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相忘江湖
懿澤料想永瑆這一下摔的不輕,她忍不住跑了過去,扶住永瑆,關心道:“你怎麼樣?要不要緊?”
永瑆搖了搖頭,慢慢的扶着地跪好,向乾隆磕頭,認錯道:“皇阿瑪息怒,兒臣只是一時好奇,兒臣真的沒聽到什麼!”
其實,永瑆的確過來沒多久,養心殿也不是好偷聽的地方,只是在毛團去搬椅子時,他隱約覺得是懿澤在屋裏,才近前來聽了一句,不想正好聽到乾隆那句“新君即位之日,便是你的死期”,驚了一下,才碰到了門,發出了響聲。
乾隆也猜得到,永瑆是因為懿澤才會偷聽的,他看了看永瑆一身的傷,渾身上下沒一處好地方,還嚇得打哆嗦,就沒再計較。
但乾隆面上仍是冷冷的,向永瑆道:“你來了也好,若不是你傷着,朕本來也要召見你。朕已經決定,為十五阿哥更名,即日起冊立為皇太子,封你為成親王,你意下如何?”
永瑆聽了,似有那麼點小失落,但又不敢表現出來,只好答道:“皇阿瑪自有聖裁,兒臣……應當盡心儘力,輔佐十五弟。”
“你能這麼想,最好!”乾隆哼了一聲,神秘的笑着,道:“你今天既然親口說了,他日便不可有不臣之心,別讓朕還得提防着你!”
“兒臣不敢!”永瑆心裏悶悶的,想着乾隆對懿澤說的那句“新君即位之日,便是你的死期”,而懿澤卻謝恩,怎麼想,都覺得裏面有文章。
他忽又想起,已經許久沒見過永琰,更覺得這裏有玄機,便向乾隆道:“說起來,兒臣許久都沒有見過十五弟了,也不知他好不好。”
乾隆抬頭,目光掃過永瑆,道:“你十五弟正在用功讀書,每日功課都很滿,無暇見人,你很想見他嗎?”
永瑆感覺得出,乾隆是不想讓他見永琰的,仔細琢磨着,似乎明白了,便笑答道:“讀書是正事,也是大事,兒臣豈能打攪?等十五弟的書讀完了,兒臣再見也不遲!”
乾隆點點頭,又對懿澤說:“你原本是永琪的側福晉,又是綿億的母親,朕就恢復你側福晉的名分,來日新君即位后,朕會封綿億為榮郡王,你就是榮王太妃了!”
懿澤又謝恩。
吩咐完畢,乾隆便叫懿澤和永瑆都退下。
他們二人從養心殿走出,毛團就又引着另一個小丫鬟進去了。
懿澤迎面看到了一眼,恍惚覺得,那丫鬟有些眼熟,像是在琅岫身邊見過的侍女。
她走的慢了些,側耳凝神,似乎聽到,那小丫鬟在向乾隆稟報琅岫的病,似乎是病的更加嚴重了。
懿澤猛然想起,孟冬曾說過,可以幫琅岫調理舊症,是有把握醫治的。可惜,如今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懿澤和永瑆一同走到養心殿的院落外,永瑆依然拄着拐棍,兩人都低着頭走路,沉默不語,氣氛怪怪的。
在月華門外的夾道上,永瑆先開了口,問:“等十五弟的‘書’讀完了,是不是……你就該離開了?”
懿澤抬起了頭,看着永瑆眼角的淺淺憂傷,無奈的輕輕一笑,問:“你都知道了?”
永瑆答道:“我不知道,只是猜到了一些不該去猜的事……”
懿澤又低頭淺笑,她想,以永瑆的聰慧,大約也沒有幾件事是猜不到的。
永瑆長嘆一聲,道:“我千金散盡,差點一命嗚呼,所求的,也不過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沒想到,到頭來,你還是不能活。”
懿澤安慰一般的笑道:“人活一世,終究是要死的。再說了,十五阿哥的‘書’,也不是一下子就讀完的,我也還有些日子可活,你也不算白忙活。”
“但你的這些日子,還是與我毫無關係。”永瑆停住了腳步,拄着拐棍,看着懿澤,笑着,笑得很苦。
懿澤也停住腳步,與永瑆相對而站,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永瑆似笑非笑的說了句:“我後悔了。”
懿澤不解,問:“後悔什麼?”
