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0 章 漠北篇294-兩姐弟2
顧狼笙靠過來,伸手把弟弟的頭攬進懷裏,顧狼笛張開手臂抱住阿姐,兩姐弟擁抱在一起,互相安慰着。
擁抱了一會之後,顧狼笙一把推開弟弟,抬手抹去臉上的眼淚,低聲數落道,“別以為撒個嬌我就會原諒你,自己做下的錯事自己要好好反省。”
顧狼笛氣道,“我才沒有撒嬌呢。”
見顧狼笙又要去拿那個紅木小匣子,顧狼笛撲過來一把搶去,緊緊抱在懷裏,盯着顧狼笙大聲道,“不行,不行!”
顧狼笙向弟弟伸手,皺眉道,“快給我。”
顧狼笛道,“這裏面沒有什麼錢,也沒有什麼東西。”“
顧狼笙繼續伸着手,臉上露出惱怒神色,“快給我!”
顧狼笛急了,聲音里又帶上了哭腔,“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還想賣自己的東西,你倒看看你自己,你還能有幾件可賣的首飾。原先爹和娘留給你的那些簪子、鐲子,一件一件都被你悄悄賣掉換錢了,當我不知道。”
顧狼笙微微笑了笑,說道,“草原上的女兒,會騎馬、會套野羊才是漂亮,戴得什麼首飾呢。”
顧狼笛衝口而出,“那是娘留給你的!”
一句“娘”,讓姐弟倆同時都露出了悲傷神情,顧狼笙伸出的手臂落下去,人緩緩坐倒在毯子上。
顧狼笛把那個紅木小匣攬在胸口,說道,“阿爹當年去東海,帶回來了一包珍珠,為著部落里大家的生計,都賣光了。現在就只留下了這一對珍珠耳環,原是阿爹給娘的。娘臨死之前說了,不需要有陪葬,說了這對珍珠耳環留給你。我不給你!給了你,你就會拿去賣了,換米糧、換衣被、換藥材。可是,這是咱們最後的念想了!”
聽着弟弟的泣訴,顧狼笙想起故去的娘親和兄長,不由也眼中含淚。她坐了一會,擺了擺手,對顧狼笛道,“我知道了,是阿姐不好。你把匣子放回去吧,替阿姐收好。”
顧狼笛見長姐發了話,這才嘆出一口氣。這紅木匣是個妝匣,式樣簡單,在中原地區隨處可見。顧狼笛打開匣子,匣中幾乎已空,只有幾張繡花樣子和幾束綉線,顯然是女子做女紅留下的,再就是有一個大紅色綉着牡丹花樣的小錦囊,錦囊里裝着一對手工精美的珍珠耳環,那珍珠晶瑩圓潤,是件很登樣的首飾。
珍惜地反覆看了看耳環,顧狼笛又把耳環裝起,珍而重之地放回到紅木匣里,然後把紅木匣子收回木箱裏。
顧狼笙這時又道,“我知道你搶馬的理由,你是想拿馬換錢,給部落里添置東西。該得的教訓你已經得了,今天我就不念你了。那匹馬,還是要還回去。”
顧狼笛摸摸臉頰,氣道,“好些天了,若是能遇着野羊、野馬,哪怕是只野兔,我也就不去招惹他了。怎麼就這麼倒霉,這些天裏我天天在這一帶轉悠,什麼野物兒也沒遇到,真就奇了怪了。”說罷他憤怒地哼了一聲,又道,“哼!我看,準是他們大營里那些漢子,把羊啊兔子啊捉去吃了,把野馬也套走了。”
顧狼笙回道,“瞎說。”
顧狼笛氣道,“他們饞着呢,當我不知道,他們一年到頭往草原上的湖裏捕魚,一捕就捕走好多,好多好多,還製作腌魚臘魚,留着慢慢吃。”
顧狼笙道,“湖裏的魚是風神大人給生活在這片草原上的大家的,如今他們也在草原上生活,自然能捕。”
顧狼笛撇嘴,哼道,“捕走那麼老多,好貪心。”
顧狼笙道,“他們人也多啊,再說了,草原上湖泊那麼多,魚獲豐盛,隨他們捕去,也捕不完。”
顧狼笛氣道,“哼,阿姐,你向著外人。”
顧狼笙道,“什麼內啊外啊的,我是講道理。”
講道理。顧狼笛又伸手摸了摸臉頰上仍然腫起的鞭傷,腦海中閃過陸星的身影。
講道理,講道理下次遇到你,一定還要揍你!不許跑!
