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修)
“呼……”
再度被追趕,本就累極的宋芙氣喘吁吁,胸口又疼又緊,每呼吸一次都是折磨。
她跟在少年後頭東彎西拐,每回覺得他跑得那樣快,自己肯定追不上時,轉過下個巷口,仍會看見他的背影。
一路跑得辛苦也就罷了,更令宋芙難以接受的是,四處到處都飄着一股不好聞的氣味,加上她又喘得厲害,那些氣息自口鼻灌入,實在令她渾身不適。
再過一個轉角,宋芙見少年不再急奔,而是撩開倚在牆邊的破爛木板,眼神掃向她:“進去。”
那木板約有半個成人高,也不知放了多久,沾了潮氣,角落還長着青苔。
這附近雜物堆積,幾個木桶四散,鐵圈鏽蝕,木片斷裂,均殘破得無法使用。
沒人收拾,他們蹲下躲藏卻是正好。
終於不用再跑,宋芙很是歡喜,捂着尚劇烈起伏的心口走去,卻總感覺噁心的氣味變得越發濃重。
錯覺嗎?
她皺皺鼻子,很快,宋芙就明白了為什麼。
一列螞蟻自牆根源源不絕前進,聚在木板後方,圍繞在已腐爛的動物屍體旁。
宋芙僵住腳步,想轉開目光時已是太遲。
灰撲撲的身子與細長的尾巴,瞧着像是耗子。
黑蠅與螞蟻圍在它身周,光聽見“嗡嗡”翅膀拍動的聲響,鼠屍的慘烈模樣便浮現在腦中。
宋芙手掩口鼻,面露驚恐,含淚猛搖頭:“可、可以換個地方嗎?”
她頭皮發麻,那景象太過恐怖,以至於宋芙說話聲音還有幾分抖。
少年瞥了她一眼,沒多說什麼,卻繞到木板後頭自個兒蹲下:“那你自己找吧。”
宋芙瞪圓了眼,有幾分懵。
她沒料到他躲了不說,更沒出言哄自己的打算。
往常遇到這種時候,娘親與大嫂總會溫聲寬慰她,爹爹與大哥則會趕緊讓人清理,不讓嚇壞她的東西繼續留着,連二哥休旬假回來,得知她受了驚嚇,也會到她院裏同她笑鬧,逗她開心。
結果這冷淡的少年就像看不見地上的鼠屍似的,蹲在旁依舊面不改色。
宋芙等了等,也沒見他分個眼神給自己。
怎麼辦?要走她不認得路,要躲的話又……
尚猶豫不決,嗓門大的混混們聲音再次傳來。
“他們跑哪兒去了?”
“溜得倒快,肯定跑不了多遠,再找找!”
腳步聲就要接近,宋芙面色慌亂,這會兒再跑已是來不及。
權衡過後,宋芙牙一咬,還是跟着少年躲藏。
她一進來,少年即刻掩上木板。
斜靠牆的板子恰好給他倆留了一絲空間,木板因為陳舊,有少許如米粒大小般細小的孔洞,從中透出斑駁亮光。
宋芙躲是躲了,口鼻仍用雙手緊緊捂好,剋制自己不往那坨可怕的東西看去。
她直直盯着面前的老舊木頭,逼自己專心研究木紋,看得仿若那是塊珍稀古物。
表面看似冷靜,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抖成什麼樣。
阿起眼角餘光瞧着她。
宋芙長相柔美,皮膚嫩白,側面看去睫毛又長又卷。
她一雙眼睛本就圓,此刻受了驚嚇更是大大睜着,眼眶含着淚水一晃一晃,活像只瑟瑟發抖的小鹿。
“叮叮。”
細小的響音回蕩。
宋芙綁在側邊的頭髮團得有如圓潤的包子,發上用紅緞帶系出個好看的結,結上系有金色銅鈴,隨着她顫抖,那鈴也跟着晃了晃──聲音便是由此而來。
阿起:“……”
幾名混混在他們躲藏的木板前駐足,商量接下來是否分頭去找。
“會不會躲起來了?躲在桶子裏還是板子後面啥的?”
一聽關鍵詞,宋芙驚得僵住身子,屏住呼吸。
鈴鐺也因她此舉,終於不再發出聲音。
阿起收回目光。
另個混混則道:“嘁,那要飯的可不是會躲藏起來的人物,要我說,分頭去找太冒險,還是咱仨一起上,你是沒見過薛二被他打成什麼樣。”
幾人一合計,最終還是結伴同行,總算離開。
可怕的人走了,阿起剛挪開木板,宋芙便立即起身,奔出去大口喘氣,壓下胸口翻騰。
阿起再次給她指路:“往那兒走可回城,趕緊走,別再來了。”
宋芙頓住。
他話音冰冷,語氣算不得好,還三番兩次趕自己離開……
想到他連自己給的錢財都不肯收,宋芙抿了抿唇,有些委屈。
她何時被人這樣對待過?
宋芙扁着嘴:“走就走……”
她提步離去,想走快又怕被剛才那群人發現,宋芙慢下步子,左右張望,走得快了害怕,慢了卻又顧慮。
她就像受驚的小雞崽兒,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把她嚇得僵住。
直到她身影小得再也看不清,阿起方收回視線。
再睜眼,他散漫的目光倏地變得凌厲,活動脖頸,走向吵鬧聲傳來的地方。
驀地,視線範圍內奔出那三人,幾人指向他,與阿起打了個照面。
“在那裏!另個女的呢?”