“後悔那晚,沒有接受你的‘報答’,現在,我對於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如果我再跟你索要‘報答’,你是不是準備過河拆橋?”永瑆看着懿澤發笑,笑容中,透露着一絲陰險。
懿澤愣住了,她沒想到永瑆會這麼說,頓時也不知該如何作答。
永瑆突然大笑起來,笑道:“瞧把五嫂給嚇得,我跟你開玩笑呢!”
懿澤也只好附和一般的笑了笑,卻感到渾身不自在,道:“真的很謝謝你,十一弟。”
“五嫂客氣了,我倒要感謝五嫂。我這麼些年,名聲不太好,想逞英雄,連孩子們都把我當‘狗熊’,這次,托五嫂的福,讓我當了一回真正的英雄,我以後在兒子們面前,總算是有點談資了!”永瑆說著,又展現出一副神氣活現的樣子,像從前那樣。
懿澤默默感動着,她知道,永瑆的這幾句話,其實就跟孟冬遺言中的“彼此成全”是一樣的,都是要消滅她的負罪感。
永瑆又笑着問:“對了,那個……我的馬車,今天停在了乾清門外頭,不知道我們順不順路?”
懿澤會意,於是配合著笑道:“我的馬車,一向都是走神武門的,還真是不巧。”
“不順路,那就各走各的吧!”永瑆笑了笑,那笑容是那樣心塞,輕輕道了聲:“五嫂保重!”
懿澤也點點頭,道:“十一弟也珍重。”
夾道的風,吹動着懿澤的頭髮,掀起着永瑆的衣擺。
他們相視一笑,永瑆轉身向右,向乾清門方向走去。懿澤轉身向左,向神武門走去。
永瑆心如明鏡,既然不可能相伴終老,不如相忘於江湖,絕不願藕斷絲連的牽扯不清。
這輩子,他們也就只是“五嫂”和“十一弟”的關係,在他小時候就已經是了,這種關係從沒有改變過,以後也不會變。
懿澤依然心懷愧疚,但她再也不會像當年一樣,被負罪感左右人生抉擇了。
她知道她要的是什麼,也知道她應該做什麼。如果不能給與,就不要留下絲毫的餘地,斷的乾乾淨淨,不然,對自己、對別人,都是一種傷害。
彼此向背拉開距離,永瑆忍不住又回頭,他看到懿澤正在遠去的背影,眼淚無聲的滑落。
從沒有開始,何以談結束?
就算他寄希望於來生,也知道她已經來生有約,相遇也不過是重複今生註定的遺憾。
如此,他只願來生,再也不要遇見。他又轉了回去,繼續往前走,發誓再也不回頭。
漸行漸遠,懿澤也回頭了一次,她看到永瑆的背影已經變得渺小,拄着拐杖,走的很辛苦。
她是帶着神族使命來到人間的,曾以為,人間不過是一個棋盤,置身其中方知,棋局無情,人間有情。
這個棋盤,正是世間最美好的地方。
只可惜,懿澤的這輩子,卻為了下好這盤無情無義的棋,傷害了太多有情有義的人。
在隨後的歲月中,懿澤都專註的忙於一件事,就是照顧家中的綿億,悉心的教會他應學的一切,從不厭倦,永遠都是那麼的有耐心。
玞嫿看在眼裏,感動又羨慕,時不時的也湊過來,懿澤也一樣真誠的對待玞嫿,與對待親生孩子的方式一般無二。
多年的朝夕相處,他們之間建立了深刻的感情和信任,像真正的一家人。
綿億以為,懿澤就是他的親娘,玞嫿也漸漸在懿澤身上找到了母愛的感覺,而懿澤也似乎彌補了曾經缺席了十幾年的為母之責、償還了胡嬙曾替她照顧孩子的恩情。
在這份母子之情、母女之情中,懿澤重新收穫了生命應有的喜悅,也以身作則的體會着聖賢書上“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的真正內涵。
懿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在榮王府中照顧綿億、玞嫿的衣食起居。玞嫿出嫁后,也總惦記着回來看望懿澤和綿億,若不能見時,也會書信往來。
閑來之時,懿澤也會讀書、練字、習武,或者和下人們一起餵雞鴨、下廚房、侍弄花草,她覺得,府里的每一個下人,都有他們的可愛之處。
有人需要幫助的時候,懿澤也還是一如既往,儘力伸出援手。
懿澤終於把生活過成了永琪嚮往的樣子:不再為了使命去違心做事,在平凡中努力,與人為善,用自己真誠的心、勤勞的雙手,去做一個合格的母親。
榮王府早已不似從前那般備受矚目,卻比往昔任何時候都歲月靜好,只是沒有了榮親王永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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