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苗小青拿着菜單,小心地瞄了一眼程然,他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抱着手臂,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點了炒空心菜,鹹魚茄子,糖醋排骨,酸菜魚。沒人喝酒,就要了大瓶橙汁。服務員寫了單,又給他們拿來紙巾和燙過的碗筷。
一陣碗盤碰撞的聲響過後,各自整理完畢,桌面上安靜下來。杜弘低頭刷手機;程然抱着手臂想事情;袁鵬在門外打電話;苗小青尷尬地拿出手機,入鄉隨俗地當一個冷漠的低頭族。
她看了沒兩分鐘,門外響起一陣喧鬧。苗小青轉頭望去,就見劉浩帶着一群學生往裏走來,他走在最前面正中間,比所有人的平均身高還矮一個頭,還非要表現得像是被學生擁簇的老闆一樣,就顯得非常滑稽。
經過袁鵬時,他昂揚着頭,伸手去拍袁鵬的肩膀,結果把手揚到最高,卻只夠到袁鵬的大臂。
苗小青沒忍住笑了,杜弘和程然都朝她看過來。
她收回目光,輕輕搖了一下頭,“沒事。”
劉浩一眼看見苗小青,像偶遇了知交故友,“哎!你也在這兒吃飯?”
苗小青的目光掃過眼皮也沒抬的杜弘,和一臉冷漠的程然,心裏嘆一聲,拒人於千里之外也是講先天條件的。
她站起身來,露出和煦的笑容,“是啊,我們剛到。”
“我們訂了樓上。”劉浩說,“你要不要一起?”
苗小青連忙擺手,“謝謝,還是不了。”
“來吧,都是咱們系的,認識一下。”說著就去拉她。
苗小青沒來得及避開,被他抓住手腕。
她飛快地甩開手,卻沒甩開,看向劉浩的眼神有些不滿,“你放開。”
劉浩不但沒放開,還嬉皮笑臉地拉她,“走了走了,一起去。”
她端起茶杯,就淋到他的手上。
餐廳的空氣好像突然凝固了。
劉浩鬆開手,拿手指着苗小青的鼻子,“你——”
“小青苗!”杜弘突然叫道,“你過來。”
苗小青毫不示弱地回瞪了一眼劉浩,走到杜弘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三個人坐在了一排,彷彿同一陣營跟劉浩對峙。劉浩丟了面子,怒氣沖沖,正想着怎麼扳回一成,一個皮膚很黑,瘦成竹竿的人走了過來,打破了這劍弩張的氣氛。
他的手搭在程然肩上,很熟地打招呼,“哎喲,程然,你也在啊?”
程然轉過頭,見是實驗那邊的李明華,也笑着打招呼,“你也來吃飯?”
“劉浩請咱們組的人吃飯,”李明華拍了下他的肩膀,“你最近有空么?我們組裏需要一個理論指導,你有沒有興趣,咱們聊下。”
他的話說完,劉浩的臉色一變,“李明華?!”
程然淡淡一笑,“你先去吃飯,這事兒回頭再說。”
李明華完全沒在意劉浩的臉色,仍舊笑道:“那行,我等你來找我,別放我鴿子啊。”
他說完,等程然點頭應了,才拉着劉浩上樓。
這時袁鵬的電話也打完了,回到座位。
苗小青鬆了口氣,低聲對杜弘說:“剛才謝謝你。”
杜弘沒理她。
苗小青心裏有些氣悶,往茶杯里倒了水,杜弘手一伸,拿走了。
他喝了口茶才說:“虧你對着劉浩那張猥瑣的臉也能笑得出來。”
苗小青慢慢轉過臉,努力擺出平生最冷漠的神情,“怎麼?許你們天生長着一張生人勿近的臉,就不許我天生有一張溫和親切的臉?”
“呵——”
苗小青猛地翻了個白眼,看着程然問:“你最近便秘么?”
程然面色一怔,“什麼?”
“你笑得就跟便秘一樣,”苗小青看着臉色青黑的程然,咧嘴一笑,“呵呵!”
袁鵬拍着桌子笑起來,“早跟你們說過別惹她了。”
程然一腳踢到袁鵬的椅子上。
服務員開始上菜,程然倒是沒再跟她計較,搞得苗小青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尖銳了。可這個組的人,真是沒一個友善的,她總不能幾年都忍氣吞聲的吧?
她正糾結着該怎麼跟他們相處,就見袁鵬把頭往前湊了湊,低聲說:“你們知道劉浩為什麼請李明華他們組吃飯么?”
程然和杜弘一臉“誰不知道”的表情。
苗小青連忙問:“為什麼?”
“他們那個角分辨光子譜實驗,可以看到一個表面態。”袁鵬說,“至少是篇PRL,劉浩那狗鼻子真靈!”
杜弘看向程然,“有意思,劉浩花錢請吃飯抱李明華大腿,李明華卻當他的面找你合作。”
程然輕輕地哼一聲,“我不吃實驗的嗟來之食。”
“那你還說要去找他聊聊?”
