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死亡原來這麼近

第八十四章死亡原來這麼近

中午吃飯的時候,羅茜的筷子正夾上自己喜歡的西紅柿炒雞蛋,媽媽忽然開了口,“茜茜。”

她夾在半空中的菜由於手一鬆掉回了盆里,側過頭看了一眼媽媽,嘴裏還巴滋巴滋的嚼着米飯,手已經再次伸向前方紅黃相間的菜里,“恩?”

“今天下午上學的時候,我們去看看外祖母。”媽媽說的話很小聲,好像略帶些抖。

羅茜甚是奇怪,“怎麼了嗎?外祖母不是在農村嗎?”

“外祖母住院了,”媽媽抬起頭看着她的眼睛認真的說,語音明顯比剛剛大了那麼一點點。

羅茜原本還在嚼動的嘴巴此刻聽了下來,筷子停在碗裏,欲言又止的樣子實在難受,最後還是沒忍住問,“外祖母生病了?”

“恩,生病了。”

“什麼病?很嚴重嗎?”她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幾斤幾兩,老人生病是常有的事,畢竟年紀大了,但從媽媽那焦慮的臉色中看出現不好的端倪。

“可能吧,”她只聽到媽媽這麼說,心想再問下去指不定媽媽會哭,便收了口。

小時候一到寒暑假就被爸媽送到農村,經常跟在外祖母後面屁顛屁顛的跑,腦海中還印刻着年幼時外祖母幫她洗澡的場景,一幕幕回憶不斷,不知不覺躺床上睡著了。

媽媽喊自己起來的時候抬頭看床邊的鬧鐘,睡了二十分鐘,怎麼感覺好像睡了很久的樣子。

揉揉眼睛昏昏沉沉的腦袋浸了水便清醒過來,跟隨着媽媽的腳步來到了學校旁的大醫院。

還未進醫院,一股濃烈的藥水味吸鼻而來,她本能的抬手捂住鼻子。

空蕩的走廊上來來回回是穿着白大褂的護士醫生,以及穿着鄒巴巴病號服的病者,她一聲不吭的跟在媽媽身後,穿過很多老舊的門來到了那間518病房。

姑奶和外公都在病房裏照看,見媽媽過來了,打了個招呼,羅茜走近才看清躺在病床上的人,正是過年時還見到的外祖母。

不大的單人床上被蓋了兩床厚厚的被子,原本看起來健朗的外祖母此刻像個虛弱的嬰孩,安靜的躺在小床中央,即便是這麼小的床,躺在床中央的她也看起來嬌弱無比,什麼時候外祖母變得這麼瘦小,什麼時候外祖母變得這麼無力。她見到躺着的那個人,像一個不曾見過的陌生人,與她記憶中的外祖母相差甚遠。

“媽媽,外祖母怎麼這麼瘦?”她擔憂的問。

“生病了,身體熬不住就容易瘦。”

大概是聽到了床邊有人在說話,原本雙眼閉着的外祖母緩緩地睜開了眼,虛弱的聲音傳入,“茜,是茜茜來了嗎?”她半睜的眼睛聚焦不到目標。

羅茜回神立馬上前,湊到老人的面前,“外祖母。”她說話輕柔小心,生怕大聲一點點就會驚擾老人的安寧。

“來了啊。”喘着粗氣弱弱的聲音呼出。

“恩恩,外祖母。”她順從的點頭回應。

“今年就要考大學了昂,好好考。”聽得出來老人很努力的擠出這幾個詞,羅茜心裏清楚對現在的外祖母來說,光說一個字都是件艱難的事,更何況是說出這麼一串話呢!

她堅定的回復,“我知道。”便回頭,淚眼汪汪的看着媽媽,媽媽的頭早已轉向別的方向,生怕被羅茜看到自己眼中的淚花。

老人自始至終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她整個人已經是皮包骨的狀態,整天都靠着輸送營養液來維繫生命,不粗的針管打在她細到看不清的血管里看着都覺得滲人,羅茜沒有在醫院多待,便獨自離開。

周圍濃烈的藥水味還未散去,電梯從上面瞬間墜落的感覺,她整個人都處在放空的狀態,只要一想到剛剛在病房裏看到的人,就情難自禁,鼻頭一酸,淚水便從眼睛裏湧出。

當不好聞的藥水味漸漸消失在身後,住院部門外的一縷陽光照進,恍惚間閃了她的眼,手下意識的抬起遮住,想到外祖母的病房是背陽的方向,真希望她能夠再看到窗外明媚的陽光,真希望她能像記憶中的老人,年有八十卻手腳利索,下田幹活煮飯刷鍋樣樣在行。

可命運就是如此的愛捉弄人,三個月前還一同坐汽車去異地參加親戚婚禮的外祖母,一個多月前過年時見到她還說新年衣服好看的外祖母,突然間就像個虛弱的病孩安然不動的躺在病床上,原來那麼健康的外祖母怎麼一下子就變的這麼小隻,讓人深感心疼。

心有憂愁,無力更甚。

人老了,大病小病在所難免,老人即將半年,看到了新中國成立,趕上了改革開放,遇見了新世紀,迎到了2008,對她來說,一生看遍春花雪夜,走過萬水千山,最後在故鄉安度晚年,這怡然自樂的生活讓她舒舒服服的在餘生以另一種姿態歷經酸甜苦辣,人生百味,又豈是人人盡能嘗遍。

她雙手拉緊書包,不知不覺就到了醫院外,心不在焉的過了馬路,腦袋裏始終回蕩着外祖母無力的話語。

“在想什麼呢?”程楊拍她的肩膀,抬頭才意識到。

“大老遠就看你在過馬路,也不看着車。”對方一陣數落,羅茜自然沒有放在心上,她恩了一聲。

程楊側身望了望羅茜來時的方向,看出些許端倪,奇怪又擔心的問,“你怎麼今天從這邊上學?”

