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易容

第8章 易容

嚴學志見師娘說完便離開了,隨手關上房門,朝師傅那兒行去,心裏嘀咕道,“想必師娘備好飯菜送來了,師傅呼之蘭花便是師娘的名字。”只等幾步之遠,他行到師傅房內,恭身施了禮。師傅招呼他坐定準備一塊用餐,稍頓了一刻,師傅說道:“剛才你師娘送來了飯菜,便走開了。”嚴學志說道:“師傅,師娘來時徒兒正在屋裏調息練功,修鍊《陰陽散》,萬一讓師娘發覺,徒兒能坦誠相待嗎?”師傅聞此立刻板起了臉,低沉着聲音說道:“不可,小聲說話,你師娘的住處離此不遠,恐她聽見。”

智善沉吟了一刻,復又喃喃地道:“當年你師公傳我武藝時迫我發下誓言,只因這門武學極為厲害,防止歹人學來,拿去殘害無辜,塗炭生靈。江湖上人心險惡,狡詐無端,你要處處謹慎、小心,雖然你師娘為人和善,性情溫良,乃為自家師母,但也不必相告,今日為師不忘告誡,萬萬不可告知旁人,只許自身知曉,記住了嗎?”學志作揖道:“謹遵師言。”

只見智善拿起了竹筷,復又放下,臉色猶豫不決,遂又緩緩地說道:“徒兒,有些事該讓你知道了。當年為師年少氣盛,只因一念之差誤入歧途,秘密地參與一場官兵剿匪的廝殺,獲得了一批價值不菲的銀兩。不久被你師公察覺,一怒之下封了我一處大穴,禁止我武功進益,將我逐出師門。那時你師娘與我是同門師兄妹,喚名蘭花,只因我與她乃是天生一對,為師便將那批銀兩奉送於她,我便削髮為僧,洗清這等罪名。不久你師娘得知我出家,便辭別八卦門,隻身一人遠赴他鄉,從此不見。後來她立穩了杜庄復去尋我,由此二人得以重逢。今日憶起往事,不堪回首,依稀如夢,想來自身罪孽深重,不敢面對你師公的牌面,實在慚愧得很,日後只盼你能從良為善,不可胡作非為,為師的一番苦心便放了下去。”

嚴學志見師傅坦誠相待自己,心裏不知說什麼是好,只呆木在那裏,輕聲地問道:“師公封得一處大穴,解開了沒有?”智善回道:“久已解開,只留有遺患,至今修鍊武學難以進益。要想完全根除,除非你師公在世。”嚴學志一聽,當下明白了三分,怪道師傅自稱《陰陽散》只修得六七成,十有八九受此牽制。

師徒二人話到此處,已有片刻,桌上的飯菜已涼了,智善猛然察覺,遂呵呵一笑道:“飯菜涼了,快吃吧。”於是嚴學志狼吞虎咽起來,少頃飯閉,匆匆離去,屋裏只剩智善一人在細斟慢酌。嚴學志回到房中,閂好了屋門,仰面躺到床上,這兒雖不比那間客房裏舒適,但他還是將腿伸得筆直,腦子裏轉悠着師傅與師娘的過去,不禁長吁短嘆起來。這一刻他又想到了杜月娘,若自己與她之間也像師傅師娘那樣,受多大的難也算值了。如今佳人在側,自當如何,實沒主意。

次日天剛泛白,嚴學志便勤起,坐床練功,渾身是汗,難得進益。心裏默念口訣要旨,閉目靜思,復又調息行氣,只覺此時氣沖丹田,而非沉于丹田,難得通暢,不由得嘆了口氣,就此作罷。他從床上爬了起來,在屋中渡着步,百思不得其解。無心間見到窗戶未有閉嚴,台上燭焰向縫隙吹去。他若有所思,似是領悟到了通竅之法,猛然之間坐到床上,盤膝而坐,開始調息運氣,只見他面色紅潤,栩栩如生。待有一茶盞的功夫,他便緩緩收功。此時天已大亮,屋子裏通明一片,燭火漸暗,嚴學志着衣梳裝一切得以妥當,熄滅燈台,開門向屋外步去。