程然的背慢慢往後靠,長腿往前一伸,就碰到了苗小青的腳。
苗小青條件反射般地把腳向後一挪,轉頭見程然沒什麼反應,又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激了。
“我總不能當著人家的面回絕,”程然說,“我一個做理論的,不去蹭實驗的文章是應該的。但不代表我就否定他們做實驗的,李明華確實有能力。”
杜弘撇了撇嘴,“這就是我想去做數學物理的原因,不用到處去搞社交,套信息,蹭熱點。”
袁鵬說:“誰都跟你一樣是瘋子?像劉浩這樣,請吃個飯,往實驗室走動走動,就能蹭篇頂刊,多輕鬆啊。”
苗小青聽到這裏很疑惑,“頂刊是說蹭就能蹭的嗎?實驗組的就那麼大方肯加他名字?老闆也不會同意的吧?”
“蹭也是有講究的,”袁鵬說,“我雖然看不起劉浩,但他也沒有傻到去求人家加個名字。”
不加名字怎麼蹭?苗小青很想知道,卻沒人給她解釋。
飯菜上齊,袁鵬拿起筷子,對苗小青說:“剛開始來都一樣,時間長了,你就都明白了。”
7
晚上的組會在2號會議室里,老闆一個人坐在第一排,杜弘和袁鵬坐第二排,苗小青跟兩個本科生縮在第三排。
投影儀射出一柱刺眼的白光,程然上半身在光圈裏,兩條長腿在光圈外的陰影中。幕布上放映着他文章里的某一段推導,程然全英文講了一長段,然後走出光圈,在白板上筆走龍蛇地寫下公式,又是全英文講解了一長段。
苗小青的大腦一會兒飛過一個詞,還沒等抓牢,又飛過一個詞。程然的整段講解,最後變成了無數的黑烏鴉在她頭頂盤旋。
程然講完是袁鵬,然後是杜弘,也是全英文討論,又給苗小青的頭頂放飛了一群黑烏鴉。
直到最後兩個青澀的小本科生上台,老闆改說的中文,苗小青才進入狀態。
坐她旁邊的本科生走到前面,在白板前寫下公式,思路清晰地說道:“在半滿的時候,利用二階微擾可以從Hubbard模型得到海森堡模型。不過我不知道在有摻雜的時候怎麼得到t-J模型。”
然而本科生講的公式她居然也只能聽個似懂非懂,她湊到另一個腦袋圓圓的本科生耳邊,小聲地問:“那些符號是什麼?”
她剛說完,就聽到江教授的聲音,“用正則變換就可以了,你可以去看一下這本書里的內容。”
書?苗小青回憶她本科學過的所有書的內容,並沒有講到這個。
這時她聽到那個腦袋圓圓的本科生小聲地回答她:“學過高量就能明白那些符號的意思啊。”
“你大幾?”苗小青問。
“大三。”
“大三就開高等量子力學這門課了嗎?”
腦袋圓圓的本科生睨她一眼,簡短地回道:“旁聽啊。”
苗小青無比驚異,才大三就開始旁聽研究生課程?
開完組會,苗小青拖着一身疲憊回到宿舍。她明白了一個現實,她不但沒法跟她的師兄們比,連本科生都沒法比。
她並不是英文不好,事實上她的口語絕對能輾壓組裏那三隻,然而他們說的那些涉及物理的詞彙,她連聽都沒聽過,更不要說知道意思。
三個小時的組會,她比那塊白色幕布還要一無所知。
宿舍的門半掩着,她推門就見室友余向晚躺在床上看書。
余向晚研二,做二維材料的。她一向早出晚歸,很少在宿舍待着,即使在宿舍,也是坐在電腦前幹活。兩個人各忙各的,互不干擾,相處還算愉快。
“你今天這麼早回來?”苗小青去洗手間洗了手回來,才坐到桌子前,找出《量子多體理論》翻開。
身後響起余向晚的翻書聲,和她沙啞的嗓音,“有點不舒服,就回來休息了。”
苗小青又把書合上,在抽屜里找到一個體溫計,遞給余向晚,“你這樣的人,都是輕傷不下火線的。既然不舒服到需要休息,多半是發燒了。”
余向晚接過體溫計夾在腋下,丟開書,拿出手機來刷。
苗小青又回到書桌前,翻開《量子多體理論》的第一頁就傻眼了。
第一章是二次量子化。苗小青看完了一頁,剛剛開組會那種感覺又來了,就像她英語很爛時看英語小說,讀一句話,裏面至少有三四個空格出現。
她按着額頭,有點焦躁。
“你還適應么?”余向晚突然問。
苗小青知道她是客氣地問一句,她本來也想客氣地回一句“還好”,臨到嘴邊卻化作一抹苦笑。
“太難了。”她輕聲說。
余向晚愣了一下,“量力而行就好,你們組的程然杜弘不是凡人,別拿他們的標準來要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