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 沒有遺憾
從山上回來的第二天，老爺子就病倒了。
簡單來說，是身上的精氣神，被帶走了一大半。
饒是有大寶和二寶兩個小不點在床前撒嬌賣乖，依舊沒能起來。
在床上一連躺了一個多月，這才將將坐起身，願意被推着在院子裏轉轉。
之前還能拄着拐杖轉轉，這一趟腿腳也不太聽使喚了。
現在已經是十月底，院子裏的樹葉在蕭瑟秋風裏差不多已經掉光，結的水果也早已經被摘下來儲存的儲存，還有一部分做成了果醬果乾，再這家送送那家送送，差不多就給解決完了。
現在只剩下花園裏栽種着的菊花還在凌寒盛開着。
老爺子不喜歡什麼名貴的品種，花園裏栽的菊花只有兩個品種。
一種是黃色的小野菊，一眾是開得很大的獅子頭。
這兩種菊花都不需要什麼精心呵護，給點水就長得分外茂盛。
現在花園裏其他的花敗的敗，枯的枯，入眼就全都是黃白二色。
小張蹲在輪椅邊把熬了一上午的補湯用勺子小心翼翼地餵給老爺子，準備把碗勺放不遠的廚房裏去，剛起身濛濛細雨就從天幕落了下來。
她忙把碗勺往旁邊的桌子上一放，先把老爺子推到客廳里，這才回來拿碗勺。
等回到客廳，就見老爺子手撐着兩邊的輪椅扶手想要站起來，嚇得忙緊跑幾步把人給扶住，“老爺子您先坐下，您要去哪我推您過去。”
“不用，我那枕頭底下有個信封，你給我拿過來。”
小張點點頭忙去辦。
到了房間，她掀開枕頭，就看到了平整放着的淡黃色信封。
因為時常被人摸着，打開信封的地方已經有些起毛了。
她不敢耽擱，拿了信封又急匆匆出門送到了老爺子手裏。
姜銳誠把信封接過來，“小張，推我到門口迴廊里。我想聽着雨看信，你推我過去就去做飯吧，阿湛和漫漫快下班了。”
小張又把老爺子推到門口，看了眼時間也確實到準備晚飯的時間了，她先把輪椅的輪子給固定好，準備去廚房的時候又不放心地囑咐了一聲：“老爺子，您要是有事就喊我一聲，可不能再跟剛剛那樣自己一個人站起來了。”
“好好好，你別擔心，我保證不亂動。”
小張這才放心走開。
廚房面朝院子的那面窗戶有着一個大窗戶，小張忙活晚飯的時候也時不時透過窗戶看看在對面迴廊下坐着的老爺子。
第一次看過去的時候，她見老爺子在低頭看信。
過了會第二次看過去的時候，老爺子還在低頭看信。
等她把晚飯該煮的煮上，該燉得燉上，該炒的也都準備好了只等着主家下班回來就能下鍋，老爺子還是維持着之前的姿勢沒有動。
“老爺子？老爺子······”
接連喊了幾聲都沒有得到回應，小張越喊越慌，抖着手準備湊到老人的鼻子下方看看還有沒有呼吸的時候，終於得到回應。
姜銳誠抬頭，伸手掩飾地揉了揉眼睛，“唉，老了，剛打了個盹。”
小張把伸過去的手不着痕迹收回來，抬手順了順差點被嚇得停跳的心口，“老爺子，這雨也不怎麼下了，天也快黑了，我扶您回屋吧，要不回床上眯一會？”
“不用，吃了飯再睡，你推我去小書房，我去寫幾個字。”
“好。”
等黎漫漫和姜湛先後下班回來，小張猶豫了下還是把老爺子今天的異常給悄悄報備了一聲。
夫妻倆聽完忍不住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裏的擔憂。
讓小張先去廚房炒菜，黎漫漫放下手裏的包，偏頭看了眼小書房裏透過來的燈光，“後邊幾天我課不多，先找同事幫忙帶帶課，再把大寶二寶接過來，我領着他倆陪陪老爺子。”
“也好，辛苦你了。”
“這有什麼辛苦的，你安心工作就行了。”黎漫漫拍拍姜湛肩膀，抬腳走到小書房門口敲了敲門，“爺爺，我能進去嗎？”
等了會裏面才傳來聲音：“漫漫啊，進來吧。”
黎漫漫推門進去，看見坐在桌案後頭的老爺子揚起笑走過去，“爺爺在練字呢。”
“嗯，突然想寫一幅大字了。”
黎漫漫看着桌上鋪着的宣紙上剛剛寫好的‘平安’兩個大字，毫不猶豫誇讚道：“爺爺您的字真的是越來越有氣勢了。”
