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斬妖（下）

這妖精其實非同一般，做蛇形時，有個名字喚作“青綏”，實乃罕見之物。世間萬物，各有本色，青綏生來奇怪，鱗殼倒長，尾部有青色長毛，生得茂密。一般人不識得，見它模樣古怪，往往視作神物崇拜。又哪知青綏本是天生妖物，索人陽氣修鍊人形，於它來說本是理所當然之事。

一般妖物修鍊，於蘊氣一路實要花費無數心血，好不容易吸納到的元氣，往往存不住十之二三，如此一來，**之路可謂遙遙無期。修個兩三千年，好不容易有個人樣，往往口不能言，四肢難展，變得古里古怪。

說青綏是天生妖物，只因它腹腔中有一天生的凝氣丹丸，極易蘊藏元氣。吸到十分，十分都入了丹丸，絲毫跑不出去。如此一來，青綏百年**，實是輕而易舉。

凡是有了心思的動物，這欲求便無止境。青綏**之後，又做起成仙的痴夢，那也可想而知。修鍊成仙，道法多有，修真人士往往鍛造本身，以體生氣，氣體合一。而身為妖物，這分耐心和悟性便差了許多，有了吸納本領，哪裏還去走那艱難萬分的道路？往往隨原來模樣，吸納別人元氣進行化煉，塗炭生靈。

青綏化作人形之後，腹中丹丸會變得極難蘊氣，似是飽和一般，採到元氣，難以進得萬一。所以說上天造物，本來公平，給了你**的便利，若有他求，往往要艱難許多。

青綏性黠，化作人形后難以蘊氣，便尋到一種小紅蛇替它採氣。這種小紅蛇本是愚物，又存了**的妄想，它能鑽入人的體內採氣，卻無法蘊氣化煉，說要**，直如痴蛇說夢。

青綏許這些小紅蛇一些煉化后的真氣，於自己來說可謂九牛一毛，不足掛齒，於那些小紅蛇來說，卻是寶貝一般。青綏指使小紅蛇為自己採氣，而後度到自己體內進行修鍊，遠比自己單獨采吸要便利豐富許多。

如此，青綏所在，多有小紅蛇。

世人自然不知，便是修真之人，於這稀奇事故也多不知曉。清虛之所以明白，只因他生性貪玩，學了一身本事，都是用來捉兔打鳥，玩笑嬉戲。他最喜這些稀奇古怪的事物，年輕時聽人說過青綏，心裏便一直惦記着，幾時能捉一隻來玩耍。時光荏苒，現今鬚髮皆白，這年輕時的念想，卻還記得清清楚楚。只是明白了許多事後，知道青綏乃是妖孽，可除之，卻不好玩。

經歷大成府一事，清虛仔細思量過後，有心替莫游築好根基，傳他一些本事，好讓莫游有自保之力。免得哪日自己一命嗚呼，這徒兒又愛惹是生非，只怕討不得好。

可是莫游生性貪玩，嘻嘻哈哈，**上就像長了根針，要讓他坐下來安心修鍊，只怕比登天還難。清虛知曉他這些脾性，暗自比較，只覺莫游比自己年輕時還要不安分許多。若是一板一眼傳他蘊氣修鍊的法門，他決計不會認真練習。哪怕在自己逼迫下修鍊一時，自己死後，他還不是一樣到處玩耍？

修真之旅，十分漫長，貴在持之以恆。以莫游心性，便不是此道中人。

再則，因為一些往事，清虛一直有意隱瞞自己身世，不想為人所知。所以傳習莫游道法一事，近來實在困擾頗多。

那日師徒二人在道上遇到王寡婦一家，清虛聽了旁人議論，望那少女模樣，忽然憶起故事，只覺頗為吻合。心裏一時大喜，知道這小紅蛇所在之處，必有青綏。若能誅殺青綏，取其凝氣丹丸給莫游服下，簡直勝過凡人打坐修鍊上百年。於是也顧不得旁人瞪目怒罵，自顧自笑開顏。

話說當下，清虛用白煙消散了青綏吐出的黑氣，卻忽然感覺冷風撲面，望過去時，見那青綏一頭長發全往前伸，遮住面容，變作一根根黑刺，朝自己面門戳了過來。

這青綏修鍊逾百年，自持功力非凡，又見老道骯髒邋遢，更不將他放在眼裏。倒是十分中意他那拂塵，覺得老道本事多賴那法寶支撐，心想：“這寶貝可不一般，待我殺了老道，洗刷乾淨后扮個仙姑，也是不錯！”有心儘快了結老道，一上來便痛施殺手。她那一團長發，本來是尾部青毛所變，做蛇形時用來絞殺旁類，便是化作人形，也是自己稱心得意的武器。

清虛見那黑髮來勢洶洶，也不閃避，大喝一聲，腳下拂塵的白絲猛然朝上飛竄，變作一堵絲線白牆，將清虛遮蔽得嚴嚴實實。

青綏如針長發戳上白牆，立刻被根根絲線緊緊扯住。青綏催使長發向前，卻無法移動半分。大驚之下只得向後回拽，沒想白絲扯得甚緊，反將自己身子向前拉出兩步。青綏站定身形，急忙施個法術，有心將長發變軟，好掙脫束縛。誰料那拂塵如此通靈，察覺她髮絲變軟，立刻沿着她髮絲向前猛長，欺她面門而來。

