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江教授的辦公室在三樓的最東面,門敞開着,對面牆上掛着白板,白板前站着一個熟悉的背影,他揮筆寫完公式的最後一筆,筆尖在末尾重重一點——
“這樣就對了。”
程然說完轉過身就看到站在門口的她,對她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你先按照這樣去改吧,”江教授從沙發上站起來,對苗小青招招手,“進來坐。”
程然收起桌上的筆記本,將椅子上的雙肩包提起來,“我先走了。”
一進一出,擦肩而過。
苗小青在他空出來的椅子上坐下,接過江教授遞過來的礦泉水,小聲道了謝。
“你家是哪兒的?”江教授問。
“浙江。”
“父母做什麼的?”
苗小青的手指摸着礦泉水瓶蓋上的橫紋,低聲答道:“爸爸是國企職工,媽媽是家庭主婦。”
“還有兄弟姐妹嗎?”
“沒有。我是獨生女。”
她抬頭望了一眼對面穿着隨意的江教授,他的簡歷上寫着今年34歲,世界奧賽金牌出身,保送清華,一路走來都是名校名師傍身,履歷都燙着金印的那種人。
這樣的人跟她拉家常,是因為沒法進行學術上的交流。
儘管如此,江教授還是把話題轉到了專業上。
“你本科都學了些什麼?”
“普通物理,四大力學。”
“固體理論呢?”
苗小青搖搖頭,“本科沒開這門課。”
“曾經自學過什麼嗎?比如跟多體物理相關的。”
苗小青的指頭輕輕掐了一下礦泉水瓶身,還是搖頭。
“做過研究沒有?”
苗小青的頭搖到一半,把頭扳回來,“畢業設計算嗎?”
江教授點頭,“說說看。”
“數值算一個緊束縛模型的能譜。”
江教授聽瞭望着她,那神情明明白白地在說:就這?
苗小青垂下眼皮,把礦泉水瓶放桌上,手指微微用力地捏了下衣角。
這種情況下,她竟然走神了。像後背長了眼睛一樣,身後的白板上那些複雜的公式像碎片一樣朝她撲面而來。
她不知道是出於好奇,還是別的原因,抬起頭說:“白板上是您剛剛跟程然討論的東西嗎?那是什麼?”
“鐵基超導中的向列相。”江教授說。
“好像很難?”苗小青的語氣又肯定了些,“是太難了。”
江教授笑了笑,“我覺得他能做更難的。”
苗小青使勁地捏了下衣角,鼓起勇氣說:“那我能做這個嗎?”
江教授愣了下,隨即有些為難地看着她,似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苗小青在心裏苦笑,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能不能做,你不能問我。”江教授說,“我只能告訴你,你除了好好地上課,另外還要自己去學量子多體理論,量子場論和規範場……研一你能學完嗎?”
跟孟建國說的一樣,苗小青想,研一她能學完嗎?
“我會儘力的。”她說。
“那就試試吧,”江教授拿給她一篇文章說,“你先讀下這篇文章,算下平均場,重複自旋波的計算,然後自己找資料來對下結果。”
被安排了活干,苗小青頓時輕鬆下來,輕輕地回道:“好的。”
“算完了再來找我。還有,別忘了參加今天晚上的組會。”
江教授說完,起身走回他的辦公桌,坐在電腦屏幕後面忙了起來。
5
苗小青回到辦公室,程然和袁鵬都在,還有一個坐在她斜後方的,青澀得像個高中生的杜弘。
她走進來,程然和杜弘抱着筆記本,仍舊低頭忙自己的。只有袁鵬跟她揮了揮手,坐到她旁邊的那張桌子上,晃着懸空的左腿問:“去見老闆了?”
“嗯。”苗小青一邊從包里掏筆記本,一邊說,“他讓我算平均場。”
掏出筆記本,鼠標,插上電源,直到打開筆記本,苗小青才覺得不對,她轉過頭,目光把辦公室掃視了一圈。
袁鵬的腿不晃了,程然沒有敲鍵盤,杜弘也從兩台電腦屏幕後探出頭來,他們沒人說話,都望着她出神。
“怎麼了?”苗小青說,“你們剛來時沒算過嗎?”
杜弘把頭縮了回去,程然又接着敲鍵盤,只有袁鵬的左腿沒有再晃起來。
苗小青還在等他們回答,袁鵬卻跳下桌子,對程然大喊:“說!中午去哪裏吃?”