嚴學志環顧四周,見此處是一座秀麗的庭院,院中古樹參參,清煙裊裊,鶯歌陣陣,映着早霞的光輝,宛如仙境。正在入迷之時聞得一行腳步聲,他扭頭一看,見一目清眉秀的小童快步走了進來,瞧上去年僅十四五左右,手上端個盤子,朝着他說道:“公子哥,蘭姑姑命我送早茶來了。”嚴學志嗯聲答道:“放到屋子裏去吧。”那童子迎頭答應便走進了屋裏。嚴學志心間思到一定是師娘派他前來,她怕旁人打攪師傅,知道師傅一向不喜拋頭露面的脾氣,因而讓一家童來服侍。

不一會兒那童子走了出來,轉身便要離開,嚴學志叫住了他,輕聲地問道:“多謝小哥,你喚作什麼名字?”那童子也很可愛,眨了眨眼睛,答道:“公子不客氣,我複姓上官,單名墨,公子叫我墨兒就可以了。”嚴學志不禁想笑,卻又忍了下去,猜他一定讀了些書,所以說話才這等扣字,便又問道:“墨兒,你蘭姑姑一會來這兒嗎?”上官墨答道:“會來,蘭姑姑說先生由她來備點,我只給一位嚴公子送早茶,想來那位嚴公子便是你了!”嚴學志點頭道:“墨兒說得對,你說的先生指得是誰?”其實嚴學志已猜出八九分,但他想問個真切,論親里,上官墨應呼師傅為姑父,論尊稱,師傅是僧人,如何就喚上了“先生”,他搖頭不解。只見上官墨四下里張望,略一靠近了身,小聲地答道:“先生便是那少林大師了。”答完后便縮身回去,轉身就要離開,嚴學志未加阻攔,立在那裏負手瞧着上官墨的背影,讚歎師娘的細心。

匆匆數日不見,這一天嚴學志坐在屋子裏掐指一算,師徒二人恰好小住有十五日。想來自身受得傷痛本就不大,久已復原。由於師娘平日細心照顧,常常備來上品美味,如今身健體碩,生龍活虎。在這段時日中他從未邁出院門半步,稍得空閑便潛心鑽研陰陽指,略遇不通,便冥思苦學。時常傾聽師傅講經論道,經受指點迷津,耳濡目染,由他悟性極高,天賦異稟,進益飛快。每遇想到此處他均喜不自勝。

正當思索間,忽得敲門聲,只聞:“志兒,為師有話對你說。”嚴學志聽得是師傅,一步跨了過去,開了門應道:“徒兒在,師傅。”師傅面掛笑容,對他說道:“去我的屋子吧。”嚴學志答應着緊隨而去,稍刻師徒二人進了堂里,嚴學志閉上了門,轉身坐在師傅對面,瞥見師娘在沏茶,只聽師傅緩緩道:“如今你已復原,師傅師娘甚是愉悅,只盼你能早日拾起功課,不可怠慢。”嚴學志答道:“師傅說得是,正得徒兒所慮。”智善說道:“我本打算近日回門,沒料你師娘說起眼下武林各派聯盟一事,問我如何對待,為師想先聽聽你的見解。”

嚴學志一臉的疑惑,說道:“武林各派聯盟是件大事,無論由誰掀起,至少我派未曾接到請帖,要當真來議嗎?”智善呵呵一笑道:“想必取得的共鳴不小。”他略一沉吟復又道:“百年以來各門各派均自持門戶,立下的門規幫律皆得人心,雖門戶之見古來有之,但爭得無非是俠義名頭。倘若爭得是武學高低,修為的長短,那便是刀刃相見,如此一來,武林便不得安寧。”一旁的蘭花端來了沏好的茶,輕輕地放下,坐到了一邊的椅子上插言道:“我就沒聽明白,行俠仗義便是針對邪惡之徒,如今這天下太平,那些事自當有官府。這武林人士爭得不是武學,會是什麼呢?”