顧狼笙站起來,又把顧狼笛拽起來,說道,“晚飯該做得了,你還不快去灶上幫忙。”
顧狼笛向著顧狼笙一抱拳,應了聲“得令”,一溜小跑出去了。顧狼笙看着弟弟的背影,先是笑了笑,然後又憂愁地皺起眉頭。
部落里的人們聚在一起吃晚飯的時候,顧狼笙告訴了眾人她還馬的決定。雖然有族人悄聲嘀咕,但沒有人真正出來反對。
值守漠北大營正門的軍卒,遠遠看到有人騎着馬過來,軍卒們紛紛張望。等到來人越來越近了,有人小聲道,“哎喲,這不是狼笙姑娘嘛,是她吧。”又有人道,“哎,她一個人,怎麼還牽着一匹馬。”
有眼尖的守門軍卒說道,“她牽着的那匹馬,怎麼瞧着像是前天楊校尉送給他們部落的那一匹,她這是……”
行到大營正門附近,顧狼笙下了馬,把兩匹馬牽在手裏,邁步走向營門。
此時已經認出來者是認識的女子,守門的軍卒們紛紛向顧狼笙行禮打招呼,“狼笙姑娘,你好啊。”,“狼笙姑娘,好久不見。”,“顧家小娘子,是辦事路過嗎,喝水嗎。”
顧狼笙走到了營門口,曲肘舉臂在胸前,略略躬身,向軍卒們行漠北族人的禮,然後又對着眾人微笑道,“我來,有樁事,請問聲,營中的楊校尉在嗎?”
軍卒們發出善意的鬨笑聲,有人應道,“原來是找他,我替你去傳個話,狼笙姑娘你請稍待片刻。”
顧狼笙微笑道,“有勞。”
有軍卒往大營里去傳話,其他軍卒們紛紛向顧狼笙搭話。
漠北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有數十個,顧山海的這個部落是其中極小的一個,論人數、帳篷數和牲畜數量都排不上號。然而顧山海為人重情重義、一諾千金,又願意收容“離散人”這樣的弱小,他的名號在草原上並不亞於那些武勇的漠北族英豪。
部分漠北族人對中原人帶着敵意,不與接觸,甚至不願意對話。顧山海本人在中原地區生活多年,他對族人和漠北三州的天晟百姓一視同仁,自從天晟朝設立了漠北三州,通了商,顧山海常往三州去,向來漠北的商人們售賣貨品。
一來二去,顧山海不僅和三州里的大小商號相識,亦和往來三州的中原行商相識,還認識了衙們里的部分官員,以及漠北大營里的軍士們,連着着,這些“中原人”們也知道了顧山海家中的情況,對他的一雙子女顧狼笙和顧狼笛亦是熟知。
在營門口等待的時間,守門軍卒們和顧狼笙閑談,顧狼笙便詢問起之前族人們帶着顧狼笛來大營“討要說法”的事。
有守軍道,“不是咱們偏向著誰,事情的起因經過就只有小陸和那三個孩子知道,並沒有旁的人看到,咱們也是‘聽說’。咱們把咱們聽來的告訴給小娘子,小娘子心中且自判斷吧。”
從守軍這兒聽到的經過,和從弟弟那兒聽到的,兩相比對,大差不差,顧狼笙心想:那臭小子,倒還不敢騙我。
說話間,剛才去傳話的軍卒帶着一個人走了過來。
李旭聽說是“顧首領部落的狼笙姑娘”找來,還以為是家人再次為著顧狼笛被打的事而來,又一問,知道顧家小娘子一人兩騎,單獨而來,心中便已經猜着幾分。
對顧狼笙,李旭早已聞其名,他來漠北的時間不算長,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姑娘。
只見站在營門口的年輕小娘子,鵝蛋臉,柳眉彎彎,粉面桃腮,單看相貌,很有幾分江南女子的溫婉水秀,一頭烏油油的長發在腦後簡單地挽成髻,斜插一枝木簪,通身上下沒有一處繡花,亦沒有一件首飾。
這麼個打扮樸素的年輕女子,眼神清澈、堅定,眉宇間自有一股豪氣。
見軍卒帶着人過來,又見李旭身上所穿的服制與別個軍卒不同,顧狼笙先是道,“這位便是營中的楊校尉吧。”說罷就行了漠北族人的曲臂禮。
李旭亦向顧狼笙行禮,微笑道,“狼笙姑娘,你好。”
二人互相見過禮,李旭便直接問道,“顧小娘子,請問你來找我有什麼事么?”