“你就吹吧，”姜銳誠也忍不住笑了聲，抬頭看了眼看着依舊顯得很是年輕的孫媳婦，把毛筆放到一旁的硯台上，“是不是要吃飯了，推我出去吧。”
黎漫漫繞到老爺子身後握上輪椅把手，從書桌旁走過去的時候看了眼桌上墨跡還沒有干透的那兩個大字。
毫無疑問，老爺子就寫了這兩個字。
但依着小張方才說的，老爺子進來小書房已經快二十分鐘了，就寫了這兩個字不成？
揣着這份疑惑，她推着老爺子回到客廳。
為了照顧老爺子，他們現在吃飯的地方已經從院子另一邊的餐廳變成了客廳，好在客廳面積不小，放一張飯桌几把椅子也很寬敞。
飯菜都已經擺了上來，姜湛拿着濕毛巾給老爺子擦了擦手，三口人圍在餐桌前吃飯。
姜銳誠吃得不多，幾口就飽了，也沒讓小張推他回房間，就靜靜坐在黎漫漫和姜湛中間看兩個人吃。
夫妻倆忍不住瞄向老爺子，得到老爺子的微笑和催促，“看我幹啥，吃你們的。”
黎漫漫：“······”
姜湛：“······”
您老這樣，總感覺有點毛毛的。
兩人不約而同加快了吃飯速度。
吃完飯，小張進來收拾碗筷，夫妻倆則是伺候着老爺子洗漱。
等老爺子躺下睡着，這才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間。
他們倆的卧室在月前的時候搬到了前院的二樓，主要也是方便照顧老人。
回到卧室，黎漫漫趁着姜湛去衛生間沖澡，先打了個電話給關係比較好的同事讓她幫忙帶幾節課，掛斷後又打給杜姍姍。
小兩口都在忙工作，兩個小孩就奶奶家住一個月，外公外婆家住一個月這麼輪着來。
現在到月底，正好也到把兩個小傢伙給接過來的時候了。
黎漫漫在電話里跟杜姍姍約定好明天一早就去接孩子，掛斷電話抬頭就看見擦着頭髮從衛生間出來的姜湛，“阿湛，你說爺爺他是不是還沒法釋懷？要不我乾脆就帶老爺子去荷村那邊散散心怎麼樣？”
姜湛走到床前坐到黎漫漫身側，“爺爺現在行走不便，荷村那邊雖然也通了公路，但也有不少土路，這樣吧，我把今年的年假給休了，咱們一塊去，正好也散散心了。”
“也行。”
夫妻倆坐在床上計劃了下去荷村要拿什麼東西，拿多少，還有兩個小傢伙的行李等等，列了一個計劃表后這才關燈睡下。
第二天兩個人都不用上班，就起得比平常稍微晚了點。
姜湛先起來，黎漫漫還趴在被窩裏聽手機里播放的早間新聞，卧室門就被砰砰砰給敲響了。
聲音之急，把黎漫漫給嚇了一跳，忙翻身坐起來，朝從衛生間裏還刷着牙就衝出來的姜湛擺擺手，快步過去打開門。
小張維持着敲門的姿勢差點撲到黎漫漫懷裏，被黎漫漫一把扶住才將將回過神，“漫漫姐，老爺子，老爺子他······”
黎漫漫沒等她說話臉色就是一白，鬆開手踩着拖鞋奪門而出。
她身後姜湛一扔手裏的牙刷，嘴裏的泡沫直接一咽，緊跟在後面沖了出去。
小張轉身去看的時候兩個人已經跑到樓梯口，蹬蹬蹬跑下樓梯。
姜湛緊跟在黎漫漫身後，看她跑得太急差點踩空了一個台階，心跳直接到嗓子眼，“小心！”
黎漫漫也是一頭冷汗，不過這會也來不及擦，下了樓梯就是一路飛奔到老爺子的房間門口，腳步這才猛地頓了頓。
一時間有些不敢往裏頭走了。
還是慢了一步的姜湛伸手一握妻子的手，兩人進門，三兩步走到床邊。
等看到躺在床上蓋着被子緊閉雙眼嘴唇已經有些泛青的老爺子，黎漫漫瞳孔猛地一縮。
她是學生物醫學的，人的生死狀態，她再清楚不過。
好一會，她才顫抖着手去摸了摸老爺子露在被子外面的一隻手，已經涼了。
黎漫漫死死咬了咬唇瓣，“阿湛！”
姜湛這會失了神一樣，黎漫漫叫了他好幾聲這人才目光有些獃滯地從老爺子臉上移過來。
黎漫漫捏了捏發酸的鼻子，伸手把全身都僵硬的他抱住，“阿湛，爺爺，爺爺他······”
感受着姜湛此刻的狀態，她後面那兩個字是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現在的姜湛跟一個多月前得知父親去世的狀態還是不一樣的。