嚴學志見師娘打趣師傅,不由得暗自偷笑,瞟了一眼師傅,見師傅默不吭聲,於是說道:“各派聯盟,八卦門持何種態度,我聽師傅定奪。”智善回道:“為師本無意於八卦門掌門一位,只盼你們師兄弟中有人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見解來。”嚴學志忽然想起了前幾日的一件事,當下稟告道:“師傅,不久前我在莊上見過李目,不知他是否還在。”智善“哦”了一聲,臉稍一沉色,對蘭花說道:“師妹,你去打聽一下八卦門弟子李目是否在莊上,把他領到這兒來。”

蘭花答應着站起身來匆匆而去,屋子裏的智善對着嚴學志嘆道:“各派聯盟有人贊成,勢必有人反對,等反對的聲音一熄,拜帖便致,那時生米就成熟飯,不必拘泥於此。”說完智善呷了口茶,稍頃他話鋒一轉,說道:“你的師傅洪七官終得退隱,雖不能如聖人賢士那般閑雲野鶴,但卻卸去了一副重責,何嘗不好?…”沒等智善說完,嚴學志插話道:“他老人家的恩德與教誨,徒兒自當銘記於心,時刻不敢忘記,請師傅放心。”智善見嚴學志不僅是塊學武的上好材料,且心靈甚為聰穎,由此沉吟了半晌,默不作聲。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只聽一陣急急的腳步聲漸近,師徒二人不約而同地扭頭瞧去,但見蘭花領着一人快步走了進來,那人恰是李目。

李目剛一進屋便恭身一禮,說道:“大師,小俠這廂有禮了。”智善立忙招呼李目就坐,李目稱謝不已,待四人落定,智善開口道:“想必這位便是八卦門的十俠李目了吧?”李目悵然地回道:“在下正是,如果小俠沒猜錯,這位就是傳說中少林的智善高僧吧?”嚴學志一聽,當下明白了幾分,依據李目的口吻他是來找茬的也說不定。智善不緊不慢地回道:“正是貧僧。”李目欣然地說道:“小俠正準備去八卦門拜會大師呢!沒料到大師與這位高俠在尋小俠,小俠這便來了。”

智善說道:“哦?如此看來李少俠是有事相告,且不知所為何事啊?”李目道:“只因小俠也是八卦門的弟子,在大師與高俠面前不如開門見山。”復又頓了一頓,續道:“眼下武林各派聯盟勢在必行,只聞貴派的高見?”智善與嚴學志對望了一眼,心想到這小子怎對此事如此關切,疑慮間智善說道:“八卦門終究是何種態度,還需讓每個弟子各抒己見方能知曉,急不得。”李目一聽,哈哈大笑道:“如此說來,小俠還需去貴門一趟了。”智善忙問道:“聽李少俠的口氣,對此似乎有責在身?”李目有板有眼地答道:“為眾門眾派出點力,這是我們學武人本應該做的事,也是俠義所在,大師說對嗎?”

智善心下一合計,不如就此順水推舟,當即說道:“剛好近幾日我與學志打算動身回門,不如我們同行吧!”李目答道:“小俠樂意至極。”正待此時,一旁的蘭花開口道:“師兄,我不許你再回江南了。剛才你跟志兒提起回去我便忍了,如此又提,我便忍不得。”智善聽后黙而不語,良久抬起頭,仰望着堂里的梁頂,緩緩地吐口道:“我何嘗不想如此,但…”蘭花接口道:“但是什麼?但是你要進到寺院,還是你放不下八卦門呢?”

