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6 章 漠北篇236-初相見
走着走着，小青山山腳下的一片營房顯現在視野里，高高的旗杆上，營旗微微飄動。
王好好抬頭看了看天，然後用胳臂碰碰身邊一直在向前張望，滿臉期盼的陸星，說道，“哎，我跟你說，別看這會兒天色還亮，太陽已經落下去了，這天啊一眨眼的功夫就會黑了。進了營，大灶上還能有飯，不過都是剩的了。你哥哥我啊之前把我兄弟給耽識了，喏，”王好好說著向馬車上示意，“我在廓州買了點酒菜，等會兒一塊吃，咱們就不上大灶上去了。”
陸星聽了忙道，“這怎麼好，該是我請客才是。”
王好好連聲道，“現在都是自己人了，快甭客氣，不要推推拉拉的。”
陸星笑道，“嗯，多謝好好哥。”
王好好撓了撓頭，笑道，“嘿你這孩子，嘴還挺甜，這前一聲哥后一聲哥的，把我還叫的怪不好意思了。”
陸星笑道，“你是比我年長些。”
王好好道，“營里啊也不是太論年歲大小，入了營，大家都是同袍，你也不必太拘着禮。”
王好好這時想到了什麼，又道，“等會兒我先帶你去做檢錄登記，錄好名冊你就是正式的軍卒了，再給領你個通行牌子，營里有規矩，晚間不得隨意行動，我知道你是個懂規矩的，不過萬一有什麼事呢，先把通行牌拿上吧。
陸星說道，“我都聽你安排。”
王好好又道，“咱們這小青山大營里，自有一些風俗舊例，該遵守的也要遵守，別扎刺兒犯了大傢伙兒的忌諱。眼下就有一條，營里有個俗例——凡初入營，先要洗澡。好好洗上一洗，一是洗去一路而來的灰塵，洗掉不好的運氣；再一則就是經了這一水，求個好運，往後在營里訓練少受傷。營里一直有這麼個講究在，等會兒你先去澡房洗浴，然後咱們吃飯。”
陸星乖巧地點頭，“我都記下了。”
馬車到了大營正門處，守營門的幾個軍士們看到王好好把陸星帶來了，頓時都笑嚷起來，有說“哎喲，快瞧瞧這是誰來了”，有說“小陸，這下你可以入營了吧”，有打趣王好好的，直說“看吧，就說是這‘耗子’耽誤了人家孩子。”
王好好就坐在車上跟這幫守營軍士打嘴仗，“嘿嘿嘿，少說我啊，我多會兒離的營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不是才回來嘛。好啦好啦，已經向副將報備過了，這孩子營里收下了，往後就是自己人了，兄弟們，都照顧着點兒啊。”
那幾個軍士早就和陸星混熟了，這時候都笑說“知道了”，“是自己人啦”，“小陸，馬上就能和我們一起每天操練了”等等。
陸星坐在馬車上，笑着向幾位守營軍抱拳致意，然後就被王好好帶進了小青山大營。
進了營地，陸星忍不住東瞧西看。
小青山大營，佔地很大，規模着實不小，營中道路寬闊，有成排的整齊營房，有訓練場，有大灶、倉庫，還有戰馬司、兵器司等。
王好好告訴陸星，漠北地方，地廣人稀，設立之初，規劃了相當大的一片地方做為營地，按照規制建起屋舍，“咱們這兒現在只有千把人，其實這裏地方管夠，各種設施一應俱全，就算是擴充到上萬名軍士，這裏也住得下、操練得起來。”
陸星感嘆，“真不錯啊。”
王好好笑道，“可不是嘛。”
有王好好帶着，陸星入營的手續辦理得很順利，他領到了營中發給軍卒的各色物品，還得了一塊通行令牌。王好好幫陸星拿着一些東西，陸星提着大包小包跟在他身後，王好好把陸星帶到了他所住的營房。
“喏，可記住了啊，是這裏。這營里住宿的營房都是一模一樣的屋舍，初入營的人老有迷了路的，有找不着住處的，有找不着大灶的，沒頭蒼蠅一樣在營里亂走亂撞。你可記好了，對了，這裏的旗子，你記好周圍的標識物，就不會迷了方向。”王好好教導着陸星。
陸星一路走，一路都在記，心裏描畫著營區的地圖。
