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1 章 第296章 蠶娘
“我想校尉了,就回來了。”
見陸星回來,李旭很高興,一把握住陸星的手,先問道,“身體怎麼樣?休養的如何?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呢。”
陸星回握住李旭的手,臉上笑嘻嘻的,說道,“若說傷好,倒還沒有,不過這傷也不重,老呆在輜重營里也不是個事,就回來了,再者,我心裏也記掛着你們呀。”
其他幾個軍士聽到了,紛紛笑嘲陸星,“可少來,有相伴在身邊,會記掛着我們?”,“聽說你在那輜重營里,相伴天天給開小灶,好吃好喝,你回想回來?”,“你這小子,身在大營,心在輜重。當我們看不出來哩。”
陸星聽着眾人的話,臉紅了,被年長軍士指着笑道,“瞧啊,他不好意思了。”於是陸星的臉更紅了。
李旭這時道,“好啦,咱們不逗他了。”又向陸星道,“既回來了,就在營里休養吧,等傷徹底養好了再說。”
再見着李旭,已經知曉了他真實的身份,對李旭皇子身份心存幾分敬畏的同時,陸星又覺得,這大舅子與人相處,一點兒也不擺架子。他很喜歡李旭的這份“平常心”。
陸星回到營舍,此時正是下午軍士們歇息的時間,同屋們都在,見陸星回來,大家圍上來問長問短。面對張小可、張春荷等人的關切,陸星只說“休養的挺好,過幾天傷就會好了。”
看到陸星帶回來的藥罐,張小可笑道,“喲,這哪兒來的?相伴給你的?”
陸星寶貝似地抱着藥罐,說道,“他去采了些草藥,做了點敷用的外傷葯給我。”
張小可笑道,“你這相伴可真是個細巧人。”
張春荷過來說道,“你傷在背上,到時候由我來給你換藥上藥吧。”
陸星回想起在前兩天在輜重營里的時光。二人同吃同住,陸星非常快活。知道陸星不欲多留,林子心專門準備了外傷葯讓他帶回來。
才剛一走,就開始相念我的小兔子了!
見陸星趴在通鋪上,張小可問道,“哎,你這傷,什麼時候能躺下啊,老趴着睡可不好。”
陸星道,“怎麼著也還得再有個三、五天的吧,三天之後再看看。現在我還得趴着。”
這時,有同屋告訴陸星,“你前腳走,後腳,部落那邊就把楊校尉送的馬還回來了。”
“對對對!”張小可連聲應道,“正想告訴你呢,狼笙姑娘來了,專門來還馬。”
狼笙。聽到這個名字陸星皺了皺眉。狼笙,狼笛,嗯,該是那藍衣小郎君的兄姐吧。
“他們不要那個馬啊,部落里不是缺錢么。”陸星問道。那天從眾人所說的話里,陸星聽出來顧狼笛搶馬是為了錢,但應該也不是給自己,而是部落里的需要。這也正是李旭願意贈馬的原因。
眾人都道,“顧首領的部落一向缺錢,本就是個又小又窮的部落,還一直在收留貧病弱小的離散人。顧首領再怎麼想着法子的養馬養羊、織毯子,採集玉石,還是不夠貼補。”
“但是他們沒要那個馬。”陸星道,暗想:他們留下也沒有什麼,李旭那天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白,說的是安排馬匹送被打傷的孩子們回去,其實就是把馬送給了部落。
“沒要,”張小可道,“據我所知顧首領去彥州販賣貨品去了,應該還沒回來。是從廓州回來的狼笙姑娘做的主。你和狼笛的事,他姐姐狼笙姑娘想來是都知道了,就把馬還回來了。”
陸星笑了笑,說道,“這姐姐倒是個是個講道理的。”
有人應道,“哎,原本就是。那顧首領顧山海本是個仁義漢子,一雙子女教導得很好,可惜啊……”
“一雙子女教導得很好”,就那樣?陸星露出疑惑的神情,心想:若是教導得好,那小子便不該出手。
發現了陸星的疑惑,比陸星資歷老的幾個軍士,講起了他們所知道的顧山海的情況。
“教導的好”,指的是顧山海的長子和次女,並不是說顧狼笛這個小兒子。
“他有三個孩子啊。”陸星道。
幾個軍士這時都慨嘆起來,有人道,“死啦,他的大兒子死啦,死好多年了,他娘子也死了。現如今他家裏就三口人,他帶着女兒和小兒子過活。”
陸星的心頓時一沉。喪妻又喪子,這個打擊可不小,想必家人們一定傷心過一段時間。
當年,顧山海以離散人的身份離開了漠北,他從中原再回到漠北時,仍是孤身一人。
在中原地區生活多年,會和中原人打交道。這兩項讓顧山海在普通漠北族眼裏成了異類。
走,是因為沒有歸屬;回來,亦沒有接納的部落。顧山海索性一個人撐起一頂帳篷,一個人便是一個部落。
一個人打柴挑水,一個人洗衣煮飯,一個人放牧,一個人去州城裏採買用品,一個人和來三州的中原行商討價還價,販售皮貨等物品。
