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人心易動
密州的百姓,原以為兵禍來臨,這日子馬上就沒法過了,可尋常人家又無路可逃,正惴惴不安等待厄運降臨,卻不想很快聽到街頭鑼響,有人宣讀新軍的公告,聲稱平天軍絕不擾民,一應商鋪照舊經營,無需擔心苛捐雜稅。
開始還有些人不相信,結果就有士兵開始敲商鋪的門,其他人躲在門后和窗口戰戰兢兢地看着糧店和布店的門被敲開,原以為會被搶的一乾二淨,結果沒多一會兒,卻見那些軍爺推着大車小車的貨物出來,當著滿街人的面,用銀子支付了貨款。
這還是密州城裏的人,第一次看到軍爺們買東西給錢的。
在此之前的幾十年裏,密州在北燕的管制下,猶如奴隸一般,動輒打罵,若有反抗,則格殺勿論。燕人在這裏是上等人,而原本的大安人,則是最低賤的平民和奴隸,日夜辛勞,也只能勉強維持活着。
若不是故土難離,無處可去,外面到處是兵禍流民,他們也不會一直困在這裏。
其實來來去去的兵很多,安軍來過,燕軍來過,流民來過,義軍也來過,可無論是哪一路人馬,進城后都是大肆搜掠一番,能不能守住城不要緊,反正不能虧了他們進城這一遭。
而這,還是第一支進城后不聲不響,不搶不殺,只抄了官衙和幾個大燕官員的府邸,其他的平民和商戶人家連碰都沒碰,今日居然還真的上門“買”東西,而不是白吃白拿。
這種好事,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碰上,錯過了豈非可惜?
旁邊醬鋪的人小心地探出頭來,問道:“軍爺,我家還有些醬,你們要不要啊?”
“要啊!”帶隊的正是柳南,他們斥候小隊的進程之後,就負責各處搜集情報打探消息,他得了命令,就帶人出來買貨,他有生以來也是第一次能如此放開了買貨不帶考慮荷包的,買買買的格外開心,一聽還有醬料,乾脆衝著滿街大門緊閉的商鋪喊道:“營中尚需各種食物,有願意賣的趕緊開門,我買完可就走人了啊!”
“有有有!”隔壁立刻有人響應。
“軍爺,豆油要嗎?”
“要!”
“燒酒要嗎?”
“要!”
“布要嗎?”
“要……這種的不大行,我們那缺裁縫,都是大老爺們的不會做衣裳,聽將軍說,準備統一買了布料后找一家定做軍服。這種事我可做不了主,要不你們等明天開張口看看告示,說不定就出來章程了,到時候你們賣也不遲!”
“還要出告示啊?”
“那是,我們將軍說了,買賣要公平公正,軍服這種大筆的買賣,就得跟正經商人合作,可不能隨便圖便宜買些不經用的,那可都是關係到我們兄弟性命的玩意兒,馬虎不得呢!”
“你們將軍是哪的人啊,這般厲害?”
“我們將軍是青州人,也是跟我們一樣的窮苦百姓出身,後來為了大活兒能活下去,才反了燕國。”
“將軍本事大着呢,能引來天雷,那些燕國的鐵騎遇到我們將軍,一個個都嚇得屁滾尿流,丟盔棄甲,甭提有多難看了!”
“以後你們就好了,我們將軍在青州治下,百姓都能分到田地,再也不用怕那些燕軍搶掠,能過上好日子……”
柳南和幾個士兵滿載而歸,買到的東西不但便宜,還多了不少的添頭,有些商戶為了打聽消息,給他們塞了不少東西,吃穿用度都有,他帶回去都一一上交,將自己這一路看到和聽到的情況都彙報了上去。
而如今負責情報和城防事務的,就只有孟興遠和楚逸,耿九塵則理直氣壯地帶人去開墾“鹽田”,要趕在盛夏來臨之前,將濾池和結晶池都砌好了,再移植栽種些花草樹木在旁邊的山崖上,以確保這片海灘的存在。
孟興遠昨日嘗到了曬鹽的甜頭,對他們做的各種鹽焗類美食大呼浪費之餘,亦是垂涎不已,他年紀大了,平日吃慣了清淡的食物,偶爾吃一次這等重口鮮美的海鮮肥雞,簡直食髓知味,一日不見都不行。
於是他洋洋洒洒寫了篇海鹽賦,然後抄了幾份,連帶着耿九塵口述的鹽焗類食譜,和先前寫的信一起,分別讓人給臨安書院的幾位好友和遠在江南的親友送去,基本中心意思就是“有明主反燕復安,有精鹽不限量美食,速來!”
至於其他的糧商,就是一句話:精鹽現貨換糧,欲購從速!
