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4 章 漠北篇289-問罪
“是你動手打人的嗎?”中年男子氣勢洶洶衝著陸星厲聲質問道。
被劈頭蓋臉地質問,陸星看了看對方,然後目光落到那三個少年人的身上。
年紀略小的那兩個孩子依偎在大人身邊不住抽泣。
昨天的藍衣少年,今天穿了一身樸素的灰布衣衫,拿掉了耳環和髮帶,短髮蓬亂着,身上沒了昨天的野性和狠辣,垂眉低目,滿臉委屈,他側身站着,臉頰上那道鮮紅腫起的鞭傷清晰展露在營門口的眾人眼前。
陸星心中暗想:我只說他們三個打輸了,回去便不好意思向人提及,卻原來在這兒等着我呢。
斜斜偷瞄了陸星一眼,顧狼笛心想:哼!能放過你才怪!
阿菘和小蒿身上的傷還能掩飾,顧狼笛臉上挨的那一道鞭傷明晃晃的,遮都遮不住。當然,顧狼笛也沒有要遮瞞的意思,他們挨了打,他還被人割斷了鞭子,回到宿營地,大人們瞧見了一定會問個仔細。
而顧狼笛要的,就是這“問個仔細”。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那時在回去的路上他已經都想好了。
今天一大早,部落的族人們就帶着三個孩子找到漠北大營來,“給挨了打的孩子們討個公道。”
把陸星的樣貌特徵講述給守營門的軍士們,營中千把號人,陸星是個出挑的,昨天他一人一騎出營,還有守門軍記得這個事。漠北族的部落來“告狀”的事也傳進了營中,王好好和虞紅衣聞訊而來。
見陸星一時不答,其他同來的漠北族人這時也紛紛質問陸星,有人道,“孩子們並沒有做什麼,憑什麼動手打他們。”,有人道,“你是看他們年幼好欺,故而出手的嗎?”,又有人道,“看把我們孩子打成什麼樣兒了!”,有人氣道,“這分明是瞧着咱們顧首領外出不在,便欺負到咱們頭上來了。”
顧首領!
這三個字一下子觸動到了陸星,他不由看向眼前的這幾個漠北族人。
是那個專門收容“離散人”的部落嗎?是那個曾經見過大海,用寬廣包容的胸懷接納被別的部落“拋棄”出來的弱小者的顧首領嗎?
陸星的沉默讓護着顧狼笛的中年男人生了氣,他大步過來一把揪住了陸星的衣襟,怒道“別以為藏進大營里咱們就找不到你!別以為不承認就能逃過去!”說著他舉起拳頭就要打陸星。
王好好離得近,一見漠北族人要動手,連忙搶上前去把二人分開,他擋在陸星身前,連聲說道,“這位好漢,這位好漢,且莫動手,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營門口的守軍和附近聞訊而來圍觀的軍士們,這時也紛紛上前勸阻。
那被拉開的中年漢子衝著眾軍士們大聲道,“有什麼話好說的,咱們只認拳頭!哦,現在你們要說話了,那昨天打我們孩子的時候,怎麼沒個‘有話好說’!”
陸星暗想:昨天,昨天那小子壓根兒就沒給我說話的機會,上來就動手抽鞭子了。
營門口的騷動被路過的軍士們看到,有人駐足圍觀,有人交頭接耳與人指點着議論,有人趕過來一問究竟。只片刻時間,聚集在營口處的軍士越來越多。
王好好悄悄伸手扒拉陸星,小聲問道,“你真的動手了?”
此時陸星有種欲辯無從的感覺。
話要怎麼說呢?少年們動手搶馬是事實,陸星出手打人亦是事實。
與此同時,陸星注意到圍觀的營中軍士中間,有人在用異樣的目光看他,那帶着鄙視和憤怒的眼神不禁讓陸星疑惑,內心暗想:這是怎麼了?就算我真的動手打了人,也該先問個青紅皂白事情原由,不必一聽對方說,便如此看待我吧。
幾個漠北族的漢子見有軍士出面居中勸解,只覺得這是大營里護短,更加生氣,不依不饒衝著陸星叫嚷起來,有軍士不明就裏還在詢問,各種聲音吵鬧成了一團。
就在這時,人群之後有個聲音響起,“這是怎麼了?”
