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店裏開了暖氣,店員都只穿着一件桔色的長袖薄T恤。深紫,亮桔,天空藍是這個品牌最常用的幾個色。
苗小青熟門熟路地走到最裏面掛着展示的衣服前,指着一件深紫色的外套說,“把那件拿給我。”
店員將外套取下來,一邊將拉鏈拉開,一邊介紹說:“這是今年的新款,沿續高端系列的設計,採用Gore-tex的面料,防水透氣保暖——”
苗小青接過衣服,看了一眼,就盯着店員上下打量。
店員專業的笑容一成不變,從旁邊打折區的衣架上抽出一件來,溫和地說:“您也可以看看這件,雖然不是科技面料,但是我們公司也銷售了很多年,口碑極好,現在正好打折——”
苗小青打斷他的介紹,“你多高?”
店員一愣,“一米七九。”
苗小青點點頭,把衣服送到他面前,“你穿給我看看。”
店員把打折的衣服掛回去,穿上外套。
苗小青看着瘦得像紙片的店員,想了想說:“給我拿大一碼。”
一個清閑的店員立刻鑽進倉庫去了。
一米七九敬業地繼續跟她介紹產品:“您真有眼光,這件衣服的產量很低,我們店一個碼就分到幾件。”
“只分到幾件都還沒賣完?”苗小青說。
店員打着哈哈,笑着問她,“是送男朋友的禮物?”
苗小青聽到“男朋友”三個字,臉驀地一紅,“不是禮物。降溫了送件衣服很奇怪嗎?”
店員的表情驚訝,看她還是個學生,隨手送三千多的衣服不奇怪?
他很實誠地提議,“您要不要再看看別的,其他款的性價比更高。”
“不用了,”苗小青說,“這件就挺好的。”
另一個店員拿着外嶄新的外套出來,苗小青拿信用卡付了款,對店員說:“把吊牌剪了。”
店員把剪掉的吊牌遞給她,“您一定要收好,不然是沒法退換的。”
苗小青又接過裝着衣服的環保包裝袋,剛走出兩步,想了一下,又轉過身,“你們給我個膠袋吧。”
她把衣服裝進店員給她的那個皺巴巴的膠袋裡,去生煎包店打包了一份咸豆腐腦,一份甜豆腐腦,一屜小籠,一屜生煎。
天氣太冷,儘管是打車回學校,小籠包和生煎都涼了。程然一點也不在意,就着豆腐腦吃了半屜小籠。苗小青胃不好,吃不了冷油,只把豆腐腦吃完了。
吃完東西,苗小青把衣服遞給程然,“路過順便買的。”
程然從膠袋裡拿出衣服,展開就看到衣服上的英文商標,驚異地望着背對着他的苗小青,“你在哪兒順路買的?”
“就是一個小店裏,什麼牌子的運動服都賣。”
程然沒再多想,站起來穿上,“很合身,多少錢我給你。”
“不用了,就幾十塊錢,”苗小青轉過身,一雙眼睛晶瑩閃亮,“感激的話,你教我平均場算法吧。”
“可不可以還錢?”程然問。
苗小青搖頭。
程然開始脫衣服,脫到一半,冰冷的空氣直往脖子鑽。他停頓了兩秒,又穿了回去,輕聲地嘀咕一句,“你哪買的便宜貨,保暖性這麼好。”
苗小青得意地笑了起來,下巴微微揚起,燈光照在她白凈的臉上。她笑了會兒又收住了,轉過臉來望着他,眉間依舊笑意盈然。
程然出神地望着她。
他第一次知道,這世上真有這樣的人,僅是笑起來就能讓人充滿力量。
那笑容,就像破雲而出的陽光,溫暖而真實地照在身上。
苗小青又是一星期沒去辦公室,上完課就去找程然,睡覺前才回宿舍。
“這是最標準的自旋密度波的平均場方法,”程然點着文章上的一段說,“基本思想就是扔掉量子漲落,把算符用它的平均值來代替,本質上是變分方法。明白了么?”
苗小青點頭,“明白。”
程然抽出一張白紙,“現在開始跟你講具體的推導步驟——”
天氣回暖,房間裏仍有些陰冷。他們把桌子搬到窗前,陽光照在程然的算稿上,程然專註地看着算稿,苗小青專註地看着程然。
他還穿着苗小青給他買的那件外套,深紫色在古代就是尊貴的顏色,穿在氣質硬朗的他身上,讓他多顯一分清貴,少了一分冷漠。
“苗小青!”程然的筆在紙上“篤篤”敲了兩下,“我叫你看我怎麼推的,你往哪兒看呢?”