江南多少鹽商為了一份鹽引能打破頭,當初大安就曾讓糧商解糧至邊關換鹽引,就有無數糧商跑斷腿。而如今還不是換鹽引,是精鹽現貨,即到即換,無賒無欠,不知比先前的政策優惠了多少倍。
這消息一傳開,南方鹽商頓時嘩然,紛紛抗議不說,還提議朝廷收繳耿九塵的鹽場,不准他販售私鹽。
而那些糧商平日裏就眼紅鹽商的利潤,如今有了機會可以自己得鹽,哪裏還顧得上鹽商的抗議,紛紛組隊裝船出海,揚帆北上,沒幾日就到了密州。
還未進入密州港口,那些船上的糧商遠遠看到港口外的一處沙灘上,矗立着一座雪白的小山,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是什麼?鹽?鹽山?!”
傳說密州的鹽多,有特殊的製鹽技巧,能日出千斤,他們起初還有些不信,這次來的也不過十餘艘糧船,就算是有什麼意外,虧損幾家分攤下來,還是能承擔得起的,這年頭經商永遠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不冒險走一回,誰曉得竟能看到如此壯觀的場面。
“是鹽!真的是鹽山啊!——”
“天——這麼多的鹽……密州真是發了啊!”
這些海商南來北往,以前也曾來過密州,只是未曾久留,畢竟燕國治下的城池,一個比一個窮,他們賣不動多少貨物,還不如直接背上通州,去燕京賣給那些貴族豪商,才能賺得迴路費。
可如今看到密州港口直接矗立着的鹽山,白花花的幾乎要晃瞎人眼,他們都不禁有些後悔起來。
帶的糧食太少,換不完這座鹽山啊!
耿九塵這幾日除了讓人將精鹽裝袋之外,用來做鹽焗食物和一些提純不好的粗鹽,都堆積在一起,點用巨石壘成一座數丈高的小山,然後用漿糊刷上去,將那些廢了鹽和粗鹽糊在外面,又在外面厚厚地鋪了約莫一尺來厚的粗鹽,乍一看,就好像一座真正的鹽山,就算有人到了近前,伸手拿來嘗嘗,除非整個人鑽進去超過一尺,否則根本不會發現裏面的問題。
單憑這個創意鹽山雕塑做招牌,就足以讓前來換鹽的糧商相信他們製鹽的實力。
而實際上,他已經發動了密州的軍民一起幫着在開鹽田,曬鹽製鹽,幾乎日夜不停地輪班作業,到目前為止也不夠換糧的數目,只能在跟那些糧商談判的時候,設法分期付鹽,或者……挖掘更多的利潤點。
於是,剛到密州港口落腳,報上船稅的江南糧商們,就接到了自封為山東刺史的耿九塵派人送來的請柬,請他們今夜去府衙赴宴,品嘗密州的特產。
江南糧商以魏、褚兩家為首,魏谷宇和褚明清看到那封請柬,雖然覺得有些古怪,可到了人家的地界上,就算真的是鴻門宴,也不能不去。當即就表示需要到客棧先打尖休息,沐浴更衣后,前去府衙去赴宴,才不算失禮。
張虎是這次負責送請柬的府衙侍衛,壓根沒看出這些糧商眼中打得官司,得了回話就立刻離開,一句也沒多問。
眾糧商就有些猶豫起來,忍不住問道:“不知這位刺史大人這麼急着請我們赴宴,是何用意?”
“只怕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啊!”
“難道是鴻門宴?莫非他故意騙我等前來,就是要將我們扣押在此,讓我們家人拿錢來贖人?”
“難道他是騙糧的?”
褚明清和魏谷宇交換了個眼神,有些失望地搖搖頭。
褚明清清了清嗓子,正色說道:“大家請稍安勿躁,刺史有請大家去府衙赴宴,實為盡地主之誼,我等若是推辭或妄加揣測,只怕會誤了刺史大人的好意。”
魏谷宇跟着說道:“那位耿刺史的名聲很好,想來不會做這等殺雞取卵之事。畢竟,我們這次帶的只是第一批糧,他需要的糧食,恐怕不止這些。”
眾人聞言鬆了口氣,其實他們心裏也是如此想的,但只要有一個人往壞里想,其他人就會不由自主地跟着往那方面想,越是這種人多的時候,盲從的羊群效應就格外明顯。
“那就好,那大家還是儘快收拾一下,準備晚上去赴宴吧!”
密州港口的客棧並不多,裝飾平常,這還是這幾日得知有江南糧商前來,耿九塵安排人臨時現改裝了不少客房出來,才堪堪能容下這些糧商。他們也不敢都上岸來住,船員和下人依然留在了船上,自己則上岸收拾打扮了一番,都換上了乾淨的新衣,準備前去府衙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