覺了？
思及此，便望見對面街頭拐角出現一抹小小身影，呼哧呼哧，匆忙跑來。
到了看清五官的距離，他才看出那是易多樂。
她的懷裏，還有團毛茸茸的東西。
易多樂感到他的面前，大口喘息，滿頭是汗，頭髮都黏在了臉上脖子上，汗珠從下頜滴落到了鎖骨，再滑到衣服里。
莫淳伊有一瞬眼花。
她那麼拚命跑來要做什麼？
她卻抬頭對上他的眼，很急躁地問：“王，王，王女士呢？”
莫淳伊蹙眉，她跑得連說句話都喘成這樣。
“在店裏。”
“好，那就好……”她繞開他，目光不再停留在他臉上。
這是第一次，莫淳伊與她相識以來，她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不專註於他周身。
汗流浹背，衝過他身旁。
耳邊，又響起前刻聽到的清靈鈴鐺聲。
他想，或許真的是天氣太熱，熱暈了。想通了，便拉上門，將外界炎熱的天氣與喧囂隔絕在茶館外。
易多樂跑到老奶奶身邊，大口喘氣，話都說不上來了，卻依舊扯了扯她的衣角，讓她注意到自己。
王佳楓哭眼惺忪地轉過頭來，望向被拽衣服的位置。
易多樂見王佳楓哭得那麼傷心，心裏也跟着難受，奔跑了那麼久的疲憊也褪去不少，“老，老奶奶——你聽我說——”
莫洛伊望着這樣的易多樂，有些呆愣，不明白她想做什麼。
這是，莫淳伊也已經跟着走了過來，在一旁站着，好似在等待她的作為。
易多樂咽了咽喉，雖然口渴的不行，但還是急忙說：“王奶奶，我知道你，你很難過。但是——但是我想和你說，那個——人，人都有生老病死，更何況小狗狗呢？對吧？”
說完，王奶奶哭得更傷心了。
莫淳伊黑臉，他覺得自己腦子有問題，為什麼要期待她有什麼作為。
莫洛伊無語扶額。
“啊，那個，你別哭啊——你聽我說……”她開始努力回憶方才李夝葉的囑咐，說，“那個，但是王奶奶，你想不相信有魂魄這麼一說呢？不僅人有，貓啊狗啊也肯定有的！所以，雖然米奇的肉.體死去了，但它的靈魂沒有離開啊！”
易多樂說著，覺得自己說得真他媽玄幻，一般人會相信就鬼了。
莫淳伊挑眉。
莫洛伊快無語得暈過去了。
“我，我覺得，米奇也肯定很愛你，不想離開你，所以她還會回到你的身邊，你說對不對？”易多樂說著，望了眼自己懷裏的小東西，“轉世這種東西雖然很飄渺，但我覺得是真的有的，如果您相信的話，不妨聽我說一說。”
王奶奶點點頭，卻還是在哭泣。
易多樂感到頭皮發麻：“那個——這隻小幼崽，裏面有着米奇的靈魂哦！”
說完，她都覺得自己在騙鬼……
王奶奶卻還是哭着，也壓根不相信她的話。
易多樂覺得壓力山大，決定把小幼崽，讓它自己過去親近親近王奶奶。
“乖乖，去哄哄她……”她在幼崽耳邊輕聲說。
幼崽從她懷裏跳出來，不帶猶豫的就往王奶奶那兒跑，細嫩而尖銳的叫喚着。
王奶奶哭得誰也不理，聽到狗吠就更加難過。
莫洛伊快敗給易多樂了——簡直添亂啊！
包括易多樂自己，也覺得自己傻的不行……
就當所有人都覺得，一切都定性的時候，幼崽卻小爪子踢她，咬她的褲腿兒。
踢了四下，又咬着褲腿兒拽了拽，嗚嗚了聲。
王奶奶突然就愣住了，低頭朝小幼崽看了看，才發現，這隻幼崽，擁有和米奇一樣的瞳色，擁有和米奇一樣的性子。
這樣的轉變，讓在場幾人產生了疑惑。
王奶奶吸吸鼻，蹲下身子將幼崽抱了起來，說：“或許，真的是呢……”
或許，她知道，這只是自己的自欺欺人，但是，忘記傷痛，就是尋找新的依靠。
對於王奶奶這樣的老者來說，人生最怕的，就是孤寂。
王奶奶最終離開的時候，對易多樂道了聲謝，也帶走了米奇的屍首。
這件事，沒想到那麼快就落下帷幕。
也讓莫淳伊沒想到的是，是這樣落下帷幕的。
自從米奇的屍首找到時，這份委託就註定了不會是好結局。
可易多樂開闢了另一條可以通往快樂的道路。
莫淳伊走過她身邊，替她倒了杯水，“你怎麼想到的？”
易多樂：“什麼？”
“找一隻小狗，讓她重新燃起生命希望的事。”
“啊，這個啊，是因為李……呃，是什麼來着？”她感覺腦子裏，好像有什麼，空了。
莫淳伊：“不願意說？”
“不，不是啊！我，我好像真的——”
忘了？
為什麼？
“算了，既然你成功讓我的客人滿意了，我就勉強答應你留下好了。”
莫洛伊比易多樂還激動，“真的？！哇塞，臭淳伊，沒想到你還挺言而有信的啊！”
“莫洛伊，你哥我比你有誠信，起碼如果是我抄十五遍《午夜之子》不會耍賴得那麼久都偷懶不肯抄。”
“那不一樣好不好！那是你逼我的！”
就這樣，易多樂如願，成功留在了暗夜茶館裏，跟着男神。
只是，她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好像失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