“我聽着呢,你繼續講,”苗小青按下他的後腦勺,好讓他去看算稿,省得一生氣又跟她鬧罷工。
程然又抬起頭,眼神很是不滿,“你把剛才我說的再推一遍。”
還懷疑她!苗小青抓着筆,一字不差地推完一遍。
程然檢查完沒錯,這才接着往下講。熏人的暖陽下,那溫潤的聲音,一字一字落入耳中,敲得苗小青心旌搖曵,半眯起眼睛看着穿着紫色外套的他。
他的側臉弧度優美,下頷線條流暢,一片陽光停在他的鼻尖上。
苗小青隨手拿起一篇文章,替他擋住陽光。
程然在陰影突然抬起頭,轉過來看她一眼,“幹什麼?”
苗小青愣了片刻,突生急智,她抖了抖文章,“想拿來看看。”
程然瞥了一眼文章,“安德森的,你確定要看?”
“呵呵——”苗小青心塞,隨手一拿,偏拿了個不稱手的。她只好乾笑,“你有空的話,可以給我講講。”
程然垂下頭,繼續在紙上推公式,“他這篇文章是錯的,參數估量級錯了,實際系統里不可能有那麼大的影響。”
什麼鬼?苗小青聽不懂,可她至少懂了,這篇文章被扔在灰里,不是因為他看不懂。
“高溫超導的哎!”苗小青瞪大眼睛,學生誰看高溫超導啊,還是安德森的,那麼難的東西。
程然手頭的筆一頓,轉過頭來,看着她說:“我就是做高溫超導的。”
“可你是做鐵基的,”苗小青說,“這篇文章是銅基,銅基比鐵基可難太多了。”
“誰告訴你我只做鐵基?”程然拿手支着額頭,側頭看着她說道,“我鐵基銅基都做,我不只做高溫超導,別的強關聯繫統我也做。”
……
凝聚態物理中最難的是強關聯領域,而強關聯領域中最難的是高溫超導方向。
苗小青能說什麼?智商高,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她猛地抓住他的袖子,眼裏燃燃燒着小火焰,“你能帶我做高溫超導嗎?”
程然垂眸,看着被她抓住的袖子,“你想被勸退嗎?”
苗小青泄氣地垂下肩膀。
程然輕輕地將袖子從她手中掙脫出來,說道:“你有空多了解張量網絡,計算數值對你來說比較現實。”
苗小青垂着頭,一言不發。
程然嘆了口氣,難得地向她解釋,“等你經過足夠多的訓練以後,也可以進入強關聯領域;如果有一天你能算摻雜了,那也是跟高溫超導相關的了。”
苗小青重新看向他,眸中有光閃動。
程然想到她組會的表現,乾脆把話說死,“你的基礎,做純理論不現實,這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事。如果我是老闆,能想到的適合你做的事,也就是算數值。”
苗小青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我知道了。”
太陽西沉,苗小青去食堂買了飯菜回來。
自從程然退燒后,就再沒有過晚上吃咸豆腐腦的過分要求。他又像從前一樣隨意,也像從前一樣難以親近。
苗小青拿了水跟葯過來,遞給半躺在沙發上的程然,瞄了眼窗台上的那堆葯袋子。
“有很多女生喜歡你?”這個問題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就短短地見一面,打一場球就會喜歡?”程然指指窗台上的葯,“那是誘餌懂嗎?”
“誘餌?”
程然看了她一眼,“有些女孩子,遇到順眼的男的,第一反應可不是喜歡,而是先誘進她的獵場裏。”
苗小青明白他的意思,不贊同地說:“你的心可真陰暗。”
“看不出你挺單純的。”
苗小青不理會他的陰陽怪氣,“遇到順眼的,第一反應怎麼就不能是喜歡?”
程然淡淡地說道:“沒有朝夕相處,沒有相互了解,怎麼能算喜歡?”
苗小青不服氣,“怎麼就不能?”
“呵——”程然嘲諷地笑,“了解后又發現不喜歡了呢?”
“那叫變心!”苗小青說。
“苗小青,你的意思是,荷爾蒙分泌過多叫喜歡,理智誠實地面對自己的情感就叫變心?”
“我不是這個意——”苗小青的聲音在喉間滯住。
程然臉的嘲諷意味太濃,濃到甚至對她有些不屑,“你根本沒談過戀愛吧?還在幻想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么?
她只是在一個秋天的早晨,遇見一個人。
她不知道他多大年紀,什麼性格,什麼職業,什麼出身——她對他一無所知,甚至回憶起來,也只記得那天的太陽反常的毒辣,他的身體極度缺水。
她把手上的果汁給了他。
“這世上,不能有見到第一眼就想拚命對他好的感情嗎?”她輕聲問,聲音卻從容而清晰,“了解后才算喜歡,那是什麼樣?因為他的優點剛好是你需要的,他的缺點對你來說無傷大雅,這樣經過盤算的剛好合適,就是喜歡?”
苗小青接著說:“還是你所謂的喜歡是更直白的,適不適合結婚生育?”
程然被她問住了,少有地發起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