陸星回頭看,見是李旭站在那裏。姿態瀟洒的李旭,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沉穩的威儀,他只是一站一開口,瞬時間,營門這裏的吵鬧聲停了,人們安靜了一刻。
李旭臉帶淡淡微笑,走上前來,他昂頭挺胸,不卑不亢向著那幾個漠北族人行了一禮,然後用溫和謙讓的態度詢問道,“請問幾位到我漠北大營來,所為何事?”
中年漢子瞧着李旭身穿的服制,不是普通的軍卒制服,又見李旭儀態端方,便猜着眼前這個生面孔該是個營中的軍官,就向著李旭說道,“我們來討公道!對了,我們要見阮副將!”
李旭微笑着道,“幾位,真是不巧,阮副將有公事去了彥州,現在不在營中。”
那幾個漠北族漢子一聽,紛紛說道,“怎麼這麼不巧。”,“喂,他是真的不在還是假的不在,該不會又是怕事躲起來了吧。”,“之前每每有事他便總是傳話,總見不到真人。”,“營中現在還有哪位副將在?”,“還有沒有個能主事的人了?”
李旭又是微微一笑,說道,“我是這營中新來的校尉,幾位有什麼事,可以先對我說,我且看看能不能處置得了。”
這時有漠北族人小聲道,“校尉是什麼,沒聽說過。”又有人道,“管他是什麼,能說上話就得了。”
面對這些漠北族人的疑問,李旭微微笑着,站立在人們中間,既坦然面對來者,又用身體姿態將營門口這一眾守軍護在身後。
這時,先前一直在人後,護着阿菘和小蒿兩個孩子的一位漠北族老婦人,摟着孩子走上前來。只見這老婦人兩鬢已白,一頭篷松的頭髮用根木簪子簡單挽在腦後,穿一身漠北族的袍子,腳上是雙打着補丁的棉窩窩鞋。
老婦人上前,先是向著李旭低頭行了一禮,說道,“這位想來是營中的官爺了,官爺,你請看看。”說罷,她把懷中的阿菘引到李旭面前,解開阿菘身上的衣衫,露出孩子的胸口。
少年單薄的胸口上赫然有一塊青紫傷痕,這時,營門口眾軍士們的目光不由齊刷刷看向陸星。
陸星頭上戴着帽子,遮住了他額角受的那一道鞭傷。
這時陸星心想:就算沒戴帽子又能如何,罷了。打架嘛,有來有往。
阿菘一臉委屈,又害羞,低着頭匆忙拉攏衣襟,一扭頭又鑽到老婦人身後。
老婦人又一指阿蒿,說道,“官爺,這孩子身上也帶傷,還有我們狼笛,你瞧瞧,”說著她向顧狼笛一指。顧狼笛臉上的鞭傷明晃晃的。
幾個漠北族漢子這時都道,“看把我們孩子打的。”,“你們不能這麼欺負人。”
老婦人看一眼陸星,又轉身李旭,說道,“那位軍爺瞧着也面嫩,只是,他比咱們這幾個孩子總年長几歲。”
以大欺小。
李旭這時轉過臉來看向陸星,語氣平和,緩緩問道,“你怎麼說?”仟韆仦哾
陸星掃一眼藏在大家身後的兩個孩子,目光轉向顧狼笛,見顧狼笛一副縮手縮腳的委屈樣,心裏暗暗冷笑:嚯,這麼能裝,真沒看出來。
面對李旭的疑問和營中同袍們的注視,陸星向著顧狼笛一示意,“何不先問問他們,昨天下午那會兒要對我和我和馬做些什麼。”陸星刻意提到了馬。
一聽到“馬”,露出半張臉圍觀的阿菘,一下子縮了回去,小蒿斜瞟一眼顧狼笛,然後探出身子說道,“你躺在那草坡子下面,周圍野草長那麼高,一時沒看見,只當是有一匹馬,那又如何。”
陸星看着小蒿,咧嘴笑了,“嘿,是這樣的嗎?”