程然深吸了一口氣,關上筆記本,埋怨地掃了一眼苗小青。
“張記!”他不情願地吐出兩個字。
袁鵬不幹,“你也換一家請客啊。”
“那家最近。”程然說完站起來,“換一家就你請客。”
“憑什麼?明明是你輸——”袁鵬瞄了一眼苗小青,及時改口,“明明是你說師妹剛來,要請大家一起吃頓飯的。”
程然狠狠地瞪了一眼袁鵬。
苗小青有點意外,他為了她要請大家吃飯?這怎麼看都是個謊言。
雖然是個很好聽的謊言。
程然敲敲杜弘的桌子,“動作快點!”
苗小青不敢再發獃了,“等我一下,我去個洗手間。”
她剛走出去,袁鵬就一手指着程然,一手拍着腿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算平均場——你還敢跟我打賭她是棵好苗子,那天的迎新活動我可是全程都在的。”
杜弘也笑了,“他剛說什麼來着?不是做非常規超導,就是做張量網絡。程然你要是去擺攤相面,肯定會被人砸攤子。”
袁鵬趁勢加大打擊力度,“還說絕對不會再來個我這種做自旋液體做到畢業的,結果來個算平均場的。這是老天都看不過眼你太囂張,派了個漂亮的小師妹來替□□道——”
程然抄起杜弘桌上的一本書,伸手就要往袁鵬身上砸。看到書名時卻把手收回來,若有所思地看向笑得沒心沒肺的杜弘。
袁鵬說:“別笑了也別說了,你們那天沒在,不知道這個小師妹看着溫溫柔柔的,性格可剛了,要是被她知道我們背後說她,她可不管什麼尷不尷尬,面對面地就揭你臉皮。”
說完他看到程然奇怪的神色,又問:“你想啥呢?”
程然把書放回杜弘桌上,指尖點着書的封面說:“代數拓撲序?你在學數學?”
“這本早學完了,”杜弘把書扔迴文件框裏,又抽了本《範疇學》出來,“現在學的是這本。”
程然接過書翻了起來。
袁鵬也圍過來,“你瘋了吧,這一年你沒出文章就是在學數學?”說完又想打自己的嘴,杜弘這小瘋子發的瘋還少么?
程然很快翻完書,“啪”地合上,問杜弘,“老闆讓你學的?”
“書是他給我的,”杜弘也沒想隱瞞,又抽了兩本書出來,放在程然面前。
程然望着那兩本書深思。《抽象代數》,《微分幾何》。好半晌他才抬頭,神情帶着幾分鄭重,幾分嚴肅地問:“你打算做什麼?”
杜弘不假思索地回道:“這不明擺着么?數學物理啊。”
“具體的!”程然不耐煩地說。
“強關聯拓撲物態。”
程然望着比他小兩歲的杜弘,面色驚異。
袁鵬沉不住氣地叫嚷起來,“那是什麼鬼?普林斯頓的黎若谷在做的那個?全世界加起來有50個人在做都是我多算了。”
杜弘和程然都沒有理會他。
程然望着臉孔青澀,神色卻堅定從容的杜弘,突然明白了什麼。
他緩慢地對杜弘說:“這是你從港大退學來這裏的原因吧。”
杜弘曾說過,他退學是因為對原來老闆的研究方向沒興趣;而來了這裏一年,他並沒有做過超導,而是在學數學。
袁鵬猛地抬頭,也回過味來,“那就是說,老闆也——他想什麼呢?不準備申傑青長江了?”他有點急躁地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又慢慢平靜下來,“不過這對我也沒影響,反正我是要穩穩噹噹做自旋液體做到死的;徐浚也一直是獨來獨往地做他的發展數值方法;程然你總是要回清華的;杜弘你是上趕着來一條道走到黑,誰冤你也不冤。這麼看來,最受影響的只有——”
他沒說完,苗小青推門進來,“你們在聊什麼?”
袁鵬張開的嘴唇半天才合上,乾笑着說,“沒聊什麼,就隨便聊聊。”
苗小青抄起桌上的手機,“那我們走吧。”
她率先一步出去,袁鵬回頭看着程然杜弘兩人。
杜弘永遠是一臉與他無關的欠抽樣。
袁鵬問:“要不要跟她說?”
“瞎操心!”程然淡淡地對袁鵬說:“哪怕是一條道走到黑,這條道也是有門檻的。”
“喂!”杜弘斜他一眼,“你看不起誰呢?”
袁鵬大笑,“是是,那門檻高着呢!一個研一還在算平均場的,哪有資格跟你杜弘走同一條道呢?”
說笑間,三個人一同出了門。
6
張記是學校西門外的一個家常菜館,系辦離西門近,張記就在西門的馬路對面。凡是程然請客,就只會來張記。
老闆服務員都認識他們幾個了,領他們到常坐的位子,一個安靜的角落,又給他們端茶倒水。一個圓臉的小姑娘把菜單遞給程然,就站在他的身後,準備寫單。
袁鵬一把搶過菜單,遞給苗小青,“你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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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情人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