入營時陸星被划進了步兵營，王好好也是步兵，在來的路上王好好就跟陸星說過，讓陸星跟着他住。
一間營房最多可住十二人，睡的是大通鋪。王好好住的這一間現在來了陸星，正好是十個人。每人分有一個像大木箱那樣長寬的木櫃，用來存放各人的物品，屋內還有公用的桌、椅、水壺等物。王好好帶着陸星進了房，指點給他看，又道，“覺得如何？”
陸星笑了，“跟我當初在衙門裏時住的差不多。”
王好好笑道，“喲，你不說我都要忘了，你當過捕快來着。是差不多，是差不多。”
此時營房裏沒有人，同屋的軍士們都還在大灶上吃飯，沒有回來。王好好幫着陸星把行李物品先放下，然後說道，“時間不早了，你先去澡房，再不洗天可就要黑了。你洗了澡就往楊校尉那裏去，咱們一塊兒在他那裏吃飯。晚點兒同屋們都回來了，我再一一給你介紹。”
王好好帶陸星出來，指給他去澡房的路，又道，“我這兒還有點事，借用的馬車和馬也得還回去，你自個兒過去吧。”接着他又指給陸星去楊校尉住的營房的路，“……記得清嗎？能自己過去嗎？”
陸星點點頭，“記下了，若是找不着，我尋個人問一下。”
“那等會兒咱們在楊校尉那裏見啦。”王好好交待完，趕着去辦他的事了。
陸星從行李里找出一塊細布面巾當成是澡巾，拿了替換的乾淨衣物，又翻出一塊皂角帶上，就往澡房的方向走去。
這時的陸星，穿的還是普通衣裳，手裏抱着發給他的軍卒的黑色制服。有人看他，但一路上並沒有遇到盤問。陸星心裏挺高興，暗想：嗯，現在我也算是“自己人”了。
走着走着，陸星看到不遠處一間有如倉房一般的高大屋舍，圍牆上端的窗戶很小，牆的一側向上升騰着滾滾的白色水汽，陸星知道那應該是正燒着熱水的爐灶，不用說，澡房到了。
營內的澡房和陸星在祈縣時去過的守城軍們所用的相差不大，只是大營里人多，澡房蓋的相當寬大。
進了門，有一道擋風的屏風，裏邊是個大的換衣間，幾排帶號碼的格子櫃供人們放置各自的衣服用品，換衣間一角堆疊着很多木盆和木桶，穿過掛着厚布簾的門，再往裏就是洗浴間。洗浴間裏有冷、熱水池，木製的水槽把水流從水池引出來，人們在木板搭成的一個一個小隔間裏，用盆或桶，或從水槽，或從水池裏打了水來清洗。
陸星肩上搭着澡巾，順手拾起地上的一個木盆，把皂角撂進去，然後端着盆大剌剌地徑直往浴間裏走去。
在外邊脫衣裳的時候，陸星聽到澡房內里很是熱鬧，嘩啦嘩啦的水聲和人們說話笑鬧的聲音響成一片。
陸星挑起門帘走進浴間，站在空地當間，目光尋找着空的隔間，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剛才還嘈雜不堪的寬大的洗浴間裏，竟然鴉雀無聲。
嗯……？
陸星眨着眼睛，目光從眼前人們的臉上掠過，那些在水池旁盛水的、坐在倒扣着的木盆上搓澡的、隔間裏正揉着一頭濕發的、互相擦背的、拿澡巾打鬧的，以及腰裏繫着澡巾顯然是洗完了要出去的人們，此時，整個大浴間裏的所有人都靜止着，全部的目光齊刷刷地瞪着陸星，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出震驚和不可思議的表情。
嗯……我怎麼了嗎？
陸星保持着手裏端盆，雙腿叉開站着的姿勢，不動聲色地暗暗垂下視線看了看自己。
嗯……我……我沒怎麼啊。
這時，陸星又注意到，所有注視着他的人們，目光好像都是集中在他身上的某一點。
嗯……？
片刻的安靜之後，“轟”地一下，浴間裏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的聲音。
“我艹！”
“艹！”
“好大……”
“娘咧！”
“怎麼那麼大……”