有軍士道,“一個人的日子,他過了好幾年哩。”
面對同族的冷漠,顧山海不為所動,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好。三州里那些和顧山海認識的天晟百姓們,漸漸和顧山海結交成朋友,給予關心和照顧。
有人道,“發現顧山海和中原人交了朋友,漠北族裏就有人很看不慣,開始找碴欺負他。顧山海是條漢子,對欺上來的人硬碰硬。他打贏了,不會對對方再怎麼樣;他若打輸了,也認,被搶走財物他也不報官。日子長了,部分漠北族人也開始覺得這人硬氣。後來,三州的中原人越來越多,開始有大部落和中原行商做生意,逐漸就不再有漠北族人因為‘結交中原人’而故意找顧山海的碴了。”
陸星這時也不由贊道,“嗯,是條漢子。”
張小可這時道,“這個顧山海,不僅因為他結交中原人,被同族視為異類,他還討了個中原娘子。”
陸星“咦”了一聲。
有人這時道,“他娘子是天晟人,生的孩子便有一半中原人的血統,草原上有些漠北族人就拿這個說事,說顧山海的孩子不是漠北族。”
陸星暗想:哎喲,原來那個顧狼笛,有個天晟的娘。
顧山海的這段姻緣,當年在漠北草原上也轟動了一陣。
那年初夏時節,一隊伶人來到彥州賣藝。這隊伶人中有雜耍藝人、變戲法的、說書的,還有歌伎,是幾伙人湊起來的草台班子。照本地人的說法,“盡皆技藝平平”,中原的縣城沒人看他們,混不下去,才來到這邊窮之地,圖個稀罕。
在彥州的漠北族人見到這隊裝扮過的伶人,說他們“奇形怪狀”,嗤笑不已。仟韆仦哾
這隊伶人中有個歌伎,名叫蠶娘,二十七、八歲,這年紀在歌伎中已算老大,人長的略有三分姿色,但是在臉頰的顴骨處有一塊疤,破了相,據說是以前被惡客傷的。
蠶娘是江南人,自幼被賣入花樓,會彈琵琶,會唱江南小調,這在北方,尤其是這北地邊境,算是個新鮮。她雖然容貌有損,歌嚨卻是婉轉清揚,又言語溫柔,待人有禮,因此每天都能接到生意,在彥州的大小酒樓賣唱。
那時,顧山海的帳篷就扎在彥州城外,時不時會因事到彥州城裏。一次路過酒樓時,被蠶娘的歌聲吸引,顧山海在酒樓外駐足聆聽良久。
後來,顧山海和相熟的皮貨商人一起吃酒,叫了蠶娘來唱曲,二人就這麼相識了,此後又在不同的席間見過數面,相談了幾次。
顧山海對蠶娘,竟是一見鍾情,便有意求娶。
顧山海自從回到漠北,一直獨來獨往,同族們說他“像匹孤狼似的”,而天晟百姓們憐惜顧山海的身世,有人勸過他娶妻成家,那時,顧山海只說“算了,我這情形,一個人過得了。”
顧山海去求彥州城裏相識的大娘子代為提親,認識他的人們都嚇了一跳,然後消息迅速在草原上傳開了。
蠶娘第一時間婉言拒絕。
顧山海不死心,請大娘子繼續說和,蠶娘仍是堅決不同意。
被拒絕了,顧山海並沒有糾纏,在城中偶然遇着蠶娘,便致問候,他時常給住在客棧的伶人們送酒送吃食,又買了首飾、衣服等禮物,暗中託人送給蠶娘。蠶娘他們在漠北三州之間輾轉賣藝,顧山海便來護送,伶人的隊伍去哪裏,他也跟去哪裏。
有人對這件事不看好,只說“一個清白漢子,卻去配她。”,又有人覺得既然顧山海相中了,“能成全一樁姻緣,總歸是件好事”。
顧山海是個少言寡語的人,不太會表達,三州里認識他的人們,能看得出他的真心。有大娘子去勸蠶娘,“別看他外表粗蠻,心地是好的。他走過許多地方,見過大世面,是個心寬的人。他的品行,我們可以擔保。”
伶人里也有勸蠶娘的,說她已經老大,還能再唱幾年,不如現在找個歸依。
顧山海的追求雖不熱烈,卻很執着,一心一意。
夏去秋來,天氣漸涼,這隊伶人要回中原了,“現在啟程往江南走,等到時正趕上新春,年節期間能接不少生意呢。”
知道蠶娘要走,顧山海着急了,再次託大娘子向蠶娘提親。
對顧山海此前的種種照顧,蠶娘是能避則避,言行舉止間沒有絲毫曖昧,她不想引起任何不必要的誤會。現在人要走了,她覺得該向顧山海說清楚,免得“耽誤了他”。
二人見面,蠶娘退回了顧山海之前送她的禮物,東西打疊得整齊,一樣未動。蠶娘說,“本就不該收,可當時當面退還,有點傷人心,便想着緩一時,現在正是物歸原主的時候。”
顧山海內心既不舍又難過,愣怔怔看着蠶娘。
眼神憂傷的蠶娘低垂下頭,輕聲說道,“我們沒有緣分……”
顧山海一聽,神情堅定起來,對蠶娘認真地說道,“不!你我二人既然能遇見,就是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