嚴學志插言道:“師傅,如果師傅是擔心八卦門,我勸師傅大可不必,各位師兄弟不會讓您失望。”只見智善向嚴學志擺了擺手,當即對蘭花說道:“我去去就回,難道你也不答應?”蘭花道:“你的徒兒就在你跟前,難道你有事不能交待好他們嗎?”智善終而無語,只默默地點了點頭。此時李目朗聲說道:“大師真乃無意於八卦門掌門一位,着實讓人佩服,出於敬仰之情,小俠想聽聽大師的高見。”智善說道:“於少林而言,我乃區區一僧,無名無分,何足掛齒?於八卦門而言,恐怕須你親自去見證。以我之見,不如你們二人就此結伴而行。”

嚴學志聽師傅如此一說,心下立疑師傅此次不回,並非由於師娘,只怕對於師傅來說是次非比尋常的決定。因此為讓師傅安心,當與李目和睦一點,於是向其一拱手道:“幸會!”李目見他示好,忙拱手還之一禮,但嘴裏卻一字不漏,顯而易見他記恨了那次的不快。嚴學志心念一轉,向李目問道:“李少俠打算幾時動身?”李目回道:“你定。”嚴學志當即說道:“明日啟程,李少俠以為如何?”李目答道:“一言為定,告辭。”說完李目起身離開,智善看着他的背影,輕聲嘆道:“只怕他對武林各派的紛爭所陷不淺。”嚴學志聽到師傅有此一嘆,正中他的心坎,但他轉念又想,以眼下來看要想置身事外,確屬不易,於是心下寬慰了一些。

次日,有兩騎馬飛奔在沿途的大道上,一前一後,疾馳不停。由師傅再三囑託,為了掩人耳目,嚴學志易容改扮。只因這南北的通道上商旅的車馬絡繹不絕,無人在意他們的穿行,所以嚴學志扮了一名四十上下的中年商賈。二人行至正午時刻,來到了一處集鎮中,由於腹中飢餓,他們走進了一家酒店,挑中了一張桌子坐下。李目朝着店夥計嚷道:“小二,要兩盤牛肉、一碟花生米,再來一壺酒。”那夥計點頭哈腰地答道:“好嘞,客官,您稍等,馬上給您備來。”

嚴學志生怕別人聽出了自己的聲音,於是壓低了喉嚨小聲地說道:“喂,你只要了一壺酒,難道你一個人喝啊?”李目答道:“糟老頭子,吃完了飯還得趕路,別喝完了酒跑不動路。”嚴學志道:“那是指誰呢?”李目四下一顧望,扭過頭來也跟着小聲地道:“我是怕你喝完了酒會露餡,那樣便前功盡棄了。萬一仇家殺了過來,可別連累了我。”

二人正在說話間,突聽隔壁傳來“啪”的一聲響,兩人不約而同地凝目瞧去,只見一虯髯大漢右手按着桌邊,立着身怒目而視對面的中年文士,狂吼道:“你怎能出爾反爾?卑鄙無恥!”那中年文士坐在那裏,衣冠楚楚,不瘟不火,滿面含笑地說道:“區區兩萬兩,在你家公子的眼裏那是不值一提。”虯髯大漢怒道:“銀子不是問題,這沒錯。可我家公子平生最痛恨如你這種人!”那中年文士回道:“你家公子做的是買賣,這做買賣就得尊重你情我願,你不妨去問問你家公子。”

虯髯大漢冷冷地道:“這是你自己在找死,休怪別人。”話音一落右手化掌朝着那文士的天靈蓋當頭劈下,勢如破竹,迅疾如雷。倘若要是挨上,定當粉身碎骨。那中年文士單腳踢向桌腿,連人帶椅急撤三尺,隨即縱身掠起,單身立在一邊,怒喝一聲道:“放肆!這裏豈能容你猖狂。”虯髯大漢冷笑一聲,雙手握拳,待要再撲,一位公子步了進來呵斥道:“大膽!退下。”

此時嚴學志瞧得心頭一凜,這位公子正是杜庄賭坊里的那位青年人,梅仁傑喚他為少主人,不料今日在此不期而遇,這真是巧的很。只見那虯髯大漢躬身連退,立在一邊,一語不吭。那位公子拱手對中年文士道:“久仰,下人不知禮數,望閣下海涵。”那中年文士忙還禮道:“恭迎公子大駕,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那位公子從袖筒里取出一張紙折遞給那中年文士,說道:“這是兩萬兩銀票,請閣下笑納。”那中年文士接過連瞧也不瞧一眼,揣入懷中,拱了拱手道:“多謝公子美意,告辭!”說完他便揚長而去。只見那位公子對虯髯大漢一揮手,二人一前一後步出酒店。

