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東風誤(一)
他那隻手顫抖卻是有力,拉了我坐在了榻邊,靜靜地揉搓我的小腹,旋即那身子猛然掙扎而起,摟住了我,粗重的喘息着,囈語般在我耳邊喘息着說:“漪瀾,漪瀾,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我只要你留下,留下。”
他那滾熱的舌叩開我的菱唇,依舊那麼霸道,我略略掙扎了幾下,那身子沉,受傷后卻力道不減。我閉目,不再掙扎,如一樁木頭,任他擺弄。他忽然驚住了,如被霜打,靜靜地在她面頰高處痛心的望着我,喃喃道:“漪瀾,你是怎麼了?前些時候你還無微不至的照顧我,還給我一個民間夫妻尋常的日子,給我想往,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你心裏那個結兒終究解不開嗎?”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腕,眸光里透出一絲期盼,卻有一絲茫然。漸漸的,那絲茫然在他眼底化出幾分痛楚的神色,他靜靜的望着我。
冷冷的兩滴淚從我額邊滾落,我不做答。我此刻已不是當年的謝漪瀾,他哪裏知道我回揚州后發生的一切。如今,我即將嫁為人婦,我不能辜負謝安大哥的寬容大度,反同周懷銘圓夢重溫。他拉上我的衣襟,扶起我,平靜道:“你走吧。”
我徐徐起身整理衣衫攏一把亂髮,屈膝服禮而去。只不過在那道雕花門開啟的霎那,他咆哮般如野獸的吼道:“你還要我如何?你說!你說出來!”
我徐徐的回身,屈膝一禮,卻倏然轉身奔去。
我靜靜地盤算着,如今該是離京辭他而去了。周府做小姨太的日子我已厭倦,他的愛太過沉重,我無法去承受。我想回家,回到揚州家裏做回昔日的謝漪瀾,品茗賞花吟詩作畫,再不必去面對那些風刀霜劍。只是,我心裏卻隱隱的不忍,致深他做錯什麼了嗎?他也有諸多的無奈,諸多的隱忍,諸多的可望不可即的奢求。或許他想將一顆完整的心給我,只是那顆心甚至都不屬於他。他醒了,我反是愈發的頭腦昏沉,躺在床上,周身的皮膚如被揭開一般的刺痛,輾轉反側,去留不定。但一個聲音告訴我,謝漪瀾,你若一個都不想負,就註定你要負盡所有人。
自此,致深再也不肯見我,他落落寡歡,閉門不出。我也不想見他,不想再橫生枝節,長痛不如短痛。如今我已是挽救了他的性命,挽救了聖朝一員良將諍臣,至於那斷孽緣,不提也罷。
“八奶奶,八奶奶可在房裏?”外面傳來萬嬤嬤的聲音。我忙攏攏鬢邊略顯凌亂的發,吩咐一聲:“萬嬤嬤嗎?請進吧。”
萬嬤嬤進屋就反手扣門,這一舉動我心頭一沉。萬嬤嬤是府里老人,但是下人進主子的房間極少如此的,怕是有什麼緊要的事兒相商。
“八奶奶,您快拿個主意吧。五奶奶那邊,也太不堪了,打更的都給撞見了,狗兒那畜生在五奶奶房裏,五奶奶哭哭啼啼的,狗兒還磕頭求饒,說什麼這醜事不能說出去,說出去他就沒命了,還說什麼只要五奶奶不說,就無人知曉的……您說這五奶奶,就是咱們爺險些要被砍頭,可是她這未免也太無情了,怎麼就給爺戴綠帽子?還有那狗兒,乘人之危,或許是這畜生要挾拿捏了五姨太什麼……”萬嬤嬤一口氣道來,我不由一驚。這些風言風語我也曾聽廚娘和小魚提及,只不過人言可畏,我並不曾多想。總想慧巧何等的尊貴,如何能同狗兒個下人去苟且?
更有萬嬤嬤,平日裏就是個仰人鼻息的,才在府里風光這些年。如今她才從興州來京城,京城宅子裏的事兒她更知道幾分?
雖然她言之鑿鑿,但我總是要息事寧人。
我淡然一笑,眸光里浮出幾分清淺的笑意,輕啜一口茶徐徐道:“流言蜚語最是害人。五姨太好歹是太后老佛爺身邊的人,這不是給老佛爺難堪嗎?她定是不敢的。倒是狗兒,或者有什麼不軌之心,若是查明證據確鑿,處置了就是了。”
我又叮囑一句:“不要讓爺知道。”致深在卧病,何必再給他添心病呢?
我思忖着前後,暗下心思,我該去尋慧巧談談,致深不肯饒恕她的告密,但是致深該是明白慧巧的忠心。她不該自暴自棄,如此的作踐了自己。至於狗兒,我恨得牙根發癢。想當年,他一心追冰綃,我還曾動過心,如今看來,這狗兒簡直是個齷齪物!
我去尋五姨太慧巧,想敲山震虎地提點她幾句,讓她不要肆意胡為。
“五姨太,揚州娘家有人給五姨太捎家書來了。”萬嬤嬤來了,我一驚,揚州家裏,更有誰給我捎來家書呢?