陸星的笑容看在小蒿眼裏,讓他覺得心裏發怯。轉念一想,昨天這人一拳一腳就把他和阿菘打翻在地,掙扎半天才爬起來,挨了拳腳的地方青紫淤血,輕輕觸碰就會發痛,只怕這拳腳傷得好些天才能好轉。一想到此,小蒿忍不住又氣起來。
“難道不是嗎?我們可沒有打你。”小蒿大聲道。他話里的“我們”指的是他和阿菘。
陸星一聽,只覺得眼前這幾個孩子恐怕是無禮亦要攪三分,他也生氣,揚聲又道,“你們沒動手?你們難道不是要搶我的馬嗎?馬是軍中財物,我是為了護住不被搶走才出的手。”
小蒿一聽急道,“我們又沒有搶走!”
陸星剛想反駁“搶不搶走也是你們先動的手”,還沒開口,顧狼笛就踏前一步,向著陸星,同時亦是向著營中眾人說道,“那馬,我們只不過是想看看,咱們漠北族人原本就愛馬。怎的,馬是你的,旁人就看不得了,話未說清便動手打人,到底是誰的不是多。再者,”這時顧狼笛先是瞥了一眼陸星,然後又轉向李旭,鄭重說道,“據說這漠北大營里有規矩,外出也罷、巡營也罷,皆需結隊而行,不可單獨行動。”說話說他又轉向陸星,嘴角邊勾起一個淺淺的冷笑,“怎麼你這個軍士這麼不同。”
陸星一聽,心裏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只顧想着尋些野味好償還心愿,一時竟然忘記了這一條營規。手中雖然有通行令牌,但那令牌是允許軍卒入夜之後在營中行走,以及出入大營時的手令,憑它亦不能單獨行事。
李旭聽罷,緩緩轉頭看向陸星,說道,“你一個人出營去了?”
陸星沉默着低下了頭,同時低頭的還有幾個營門值守的軍士。
平和的日子過久了,一天一天地“無事發生”,大家都有些鬆懈。
兩邊的話對到如此地步,李旭已經心知發生了些什麼。他面對前來質問的漠北族人,欠身行了一禮,然後說道,“事情我已知道。這件事裏營中軍士亦有錯處,我自會處置。我在這裏向幾位年幼的郎君致歉了。”說罷李旭又躬身再行了一禮。
不等大人們開口,顧狼笛挺身說道,“處置?怎麼處置?哼,行個禮就想了結?”
李旭微笑,對顧狼笛說道,“有錯,賠禮道歉是應該的。這位小郎君,你待如何?”
顧狼笛抬手一指陸星,大聲道,“他犯了營規,難道不該受罰嗎?”
李旭看向陸星,二人目光相遇,這一瞬間陸星心裏閃過一番念頭,他從李旭的目光中讀到了同樣的想法。
李旭是“空降”到漠北大營里來的閑散武官,平日裏和軍士們打成一片說笑玩鬧,在營里他沒主過事。陸星入營時便聽說過,漠北大營的主將長駐廓州,只偶爾來營中巡查,大營諸事主要是副將阮長知在負責。
這個阮長知,性格較“軟”,此人擅長處理內部和後勤事務,對外應付,他就不擅長了,遇事能避則避,能躲就躲。
眼下這件事,處置得宜,正能讓李旭在營中豎立權威,往後,這個閑散武官說話會更有份量。
陸星心想:我是錯了,我認,若是能藉著我的事讓他可以統御眾人,也是好事。
不等李旭發話,陸星便站出來說道,“我願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