嚴學志心存疑慮,又怕那公子認出自己來,於是仰着脖子透過窗格向那二人瞧去,只見那二人上了停在酒店門口的一輛馬車,放下了帘子,車夫趕馬前行。此時店小二端上來了酒菜,點頭哈腰招呼道:“客官,您慢用。”李目拿起竹筷夾了塊牛肉,放進嘴裏大口地吃了起來,嚴學志略一沉吟,低沉着嗓音對他說道:“李少俠,你先吃上,我去去就回。”還沒等李目回話,嚴學志已起身急步走了出去。

但看這街上人來人往,頗為喧鬧,沿街兩邊人頭擁擠,嚴學志也不敢走在街道中央,只得在人群中穿行,他眺眼望去,那輛馬車就在前方。嚴學志腳下稍一提勁,快步趕了上去,在馬車的一側貫注耳力傾聽,只聞馬車內一個聲音道:“眼下手底人馬緊迫,江湖人士今後不便得罪太多。”另一聲音答道:“是,少爺。”那聲音又道:“更何況你未必斗得過江南五老。”另一聲音道:“可今日只有一人。”那聲音回道:“這江湖人士行事曆來自有一套,非比將門中人,今日你若是傷了他,他日所剩四老必會以死相搏,只怕你枉送了一條性命。”另一聲音道:“奴才不敢,多謝少爺關心。”

嚴學志正聽得仔細,忽然那輛馬車向右邊的街道轉頭而去,他一個箭步跨過,避在沿街的角落裏探頭瞧去,只見那輛馬車上了一條寬闊的大道,大道的盡頭站着一隊官兵,領頭的兩人各騎一匹馬立在那裏,那輛馬車直奔此而去。待那輛馬車一停,領頭的兩人翻身下馬,行到那輛馬車前恭身施禮。此時嚴學志臉上疑雲頓消,喃喃自語道,“果然不出所料,他乃官道中人。”

只因大道兩側並無一人,大道之上除了那隊人馬之外空無一物,嚴學志無計可施,只得抽身快步奔回。他剛一踏進酒店,沒等長身立穩,李目便張口對他說道:“老頭兒,你去哪兒了呢?本公子已酒足飯飽,雖所剩無幾,但保你能填飽肚子,快用快去吧。”嚴學志悶着頭,吭也不吭一聲,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不一會兒飯畢,他們二人付足了銀兩,出得店門,牽馬趕路。

兩匹飛馬疾馳在大道上,嚴學志的臉上愁雲密佈,心裏在想倘若本門的那次劫難真由官府幕後指使,且不論理由何在,但要把復仇的烈焰燒到官府,他們一怒之下栽贓給我門的罪名便是造反,得罪了如今的皇帝老兒,那要面臨抄家滅族的兇險。想來我等堂堂的大好男兒蒙受此等冤災,豈不令人汗顏?更何況江湖上多有俠義之輩重利輕義,甘當他們的鷹犬,要想打敗他們亦非易事,眼下連江南五老也甘願效犬馬之勞,夫復何言。李目只當嚴學志是久奔路途,多有勞累,一臉的苦悶,因此也沒在意。

這日,二人整整行了一個下午,正當夕陽西垂,前方隱現一座小城,李目催馬迎頭趕上嚴學志,對他說道:“老頭兒,過了前方的城鎮,一路皆是山道,再也沒有歇身的地方了。眼下天色已晚,不如我們投身到那座城鎮中,等明兒趕路,如何?”嚴學志點頭答應道:“公子所言極是,不如投店吧。”

當下二人催馬朝着那座城鎮直奔而去,行不多遠,他們到了城鎮的街頭,這時嚴學志窺見到一隊人馬從另一道上行將過來,於是他縱目凝望,那赫然是於前方的集鎮上所見得那隊官兵人馬,不由得心下一驚。忽而轉念一想,他們定當是沿着官道行來,否則怎得如此快捷,這官道向來是由近程開鑿出來,因而恰好在此相逢。心下如此所慮,手下他便勒馬緩行,跟隨其後,朝着城中行去。

