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連環得利
宮正司判堂,大門緊閉,氣氛冷冽。
星夢帶着鐐銬,一臉憔悴,跪於堂下。
坐在堂上審案的是司正劉氏。這人素日與昭德宮交好,靠着溜須拍馬和惟命是從,幾年時間便坐上了宮正司的第二把交椅。
她此時得了萬貴妃的授意,又見星夢只是個初來乍到的丫頭,更是志在必得,心裏已在盤算一會兒如何邀功請賞了。
站在劉氏一旁研磨的是金女史,負責記錄案情。
星夢見她餘光不時瞥向自己,便抬起頭來,只見這人的簪花帽上竟簪了一大朵白色花,再定睛一瞧,原是一朵白芍。
簪白花於紗帽上,這在宮中是大禁忌,可人人卻見而不怪,這倒是有些意思,星夢正琢磨着,卻聽得驚堂木一響,高坐主位的劉司正喝道:“張氏,你可知罪?”
星夢抬頭看她,神色自若,“我有何罪?”
劉司正瞥了眼一旁的金女史,後者恭敬地遞上一紙錄好的訴狀。
仔細盯着那訴狀,劉司正一板一眼讀起來:“據侍衛稱,你戌時私持牙牌自西華門、西安門出宮,如今故意繞道東安門,又謊稱自己弄丟了令牌,此為罪一。其次,你乃長樂宮張貴人貼身侍女,身上怎會有仁壽宮正六品女官的宮禁牙牌,若無他人相贈,則是暗中盜取,此為罪二。”
“剛才都搜過身了,哪兒有什麼令牌?”星夢面露不屑,反駁道,“而且我何時從西安門出去過,我一大早就從東安門出去辦事了。什麼故意繞道之類,儘是胡扯!”
“你休得狡辯!紫禁城西華門、皇城西安門的侍衛都是此案的人證,如今,只差那枚令牌到司,就可定你的罪了,”劉司正猛拍驚堂木,震得一旁的金女史和幾個侍衛都嚇了一跳。
星夢抬頭望了眼那方高懸的匾額“慎刑”,良久,輕嘆了口氣,“劉大人,看來您今日是要定我這條命了?”
“張氏,本司並非與你過不去,若你現在坦白交代受誰指使,抑或受誰脅迫,本司念你進宮不久,又是初犯,或可考慮從輕處置。”
星夢兀自搖了搖頭,“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劉司正見其並無認罪之意,陡然站起,不禁火冒三丈,“張氏,本司有意對你從輕發落,你卻執迷不悟,究竟意欲何為?還是你以為有人撐腰,本司不敢”
“罷了,我認了。”星夢打斷她的話,一副萬念俱灰的樣子。
“這就對了嘛,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劉司正說著,讓金女史遞給星夢筆墨紙硯,“張氏,本官知道你識文斷字,即刻寫下供詞,此案今日亦可告一段落了。”
星夢拾起那筆,停在空中良久,最終寫下這樣一列字:“夢嘗自恃巧弄心,何曾為他人掌中物。或問意欲何為,皆一己之私,一己之為,實無其他。伏望明察。”
寫字的同時,她的唇邊已開始淌血,此時亦滴到了那紙上,到放下筆的時候,終是暈厥倒地,人事不省。
“怎麼回事?”劉司正繞過判台,走到堂下,“張氏,裝什麼死!”
一旁的金女史搭了搭星夢的脈搏,“劉大人,她脈相甚弱,好像是真的”
“什麼?”劉司正不由倒退了幾步,顫聲道,“她剛寫好的供詞呢?”
“在這兒。”金女史哆嗦地把星夢寫的供詞遞過去。
劉司正一把奪過那紙,見其字裏行間透着股傲氣,既不承認自己有罪,也不供出任何相關人等,不由大為光火。
她心裏明白,眼下昭德宮那邊要的是速戰速決,卻萬萬沒想到,這設計好的釣餌,竟是塊如此難啃的骨頭。
“劉大人,要不要……請個太醫過來?”金女史小心問道。
劉司正瞪了她一眼,回道:“收監。記住,她如果死在牢裏就說是畏罪自殺,不然要你的命,滾。”
說話間,一行人破門而入。
為首的正是執掌宮正司的王瓊,她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星夢,又瞥了眼一旁愕然的劉司正,冷笑一聲:“劉大人,這就是您辦的好差事么?”