我接過萬嬤嬤遞來的書信問:“來人在哪裏?”
“走了,放下書信就走了,茶都不肯吃一口。是個後生,壯實高大,濃眉大眼的。”萬嬤嬤說,不住打量我的神色。我一看那信封上的字,心頭一沉。謝安大哥?
我急得向外趕,忙問萬嬤嬤,他向哪裏去了?
萬嬤嬤道:“走了許久了,奶奶就不必去追了,這是何人呀?”
我心裏一涼,謝安大哥定然不肯進周府半步的。我撕開那封信,裏面竟然不是信,而是我昔日在府里畫在信箋上的一枝墨梅,旁邊題了三個字“東風誤”。是誰誤了誰?
他走了,可是他去了哪裏?
小魚在我身後悻悻道:“小姐,謝安大哥真可憐。”
我緊緊握住那張信箋緘默無言。小魚又低聲道:“其實,這些日子看來,周大帥對小姐也是很好的。真想不出當初是他那麼傷害小姐。可是……”
也沒有那麼多可是,我心煩意亂,可是我又該何去何從?我對不起謝安的一片真心,可我又是否辜負了周懷銘昔日的一份痴心。他苦心編排的一出苦情大戲來救我出局,而事後我竟然入戲頗深的不肯諒解他。
我這邊舉棋不定,倒是老佛爺忽然遣安公公來宣我入宮覲見。
慈寧宮。
太后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嘆息一句道:“女人呀,要知道惜福,這性子太過執拗了,要吃虧。昔日先皇在世時,這宮裏嬪妃你爭我斗的,血雨腥風可是勝過的你們那一個大宅子,又有什麼?只要你保住你男人心裏只有你佔上風,旁的,那都是旁枝末節。聽本宮的話,別再鬥氣了。放着銘哥兒這樣的人物你不隨,回到揚州老家你就能安然一生了?這女人,沒個男人的呵護,這不就是那離了陽光雨露的花兒,凋謝得早!”
我只低垂個頭,頻繁地隨口木訥的應着:“老佛爺教訓的是!”
“是,極是。你還有什麼話?本宮知道你心裏還在同他賭氣,只是你在騙自己的心。你捫捫心口自己想想,你這心裏可是放得下他?若果然的心無掛礙,恩斷義絕,你也不必千里迢迢奔來這京城四處求告,冒了掉腦袋的罪過來求本宮赦了他。你這份苦心呀,懷銘他遲早會明白的。懷銘這孩子,自幼生長在宮裏,那時候就同了先皇一道吃一道玩兒,本宮看他,就跟看我自己的兒子一樣,他心思深沉,沉默寡言,但是那一顆心,比誰都熱。”
我的心如潮翻湧,這些話,我自信聽不入耳,說好了不過是來救他,為蒼生黎庶來請命救他一個敢錚錚鐵骨直言犯上苦諫的良臣。但我絕不是來尋找那段逝去的情緣,風吹散了落花離去了那片芳土,飄落何處且由他吧。我笑笑道:“老佛爺的心裏,果然對總督大人還是關愛的。”
“啐!我說破了嘴皮子,你就是聽不進。不就是他下手重了些嗎?男人,哪裏有個沒脾氣的?那毛驢發了火兒,你順了脾氣捋了就是了。你這麼個冰雪聰明的人兒,怎麼不明白這個道理呢?懷銘的不是,我也罵了他。怎麼就能對個女人下如此狠手呢?看把他威風的!不過,如今你也算是出了氣,堂堂總督大人,在你面前也是顏面掃地了。自他十八歲離宮,他老子過世,怕他還從未受過如此的委屈。這不,一氣就連肝血都吐出來了。”老太后陳乖的道,拍弄着我的手背,看着我獃滯的目光冷冷的,再沒有一滴淚。心死了,死灰,可還能有半星的火能復燃?
我滿腹心思的回府,一路上路過市井街衢,看着車水馬龍,行色匆匆的人們從我轎旁行過。我心下一片茫然,我是不是太不知進退?但這一切可是我心中所盼?
回府,小魚扶我轉過游廊回房去更衣,忽然前面洞門處一道人影閃過。
“誰!”小魚警覺地攔去我跟前質問。
廊柱后探出個畏畏縮縮的人頭,帶着氈帽,噗通一聲跪下,是狗兒!
狗兒,他如何這般模樣?看似個販夫走卒一般。
狗兒跪地嗚嗚咽咽的悲泣,面露驚慌的向我跪行爬來:“八奶奶,八奶奶,救命呀!”
我心生厭惡,彷彿看到再齷齪噁心不過的東西向我爬來,情不自禁向後退了兩步。小魚罵道:“不許近前!怎麼還不滾,是待老爺醒了砍你的頭嗎?”
狗兒嗚嗚嗚的哭着,喉頭裏哽咽出幾句話:“八奶奶,八奶奶素來誇狗兒聰明機靈,狗兒豈是那狗膽包天的人,狗兒是被逼無奈呀……狗兒是冒着被殺被閹的艱險救老爺才如此的,八奶奶……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