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入賊窩
曾聽人言,興樊總督周懷銘,我那未來的夫君,位高權重卻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率軍平叛黃毛匪亂時,所行之地,流血漂櫓。我雖是不信,只看如今這些山賊對他的恨之入骨,心下已是涼了半截。只是我又何辜,遠嫁興州,我也是身不得已,若非如此,我娘家上下都無從保全。只是,可憐無端端送命的這些嬤嬤和下人們。
就在那山賊縱馬過來伸手要提起我扔去他馬背的瞬間,我一把拉住冰綃,猛向後退了一步,大呼一聲:“慢着!”
他也一愣,伸出的手滯在半空。
我的心噗通亂跳,驚如夜遇鬼魅一般,含淚驚懼的低頭不敢看他膽戰地說:“我……我們……自己走……”
我一扶冰綃,輕聲安撫說:“綃兒,事到如今,也只得認命了。走,咱們上車隨這些大爺去。”旋即又哀婉地望了那滿眼詫異的山賊一眼哀哀求道:“求大爺莫傷我們姐妹性命才是。”
那山賊揉着下頜側頭打量我,嘿嘿的笑了起來,笑罵一句:“嗯,果然是個懂事兒明白的可人兒!”
他對身後的眾人一揮手做個撤的手勢,我同冰綃相互攙扶着一瘸一拐的奔去馬車,只是,腳下發軟,如踩棉團,但我不得不狠狠提一口氣,勉強讓自己不倒地。冰綃的身子卻似越來越無力,腳步越來越沉,我暗中使力拉緊了她,輕輕囑咐冰綃說:“穩住,莫怕!有我。”
馬車一路顛簸狂奔,眩暈的感覺在頭腦上空炸裂開。彷彿失魂落魄逃命般,一路在陡峭不平的山路上飛馳而去,坐在轎內,幾次我們都被高高的拋起,又重重的落下,頭碰磕得生痛,渾身青紫。忍了疼痛和恐懼,我強斂了心神,若再不做打算,怕是大勢晚矣。無盡的恐懼中,我總是要逼迫自己尋個脫身的法子來。
“小姐,小姐,可該如何是好呀?冰綃怕!”冰綃已麻木地哭不出來,卻緊緊握住我的手,指尖幾乎陷入我肉中。
我緊緊咬了下唇,車輪聲馬蹄聲喧囂聲幾乎遮蓋了我的聲音。我試探着輕輕去掀那車簾,兩旁的青山在我們眼前狂奔飛逝,道旁佇立的古木參天,卻無力伸手出來救我們姐妹一把。猛然間,我發現一處疏漏。這些強盜急於拖我們離去,竟然倒掛了馬車轎廂,我們眼前不過一道竹簾,橫了兩條閂木橫擋。冰綃同我忽視,眼裏露出一絲劫後餘生的驚喜,湊在我耳邊問:“小姐,我們跳下去?”
我一把握住她的手,徐徐搖頭,再搖頭……
傻丫頭,敵眾我寡,他們手持兵器,又有戒備。若是此刻稍有不慎,滿盤皆輸,萬劫不復。深山孤嶺,我們兩個弱女子,又能如何?
這伙子強盜,莫不是要拖我們去他們巢穴?
去巢穴之後……想起那強盜頭子惡毒的話語,我立時心驚肉跳,魂兒飛天外了。
轎簾“噗噠噠”的亂響,晃眼而過的景物大變,頓然消逝了半面青山,露出一帶水域。
是條大河?我忽然記起,我們來時,曾是走水路,那是興樊河。
正在遲疑,馬隊忽然停住,馬車自然也順在了河邊。
我的心立時提起,緊張地注視着這些強盜的一舉一動。
強盜們一場廝殺奔跑,都齊刷刷的跳進了河裏去飲水游泳,口裏罵罵咧咧的抱怨着鬼天氣。
想必他們是料定我這弱女子不敢擅逃,便是逃也逃不出這片天地,四周便也無人看守。我扯扯冰綃的袖口,低聲附耳說:“隨我來!”
垂柳滿岸,枝幹粗大,足可遮人。河邊蘆葦紅蓼泛青,卻已擁滿堤岸,偏偏我們的車馬就系在河邊。
我尋思片刻,定定心神,扯過冰綃袖子裏的一塊兒桃紅色帕子,支開轎窗一角,抖動着大聲抱怨說:“好熱好熱,竟然都是熱風。”
冰綃會意地哆嗦聲音說:“小姐,忍忍吧,出門在外的,就是熱風也強過無風。”
我們互換個眼色,將那轎簾繩解下,打個活套兒,偷眼望了外面,趁人不備,掄了幾次,終於套去了馬尾巴上,這才略略鬆一口氣。
那馬本是靜靜地低頭吃草,似覺出尾巴上有異物,不由來回甩着尾巴擺脫。我將那繩索另一頭輕輕拴系我手中抖動的桃紅錦帕,一如我仍在抖動那帕子取涼一般。
我從車窗偷望,那些強人倒也警覺,不時回身來看。只是抖動帕子看來還是不夠,我吩咐冰綃脫去外衫,將衣袖分別搭在左右車窗外一袂,似我們依舊端坐車內扶了車窗瑟瑟發抖。
強盜們仍在戲水,污言穢語不時傳來:“大哥,洗乾淨了,才不辜負那小雞細皮嫩肉!”“少不得讓你小子喝口葷湯。”
嘎嘎嘎的噁心笑肆意。
我拉住冰綃冰涼的小手,要緊了唇,相扶了偷偷下了馬車,迅捷地閃身躲去大柳樹后。我遞冰綃一個眼色,示意她潛入河邊的蘆葦叢中。生在揚子江邊,我與她自幼諳熟水性,尤其是冰綃,本是漁夫之女。尋常時候,叼根兒葦子桿就能橫渡揚子江的。
待冰綃潛好后,我拔下頭上的銀釵,用盡全身氣力狠狠扎去那馬兒的屁股,旋即一聲慘呼:“啊。救命。”
喊叫聲方落,我便立時扭身閃去樹后避開,聽似我人在車中。可我隨即目瞪口呆,那馬兒受驚,竟然沒有如我所期立時狂奔,而是不停在原地噦噦嘶鳴,在原地踏步盤桓。
如何這般情景?馬受驚嚇,不該是狂奔而去嗎?馬若奔離,定是無人能攔阻,速度如飛,定能引開強人的視線。若是追,怕也要追些時候,若是不追,也定以為我們主僕在那車上被驚馬帶走。因何這馬兒不動?我腿一軟,冷汗涔然而下。
“怎麼回事?”河裏赤身裸體的強盜們聞聲紛紛而起,直奔馬車而來。
壞事!這才是天不作美!本想引開他們,反倒將自己套牢。我一顆心冰涼,只對水裏冒出個頭兒的冰綃揮手示意她不要顧我,快逃!
只在這剎那間,我不顧一切,狠命再向那朝着我不停尥蹶子恢恢亂叫的馬屁股狠狠再次扎去。此擊若是再不成,也只好以死相拼了。
“咴咴。”馬兒受驚前蹄奮起,在我失聲驚呼中奮蹄而起,一路絕塵狂奔而去。
“有人!”
“追呀!”
“站住!”強盜們紛紛打馬去追,更有幾個赤足光身的不及上馬,一路緊追而去。
“小姐,快快,這裏!”冰綃拉我下水,雖是夏日,這河水竟依舊冰寒。我卻被一激而鎮靜,急忙同她潛水急游而去。
“小姐,我們順着水路順流斜游去對岸,日落了,這邊來!”冰綃駕輕就熟的帶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