由於李目對此並不知情,他道是嚴學志害怕衝撞了官兵,得此一讓,當下便放緩了馬蹄,略一靠近,對嚴學志說道:“老頭子,瞧他們也是趕路的人馬,不犯衝撞,何以如此禮讓?”嚴學志壓低着嗓音回道:“公子有所不知,這夜色已致,自有他們在前開路,以免咋們行馬撞到路人,豈不美哉?”李目一聽,幾若噴口而笑,但終究還是咬牙忍住,於是無奈地搖了搖頭,黙而不語。

行不多遠,到了一處官兵驛站,那領隊的兩人帶着官兵行了進去,那輛馬車則單直朝着左側方拐去。嚴、李二人催馬上前,駐足在岔路口處,正當左右徘徊不定時,那輛馬車行到一家客棧的門口停下。車上下來那名虯髯大漢掀起門帘,一名公子步了下來,一前一後走進那家客棧。此時店夥計點頭哈腰地領着車夫向後園行去,想必是停靠馬車去了。嚴學志遠遠得瞧得真切,當下二人一合計,索性催馬奔了過去。

嚴學志走近一看,牌匾上面掛着“慶豐客棧”四字,此時一名店小二滿面含笑地朝他們走來,招呼道:“二位客官,這是要投店呢?裏面請。”李目說道:“小二,替我把馬匹照看了,要上好的草料,明兒個還要趕路。”那小二道:“公子放心,保准明兒馬匹打足了精神。”二人進得店來,嚴學志對小二說道:“小二,剛才有位公子住了什麼客房?”那小二回道:“啊喲,感情您認得那位公子呢?”一旁的李目說道:“給我備下兩間上房,不瞞店家,我們怕你這店裏上房不夠。”那小二伸口答道:“這方圓幾十里地的人都知我們這家慶豐客棧,上房足余,常有貴客路宿,尤其為大戶人家的公子哥,不足為怪。”那小二頓了一頓,續道:“客官,在那位公子客房的隔壁正好有兩間現成的上房,您看可以嗎?”嚴學志一聽,心裏一樂,隨即答道:“小二,我們就住那兩間。”

那小二領着嚴、李二客進了房間,掌上了燈,隨手關上門,匆匆離去。嚴學志卸下背上的包裹,只為了掩人耳目,他將長劍藏在其中,此刻抽出長劍,擔心被人察覺,於是將它壓在被褥下面。正待此時,一陣敲門聲起,只聞一個聲音傳來:“老頭子,快開門。”嚴學志聽見是李目,當下答道:“門沒閂,進來吧。”李目推門而入,對他說道:“餓剎我也,我們去吃飯吧。”遂而二人下得樓來,酒足飯飽,復又折回客房各自歇下。

由於嚴學志的臉上塗有裝抹,未得梳洗,便躺到了床上。此刻夜已寧靜,四面犬吠聲中,路上馬蹄嘚嘚,漸行漸近,朝着客棧奔來,待馬蹄聲一停,敲門聲便起,只聞小二開門說道:“客官,您住店呢?裏面請。”一個尖銳的聲音答道:“要一間上房。”嚴學志也沒在意,約莫一頓茶的功夫,隔壁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一個尖銳的聲音道:“安公子,小人史一郎前來赴約。”

嚴學志聽得心下不由得一凜,這敲門的人便是剛剛投店的人,所然不錯,但他早有耳聞這名城大俠史一郎乃由朝廷請得保送官銀,歷來官中之事自有公堂議論,卻於夜店約會這位公子,其間定有蹊蹺。他一念及此,定要探個究竟,於是縱身躍起,手裏摸出長劍,悄悄地掀開半邊門縫,側身閃過,弓腰遁聲而去。