青綏暗叫不好，心裏着實又怕又妒。若讓那白絲裹住自己頭部，只怕就要束手就擒，若是老道當即痛下殺手，自己這顆腦袋只怕會被白絲切斷。心下卻也忿然：“這臭道士毫無本事，全仗了一根拂塵破我法術，我修鍊百年，反倒不及他一根拂塵，天理何在？”

青綏無法破解眼前一擊，只得伸手捉住自己長發，同時驅使腳下黑雲向後急退。在這番大力拉扯之下，青綏暫且保得一命，可是大半頭髮卻被拂塵扯落。

清虛誦念口訣，拂塵縮回原來模樣，青綏的一蓬長發便自空中飄飄蕩蕩向下落去。青綏素來珍愛這頭長發，不僅是其武器，更是化作人形后她周身最鍾愛的部分。平日裏好生保養，便連脫落一根也是心疼不已。此時卻被清虛的拂塵扯落大半，頓時怒不可遏，叫罵道：“臭老道，死老道，你還老娘頭髮來！”又想無法抵擋那拂塵厲害，於是叫囂道：“有本事丟了拂塵，我二人徒手斗個痛快！”

清虛哪受她激，嘿嘿笑道：“哎呀，這頭髮稀稀拉拉，還沒道爺我多，真是滑稽。”

“你……”青綏氣得咬牙切齒，將一雙拳頭捏得格格作響，卻忌憚拂塵，始終不敢貿然上前。低頭間，忽然發現遠處一片樹林，心下一動，於是乘着黑雲朝樹林俯衝而下。

“又要跑？”清虛叫罵一聲，御着拂塵追擊而去。

來到樹林上方，見那青綏已然站在地上，正抬起頭來，怒視清虛。忽然，青綏張開四肢，無數黑色鱗片憑空而出，黑壓壓一片，朝上激射而來。

清虛怒喝道：“道爺沒功夫陪你玩耍，往日做的孽，今日統統償了吧。”

青綏忽然間放出無數黑鱗，心想老道無論如何難以躲避，只等他被擊中后落下地來，就要取他性命。誰料老道話音剛落，沒等黑鱗飛到身前，周身忽然閃現白光。那白光耀眼灼目，照亮片片黑鱗，更刺得青綏眼睛劇痛。再看之下，見那白光變成了一個巨大圓球，將老道包裹起來。光亮愈盛，照亮頭頂天空，如同白晝。老道站在光球中央，朝下緩緩而落，鬚髮隨風飄擺，真如神仙一般。

青綏大驚失色，至此方知老道絕非一般修真人士，這般道法，似曾聽聞，於是驚呼道：“莫不是清劍山的神仙？”

“你倒也識得！”清虛冷哼一聲，在白光籠罩下懸於青綏頭頂，右手五指張開，緩緩指向青綏。

青綏修鍊百年，時常聽其他妖物說起，當今世上第一修真門派是清劍門，掌門人玄陽真人固是神仙本事，其他弟子也不簡單。門下高手不計其數，個個都有非凡本領，遇到了千萬迴避，否則萬劫不復。

誰又料得到，自己躲在這山林之中，距離那清劍山何止萬里，竟也被清劍門尋到。先前見了老道本事，現下又聽他認了，渾身頓如篩糠般抖動，跪倒在地，顫聲求饒道：“玄陽真人饒命，玄陽真人饒命！”她見清虛這般手段，自己莫說看見，便是聽也極少聽過，怎敢相信世間有這等人物？想起玄陽真人的種種傳聞，心裏尋思：“除了此人，這世上絕無第二人有此威力。”是以直認玄陽真人，若是討得他歡喜，或許還能留下半條命來。

“我師……”清虛道，“玄陽真人若在，或許能饒你一命。”

青綏心想：“原來不是玄陽真人……”聽他口氣，當真要取了自己性命，更是忙不迭磕頭求饒：“神仙饒命神仙饒命！”

“修鍊百年，數百條人命，我可饒你，天不饒你！”清虛冷冷說道，“受死吧！”他一直虛張五指，此時自手心噴出一道白光，成手掌形狀。隨着清虛手勢變化，那團白光又化作五指前曲的模樣，便如一隻大爪，朝青綏頭頂抓去。

青綏只覺熱氣灌頂，一直湧向腳底，整個身子就像快要爆炸一般，十分痛苦。無法忍耐，只得爬在地上，扭動身形，慢慢化為青蛇模樣。劇痛之下用蛇身不斷拍打地面，激起團團灰霧。又過得片刻，終於一動不動，死了過去。

百年修行，修的卻是惡果。為了自己私慾，殘害蒼生，哪怕躲得一時，怎能躲過一世？朗朗乾坤，豈能任妖道橫行？這百年的苦修，終究化為元神俱散，萬劫不復。

清虛周身白光很快消失，整片樹林，又暗了下來。他御着拂塵，緩緩落到地上。走進那條青綏，搖頭嘆道：“天生妖物，天生妖物。然則，天有錯否？”說罷舉頭望月，默然不語。

許久，終於命那拂塵纏住蛇身，自它體內逼出一顆黑色丹丸，不過眼珠大小。清虛雖有耳聞，今時也是首次得見。他將丹丸置於眼前，吹上一口氣，包裹丹丸的黑色妖氣即刻消散。丹丸露出本來模樣，卻是通體碧綠，圓潤光滑，在月光照射下泛出淡淡光澤，十分漂亮。

“聽說青綏的凝氣丹丸入口即化，所有真氣釋放而出，充盈全身。道爺我很想嘗嘗什麼味道，可那臭小子的後半生又去找誰依靠？”

清虛笑着搖了搖頭，收起丹丸，慢步走出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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