顧狼笙朗聲道,“校尉,我來還馬。”說著便鬆開了手中黃鬃馬的韁繩,伸手拍拍馬脖子,示意馬兒向前走。這匹黃鬃馬是營中受過訓練的馬匹,得了指示,且又回到熟悉的地方,自然而然便走向前,不用人牽,徑直往大營里去了。
李旭微笑道,“這馬,原是那天送令弟和部落里兩位小郎君回去的。部落和大營,兩地相距甚遠,小郎君們受了傷,安排馱馬送回去比較好。”說罷李旭又問道,“請問那三位小郎君,身體恢復的如何了。”
顧狼笙看着李旭,認真道,“那件事,原是我弟弟的錯,他犯了錯,還帶着不明實情的部落眾人來大營討要說法,實屬不對。弟弟我會好好教訓。這借來的馬,應當歸還。”顧狼笙只說“借”,並不說“賠”。
見顧狼笙如此說,又為了送馬專程前來,李旭暗想,若是堅持要“送馬”,倒是辜負了這小娘子的一片心。於是李旭點點頭道,“如此,楊某便謝過小娘子。往後楊某亦會重申紀律,好好約束營中軍卒。”說罷,李旭向顧狼笙行了一禮。
顧狼笙還過禮,沒有馬上去握馬韁繩,她看着李旭,眼神閃爍,欲言又止。
李旭察言觀色,早看出來了,這時便道,“請問顧小娘子,還有什麼事么,旦說無妨。”
嘴唇微微動了動,顧狼笙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如果面對的是大營副將阮長知,她和副將相識,有話好說,而眼前的年輕男子,現在僅僅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想到部落里的夥伴們,顧狼笙心中一動,看着面帶微笑的李旭,她用請求的口吻說道,“我這裏有一樁不情之請,不知校尉可否答應。”
李旭道,“顧小娘子請說。”
顧狼笙眉心一蹙,說道,“我想求葯。”
“要……”李旭乍聽,一時沒明白。
“可否求贈一些葯,就是平常會用到的藥材,大營里會用的葯。”顧狼笙的神情急切起來,她和她的部落族人們是真的需要。
“哦,”李旭明白了,點點頭,又問道,“敢問是治什麼病的哪種葯,是給顧小郎君他們用的外傷葯嗎?”
顧狼笙道,“都行,都可以,什麼葯都行,我們是真的需要,故而厚顏求贈。”
李旭略想了想,說道,“我聽說顧小娘子是識字的人。”
顧狼笙道,“阿爹教過我,些許識了些字。”
李旭微笑道,“那就好辦了,我讓人準備一些藥材,把藥名、用法寫在外包的紙上,用時,一看即知。”
顧狼笙聽李旭這麼說,知道李旭是答應贈葯,連忙感激地說道,“有勞你,多謝了!”
李旭去安排人準備藥材,顧狼笙一個人站在漠北大營的大門口等待着。
在守營軍士們的目光中,顧狼笙內心有說不出的滋味。正所謂“上山打虎易,開口求人難”,顧狼笙求贈葯的行為不算是乞討,可這年輕女子的心中仍是糾結不已。
得了一大包包好的藥材,顧狼笙再次感謝了李旭和漠北大營,回去了。
幾個軍卒們互相議論着,“前天楊校尉不是剛剛送了他們一大包藥材么,還不夠哇。”,“那天送的都是治外傷的葯,你沒聽狼笙姑娘說么,‘什麼葯都行’,就是還想再要些個內用藥。”,“不是我說,大營里的藥材只怕比彥州藥鋪里的都好。”,“什麼藥鋪啊,他們部落哪有那個錢,能顧住吃飽都不容易。”
目送着顧狼笙騎馬離開的身影,李旭心中頗為感慨。
一天之後,李旭正在和幾個司務說著營中瑣事,一扭頭,就看到一張生機勃勃、活潑靈動的笑臉,李旭頓時也笑了。
“哎喲,小陸,你怎麼回來了。”
“我想校尉了呀,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