“王大人,這死丫頭她……我”劉司正面色慘白,一時語無倫次,她不禁地將那供紙揉成一團,緊緊攥在手裏。
“你們幾個,把張女官抬去仁壽宮。”王瓊回頭吩咐道。
“張女官?”劉司正瞪大了眼,愣在原地。
“太后已經下旨,封張星夢為正六品侍從女官,至於你,未得她老人家和皇后的允許,私自開堂審理朝廷命官,按我大明律當……斬決。”
“撲通”一聲劉司正跪倒在地,拉着王瓊的袖衫,哭天喊地道:“王大人,卑職也是被逼無奈,求您幫我和太后說說情,說說情……”
“太后她老人家說了,你劉司正也算是宮裏的老人了,勞苦功高,死罪自是可免,不過,”王瓊說到此處,俯下身來,意味深長道,“眼下可不是你劉大人八面玲瓏的時候,到了這份上,也該表表忠心了吧。”
“是是,卑職明白。”劉司正連連點頭,她將那揉成團的供紙撫平,遞給王瓊,“王大人,請您轉告太后,卑職定會將此事處理得滴水不漏,以謝她老人家寬宥之恩。”
“劉大人,其實今日我過來宣旨的事兒,昭德宮那位已然知道了,”王瓊將供狀放入袖中,輕拍了拍她的肩,“所以說,接下來該走哪條路,哪條才是活路,想必您應該甚是清楚了。”
聽了這話,劉司正只覺得頭皮發麻,癱坐在地上,沒了一點生氣。
王瓊冷冷瞧了她一眼,目光又落到幾個守門侍衛和那位金女史身上,“好了各位,都隨我走趟仁壽宮,太后正等着各位呢。”
深夜,仁壽宮內依舊燈火通明。
“想不到這鬼丫頭如此機靈,竟還有裝死的本事,”周太后覽了遍星夢那帶血漬的供狀,抬眼道,“劉氏人呢?”
“回太后,她就跪在宮門口。”王瓊恭敬道。
“呵,這棵牆頭草,”周太后啜了口茶,沉吟片刻,“藉著張丫頭的事,哀家是時候和她算總賬了。”
“太后您看……是不是將她依律決了?”
“不,你告訴她,只要今後一心幫哀家辦事,哀家可以既往不咎,”周太后意味深長地瞥了眼侍立在一旁的程姑姑,“只是眼下,這宮正司她是呆不下去了,先讓她挪去直殿監當個掌事女官吧。”
“您的意思是……把她拉過來”
“先試試她的忠誠,”周太后看了看她,“如今多事之秋,哀家料想西苑那邊不會太平,繼曉那個妖僧和萬妖婦要是搞什麼鬼,到時候也就方便多了。”
“太后妙計,微臣這就去辦。”王瓊欲行禮退下。
“等等,”周太后忽又想起了什麼,忙叫住她,“哀家記得你剛才說,告訴劉氏張丫頭脈相甚弱的是個女史,呵,這倒是個明白人,叫什麼名字?”
“稟太后,她叫金晏華。”
王瓊想了想,又補充道,“微臣記得,她以前是昭德宮的宮人,好像還頗受萬貴妃賞識,只因為結怨於掌膳蔡芝,才被調到宮正司一直當這個沒出路的八品女史。”
“此人可用,”周太后輕輕敲着几案,悠悠道,“擢升她為正七品典正。”
“微臣遵旨。”
王瓊退下后,星夢和仁和公主從珠簾後面探出腦袋來,見周太後向她們點頭示意,便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
仁壽宮內殿,周太后與仁和公主對坐炕上,特賜星夢與公主同坐。
“要說你這裝死的本事還真有一套,”曼陵用絹帕輕輕拭去星夢唇邊的血漬,故作埋怨道,“也虧你想得出,竟然還和柯仙琴一同找來我府上,這不,把我也拉進這場好戲了。
星夢朝她眨了眨眼,作揖道:“多謝公主相助,要不是您親自入宮將那牙牌和賬簿交到太後手中,恐怕微臣剛才在宮正司就已經人贓並獲了。”
“此計甚妙,你倆一個繞走東安門,一個從北安門進,所謂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也不過如此罷了,”周太后欣慰地點點頭,“如今賬簿到了哀家手裏,夢兒着實立了大功一件。”
“太后……”星夢聽見這個稱呼,受寵若驚。
“祖母,那現在要不要把賬簿給父皇送去。”曼陵拍了拍星夢的肩。
“現在還不到時候,”周太后笑着擺擺手,“廢儲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父皇必然是下了番決心。咱們要想讓他棄了這個念頭,光靠這些本子不夠,還得斷了某些人的後路。”
“可是局勢瞬息萬變,萬一父皇明日就下旨”
“傻丫頭,”周太后寵溺地掐了掐她的臉龐,“你當咱們大明的六部九卿都是紙糊的?這事兒較真起來多則一月,少則一旬。”
曼陵長吁了口氣,“看來這事兒至少也要等到清明之後了。”
“哀家有意在寒食那日辦個冷食宴會,如今萬事俱備,還須一人相助。”周太后說著,瞥向一旁的星夢。
“太後有何事差辦,儘管吩咐微臣去做就是。”星夢忙作揖道。
周太后看了她許久,“夢兒,你覺得太子如何?”
“太后,您,您說的……微臣不明白。”突然這麼一問,星夢有些結巴。
“瞧你,臉都紅了,”曼陵在一旁調侃道,“祖母的意思是若你願意去幫皇兄,她便能放心。”
周太後點點頭,甚是感慨,“古人云,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真是一點兒沒錯。如今東宮危在旦夕,人人避而遠之。難得夢兒肯捨命相助,且還小有所成。既有此緣分,哀家將此事託付於你便再好不過了。”
星夢聽了這話,遂叩首道:“微臣謹遵懿旨,定不辱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