他繞過走廊,轉到客房的背面,待到窗格處背依牆壁,伸出一個手指,粘了口水,在窗紙上戳破了一個窟窿,扭過頭來,拿眼透過窟窿凝目瞧去,屋裏共有三人,其中一位瘦子面朝窗戶,由此看得真切,此人正是曾在路上碰到的那位瘦高個子,鼻如鷹鉤,眼似雷電。另兩位分別是那位公子與虯髯大漢。

嚴學志當下醒悟,那位瘦高個子便是名城大俠史一郎,而那位公子則姓安。此時他心下明白,屋子裏有當世高手在場,稍有不慎,便讓對方察覺,因此他屏住呼吸,丹田調息行氣,只保微微吐納。只見那瘦高個子一拱手,說道:“安公子,小人所保幾批官銀均平安無事,請公子與老爺放心。”安公子說道:“久聞史大俠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史大俠道:“區區賊寇,何足掛齒,公子過獎了。”虯髯大漢則說道:“那些人的功夫高過小人的大有人在,恐怕不只賊寇那麼簡單吧。”史大俠說道:“閣下的意思是有武林人士出沒其中?”虯髯大漢滿臉的憤慨道:“那倒也未必沒有。”史大俠答道:“這種事倘若讓在下遇見了,我定當為武林除害,請公子放心。”安公子此時向虯髯大漢擺了擺手道:“你不必多言,眼下只要保銀不出問題就好,至於那些賊寇還是留給官府吧。”

史大俠向安公子一拱手,說道:“安公子,我家大哥帶話,希望官府人馬不必干擾武林事務。”安公子“哦”的一聲,說道:“閣下說得武林事務指什麼?”史大俠說道:“安公子心裏清楚,武林事務指的是武林各派的紛爭。”安公子略一沉吟道:“如果本公子定要干涉呢?”史大俠說道:“武林中高手如雲。”安公子緩緩地道:“如此說來,那便是刀劍相見啰?”

史大俠沉吟了半晌,說道:“武林人士有能力解決自身的紛爭。”安公子呵呵一笑道:“不瞞閣下,本公子倒無妨,只怕我家老爺另有擔憂。”史大俠說道:“安公子,有話但說無妨。”安公子說道:“想必史大俠聽說過梅家三兄弟被人所傷一事了,它就發生在本公子面前,一招之內便敗走麥城,夫復何言。倘若此事再次發生,又當如何?”史大俠答道:“自己學藝不精,又能怪誰?不過,請安公子不必為此擔憂,我家大哥自有分寸。”安公子說道:“如此,固然是好,但本公子須向我家老爺稟明再行定奪,史大俠以為如何啊?”史大俠答道:“如此甚好。”

嚴學志聽到此時,暗罵梅家三兄弟為人醜陋,為了一己之利,出賣江湖道義。不由心下思量起來,照今日推算,本門的劫難跟這位安公子大有干係,是敵是友,窺見一斑。當下他對眼前的史大俠頓生厭惡,卻對他家大哥心生暖意。正當此時,突然屋內史大俠暴喝一聲:“誰?”嚴學志隨即雙足點地,縱身掠起,長身落在屋頂,迎面趴下,紋絲未得動彈。心下不由大吃一驚,暗暗佩服史大俠的功夫非同一般。嚴學志大驚之下,額頭滲出點點汗珠來,屏住呼吸,全身貫注耳力傾聽動靜,只聞一人帶着顫抖的聲音道:“小…小的乃是…是店小二,正給…給幾位爺送…送熱水過來,泡泡腳。”另一聲音道:“放下,這裏用不着你來伺候,快滾!”那個顫抖的聲音回道:“是…是,爺。”

嚴學志聽到此時長長地吁了口氣,真乃一場虛驚,他瞅准了方位,提煉真氣,朝着自己的屋子緩緩地爬去,輕如鴻毛。待行到屋檐處,縱身落下,雙足飄然落地,四下一顧盼,並無一人。他右手推開半邊屋門,側身閃進,輕輕地關上屋門,吹滅了燭焰,蒙頭倒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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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傳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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