羅茜回過神說,“我去醫院看我外祖母了。”

程楊恍然大悟,沒再多說什麼,他還想繼續問,但見羅茜心事重重的表情又覺得不妥,便沒有開口。

兩人靜默的走了一路,羅茜一言不發,程楊安靜的走在身邊,她眼睛一直盯着地下,走着走着程楊就走在了外圍,快到學校的時候她才開了口,“你說死亡很遙遠嗎?”

程楊被這莫名其妙的一問搞得不知所措,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就連自己甚至不曾見證過死亡。他沒開口,羅茜就說,語氣相當的平穩,“我小的時候,別人家都會在某一個節去上墳,我從來都不用去,因為我沒有見證過死亡,第一次知道死亡是在我初一的時候,我爺爺突然去世。”

語出,又停了下來,之後想了想繼續說,“從此每年三十我都要跟着我爸去上墳,給我爺爺燒紙,在墓碑前磕頭。”

程楊認真的聽着,羅茜的言語中似乎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一切被她描述起來平淡無奇,越是不經意的感情越能讓人感受到其中包含的痛楚,程楊突然覺得平日裏天真活潑的小可愛並非沒有傷痛,讓她看到死亡,總感覺有點格格不入。

他覺得自己的想法很不對,好像是對逝者的不敬。

羅茜自顧自說,“程楊,你說人為什麼要死呢?”

程楊想了想,“你外祖母多大年齡啊?”他問的小心而又謹慎。

羅茜不假思索的說,“快一百了。”

“那算是高齡了,這樣老人也算是長壽了,”他頓了頓,繼續說,“這個世界上每天都在上演着出生與死亡,醫院裏不是只有老人的離世,也有新生兒的誕生,只不過這兩種帶給人的情緒是截然不同的,羅茜,你要知道,我們的生命都是有限的,很多年後,你,我,還有很多很多的人都會漸漸老去,然後面臨死亡,在安然度過漫漫人生的幾十年間,有的人或許會因為意外而死,有的人因為病發而亡,像你外祖母這樣快百年的人是難得的,更是幸運的,年紀大的人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剩下的歡樂會很少,尤其是當老伴離世后,一個人面對餘生是很不容易的,而你的外祖母又是幸運的,她安靜地享受着晚年,有你們這樣的子孫,可能這也是一種福氣和幸福。所以……”

羅茜一言不發,仔細聽着程楊的話,“所以難過是必然的,但不要太難過,這樣老人也不會安心。”

程楊一連串的話並沒有立馬讓她難過的心感到平復,至少他的一言一語都足以讓羅茜信服。

死亡終究是一場人人終需面臨的挑戰,是一場遊戲裏的最後一關,而此刻躺在床上靠輸着營養液續命的外祖母就像是在挑戰這最後一關的勇士,闖過去了,新的明天開啟,見到第二日明媚的陽光預示着新的一關開始,闖不過去便意味着生命的盡頭在此停息。

羅茜希望外祖母可以闖過這一關,但很多時候他們心心念及的想法在命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從媽媽的口中得知外祖母病逝的消息是看到外祖母的第三天。

她想起都快沒有意識的外祖母臨終前還記得她的曾孫今年要高考了,不禁潸然淚下。

在老人快要支撐不下去的時候,外公他們遵從老人的意願,將輸液管拔了,將老人帶回農村,一路顛簸,老人一路上氣息斷斷續續。

“快到了嗎?”外公將頭湊近老人的嘴邊,聽着她口中呼出的字眼。

用手撫了撫老人蒼老無力的手,“快了快了。”

擔架從車子裏被抬入老人住了半輩子的屋子,塵埃落定,昏暗的瓦房內,老人伸出手,撫了撫床沿,看着不遠處小窗透露的微光,眼睛漸漸模糊,嘴角微微上揚的動作清晰。老人走了,走的那麼安詳。

為什麼他們不在醫院待到最後一刻,身體快不行了還要回到故鄉呢?

因為這裏是老人相伴一生的黃土,從哪裏來,得往哪裏去。她從這片故土走出,即便身體虛弱無力之時,也要委託她的孩子們將她送回這片故土,讓她不至於在陌生的城市裏,在滿是藥水味的醫院內,迷了路,找不到家的方向。

家,對老人來說,承載了半輩子的心血,那是她用心呵護的故土,回來了,又走了,從此隻身這鄉,不再輾轉人間。

這一生,近百年,來時一人,走時一人,半載與誰同過,陰間相伴,生生相惜。

羅茜因為上學,沒有跟着媽媽去農村送外祖母最後一程,只是那晚媽媽從農村回來接她的路上,多少沉默被月夜籠罩,聞聲,是媽媽小心吸鼻的哽咽。

她有點難怪,黑夜最大的好處是幫人遮去不願被別人看到的一幕,比如說那刻羅茜滾滾而下的淚珠。

母女倆一言不發地流着淚,誰也不知,誰能不明。

死亡真可怕,程楊,縱使百歲老人仙逝,可她是曾朝夕相處的親人,羅茜難過的哭紅了雙眼,在夜半無人之時。

春芽悄然開放,枝頭停立的鳥兒歡叫,春,輕柔的吹過山間草叢,掀起一場春意盎然,萬物復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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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心房裏的學生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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