那時候他人雖然傷心，但父子倆哪怕知道對方的存在也到底是已經好幾十年沒有見面，感情雖然深，但太深了就不會太過流於表面。
但他跟自己的爺爺是不一樣的。在姜湛這將近六十年的人生里，老爺子即是爺爺，也是父親，也擔當過母親的角色。
論起感情，這爺孫倆比所有人都要親密，也包括她。
所以她不敢想像姜湛這會有多傷心，哪怕是對於老爺子會有這麼一天早就有心理準備。
感覺到肩頭滾燙，黎漫漫吞咽了下，喉嚨滿是鹹味。
節哀節哀，要怎麼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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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姍姍一大早起來就收拾好了孫子孫女的衣服零食玩具，就等着黎漫漫過來接人了。
小孩子雖然日常可可愛愛，但有時候也熊得很，一不留神就有可能闖禍。
杜姍姍對這兩個孫子孫女是又愛又恨，好在馬上就被接走了，她也能鬆快一個月。
誰知道等啊等，這一等就等了快兩個小時，也沒見黎漫漫的影子。
眼看跟朋友約好出門做美容的時間就要到了，她看着面前的兩個小祖宗，猶豫了下還是給黎漫漫打過去一個電話。
第一通沒人接，她不放心緊接着又打了第二通。
這一通倒是有人接了，但她很快就聽出來了黎漫漫的聲音有點不對勁。
“你這是感冒了，怎麼鼻音這麼重？那大寶二寶要不在我這多留幾天？”
“我現在也顧不上去看大寶二寶了，”黎漫漫苦笑一聲，偏頭看了眼身側捏着手裏的一小張宣旨哭得泣不成聲的姜湛，頓了頓，跟電話那邊的杜姍姍道，“珊珊，老爺子走了。”
“老爺子？”杜姍姍一愣，幾乎是瞬間腦海里就浮現出了一位身材高大有些不苟言笑的老爺子的面容，伸手捂了捂嘴，“老爺子，怎麼就走了？”
“醫生說，是在睡夢裏溘然長逝的，也沒什麼痛苦。珊珊，我跟阿湛這段時間得料理老爺子的後事，大寶二寶估計還得放你那一個月。”
“沒事沒事，兩個孩子都乖着呢。倒是你們倆，節哀。你們忙，那我就先掛了。”
杜老爺子回來就見閨女坐在沙發上愣神，“珊珊，怎麼了這是？”
杜姍姍聞聲回神，抬頭看向他爸，看着老頭子饅頭的白髮，鼻子猛地一酸眼淚跟着就流下來了，“爸，姜老爺子走了。”
“老薑？”杜老爺子愣了下神，抽了張紙巾給女兒遞過去，安慰道，“老薑這也快一百歲了，也是時候了，連孫子的孫子孫女都看着長到這麼大了，是喜喪。”
杜姍姍接過她爸遞過來的紙巾擦了擦眼，看着面前還什麼都不知道快快樂樂玩小火車的孫子孫女，“爸，你也得活到大寶二寶他們倆娶妻嫁人生孩子。”
杜老爺子：“······”那到時候他就成精了都！
不過看女兒這樣子，她也沒開口反駁，“咱們是親家，得過去送送老薑。”
“嗯，我醒的。大寶二寶也得去。”
另一邊，黎漫漫已經快速把一應要辦的事都給安排好，走到老爺子的房間門口看着正在幫老爺子換衣服的姜湛，伸手把那張從老爺子枕頭底下找到的紙給拿過來。
上面的墨字已經被淚給浸潤得有些模糊，黎漫漫猜這張紙上的字才是老爺子昨晚晚飯前一個人呆在小書房寫的。
那個時候，老爺子就已經有預感了么？
所以飯後也不願意回屋，只想再多看一眼自己的孫子。
她想着，目光落在紙上，“阿湛，漫漫，爺爺要走了。這段時間爺爺做夢，老夢到你們爸爸來接我，他樣子還跟失蹤那年一樣年輕氣盛。我們父子倆活着不能相認，等到了下面，我得先抽他一頓。就是這些年，委屈了爺爺的阿湛······我的孫子孫媳那麼優秀，重孫女還是個出色的警察，連玄孫那麼小都懂事得很，爺爺真的很高興，再沒有什麼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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