“哇塞！開眼了！”
“這小子……！”
“小時候吃了啥了，恁大！”
陸星站在原地沒動，這時，他已經醒悟過來，知道了剛才整個浴間裏的所有人是為什麼都在看着他，為什麼突然變得安靜，又為什麼爆發出一片驚嘆。
陸星面無表情，目視前方，耳朵微微發紅，內心有種微妙的得意感。
哼~見識到了吧，爺就是這麼厲害！
在人們的目光中，陸星邁步向前，走出幾步之後，突然，剛才響起聲音的整個浴間又是一下安靜，陸星愣了一下，隨即注意到，原本人們望向他的視線，現在都投向了他的身後。
咦？
二度靜默了片刻的浴間裏，響起了一片倒吸氣和咗牙花子的聲音。
“我艹！”
“我艹！！”
“天哪……！”
“這個怎麼也恁大！”
“厲害啊！”
“今天到底是咋個回事！”
陸星同樣帶着“今天到底是咋個回事”的心情回過頭，一眼就看到他身後站着一個人。
那人和陸星一樣，肩上搭着澡巾，手裏端着盆，姿態大剌剌地站在地當中。
陸星的目光，從那人頭上簡單隨意地束髮、濃眉、黑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樑、寬肩、結實的腰身，再滑落到腰際以下。
這時，陸星不由也在內心倒吸了一口氣。
咿，這傢伙！小子可以啊！
那個人像陸星一樣，坦坦蕩蕩站在那裏，這時，他顯然是注意到了人們投視過來的目光，也讀懂了目光背後的含義，並且並不以為意，咧開嘴憨憨地一笑，露出一顆俏皮的小虎牙。
眼角略為下垂的狗狗眼，笑起來格外可愛，陸星頓時覺得那人真應了“笑容可掬”四個字。
這一前一後剛進來的兩個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目光，然後在眾人的目光中，各自去打了水，進了空着的隔間，嘩啦嘩啦地洗起澡來。
自從這二人進了浴間，人們議論的嗡嗡聲就一直沒有停過。
等到陸星快洗完時，他發現仍然有人在悄悄地向著他這邊打量、觀望，互相竊竊私語。
陸星眯了眯眼睛，暗想：哼，爺這個旁人可羨慕不來。
洗完澡，陸星提着盆出來，不由用目光尋找剛才的那個人，然而沒有看到他。陸星暗想，那人該是比他洗得快，先走了。
互相打照面只是短短的一瞬，然而那個人在陸星心裏留下了極其強烈的印象。
陸星暗笑，心想：爺一直以為爺厲害，像爺這樣的沒幾個，沒想到還有跟爺差不多的。嘖，漠北大營，有意思。
此時，洗完澡回到營房的李旭，一邊整理臟衣服，一邊回想着之前的一幕。
琥珀色的貓兒眼、略帶稚氣的英俊面容，嘴角露出一絲壞壞的笑容，三分痞三分浪的氣質，陽光一般明朗，同時也還有着青澀的氣息。
應該是營里的軍卒，之前並沒有見過。很年輕啊。
李旭進了漠北大營之後，各種雜事不斷，他先前一直是燒了熱水在自己的房間裏洗浴，也算是應過了營里的俗例。
今天是李旭第一次到大營的澡房去洗澡，也是第一次被營里的眾軍士們圍觀。
回想起剛踏進大浴間時，那瞬間的靜默和之後的驚呼，李旭內心暗暗發笑，再想起他看到的那個英氣勃勃的少年郎，李旭忍不住又笑。
嗯，漠北大營，真有意思。
陸星和李旭在大澡堂里的這次“亮相”，營中軍卒們被這兩個“新來的”給狠狠地“震懾”到了，後來，這件事還成了漠北大營里的一個“傳奇”。
就是在這一天，皇城中長大的五皇子，與長在小縣城裏當過乞丐的小捕快，相遇了。漠北大營的這一天是他們二人做為彼此一生摯友的開始。
後來，每每回憶起最初的相遇，陸星和李旭總是情不自禁哈哈大笑。二人最初的相遇竟然是如此坦坦蕩蕩，這次無比“坦誠”的相遇亦成了這段不變的友情的基石之一。
緣分，真是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