阿起冷笑,慢悠悠往前走了幾步,原想圍攻他的三人見到他面上表情,心中一突,萌生不如撤退的打算,但左右看了看,他們可是有三個人呢!遂硬着頭皮迎上。
沒人退縮,阿起眯了眯眼,腳下發力,嗖地直往他們奔去。
獵物與獵人立場調換,囂張放話的轉為哀號,驚起屋檐上歇腳的鳥兒四處飛散。
片刻,躺在地上的三人哼哼唧唧,阿起面不改色,連話也懶得與他們說,轉身走人。
一個一個來,還是一次來三個,對他來說並無不同。
忽然,地上有個物品反光,隨着日光照射一閃一閃,引起他的注意。
阿起看了過去。
……
宋芙風風火火歸家,一踏進宋府,她急忙對下人吩咐:“備好衣裳,我要沐浴!”
其他人尚來不及反應,她奔進自己院子,活像後頭有惡鬼猛追似的。
侍女們頭一回見到主子這樣匆忙,有心想問,宋芙接連下了許多命令,甚至不等她們動作,率先解起衣帶。
玉露疑惑:“四姑娘這是怎麼了?”
像是恨不得把衣飾全摘了似的?
一靠近,聞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腐敗味,玉露不由面色一變:“您去了哪兒?怎會沾上這樣的氣味?”
說起這宋芙就想哭,手忙腳亂扯了髮帶,蹭去繡鞋,再吩咐另個侍女:“這些都拿去燒了,我不要再穿第二次!”
也顧不得回復玉露的問話,逕自進了浴房搓洗。
宋府佔地廣大,主要的院落都置有浴池。
裏頭熱氣氤氳,石階、牆面、置衣的架子等都以漢白玉砌成,白花花的一片,加上熱氣,乍看彷若仙境。
宋芙前前後後洗了許多遍,搓到嫩白的肌膚都紅得像煮熟的蝦子,幾次以後,她低首嗅了嗅,再問侍女:“可還有味兒?”
玉瑤搖頭,宋芙這才安心泡在池子裏。
累壞她了。
一放鬆下來,奔跑后的疲累和酸疼像是逮到機會,爭先恐後湧上。
她嘴角一垮,玉瑤便着急問:“四姑娘可是還有哪兒不適?”
宋芙如受傷的小獸般哼哼:“腿酸,腰還疼……”
渾身都不舒服。
玉瑤滿臉心疼,安慰她:“待沐浴完,奴婢給您按按可好?”
宋芙自是點頭同意,回到房裏讓她們捏腿的捏腿,熏發的熏發,她只要閉眼歪着就行。
今天發生的事實在驚險,不僅差點被狗兒咬,還險些讓賊人逮了,以為是恩人的人還不怎麼想搭理自己。
越想,她就越是鬱悶。
輕柔的聲音這時響起:“蓉蓉。”
裝扮素雅的婦人尚未進門,便先溫聲喚了喚。
素來不疾不徐的說話聲,此刻聽來卻顯得有些着急。
宋芙扭頭,見杜氏向來從容的臉上全是緊張,不由站起來迎她,想問發生什麼了?
結果起得太猛,自己的腿狂奔的後勁未消,登時軟了腳。
“哎喲!”
杜氏嚇了一跳,臉更白了:“蓉蓉!到底怎麼了?別嚇娘。”
宋芙穩住身形后沒有放開,而是偎在母親懷裏蹭了蹭:“娘親,我沒事,就是跑得太急,腿疼呢。”
自小到大隻要撒個嬌,杜氏便什麼都依她,但今日顯然不是這麼一回事。
杜氏沒有回抱她,而是將宋芙稍稍推開,從上到下審視了她好幾次,鮮少皺起的眉頭輕擰,確認寶貝女兒無事,母女倆才一同在榻上坐下。
“你說你,除了書院還去了哪兒?衣裙怎會染上不好的味兒?若你的貼身侍女沒來回報娘,你莫不是想當這事沒發生過?”
杜氏保養得宜,臉上沒什麼歲月留下的痕迹,因身子長年不大爽利,面色略有些病態的蒼白,也因此,說話聲細細弱弱的,也少有喝斥人的時候,宋芙被她厲聲質問,一時有些怔愣。
今日諸事不順,見了家人想傾訴委屈,她什麼都還沒提起,就先遭了語氣嚴厲的一頓念……
宋芙鼻子發酸,眼前泛起一片水霧。
她聲音細若蚊蚋:“我就是路上被狗兒追了,碰上幾個壞人,不得已躲在死了耗子的地方,才染上味道的嘛……”
越說越哽咽,話畢已是紅了眼眶。
她也不想離動物腐屍離得那般近的。
早知會出這樣的事,說什麼她也不願自己獨自出門,誰能料到會被野狗追到那樣的地方去呢?
杜氏也覺得話說得重了些,伸手將宋芙攬到懷裏,嘆道:“所以娘才擔心啊,我們蓉蓉最怕那些了,又怎會主動湊近?”
宋芙忍了許久的眼淚隨着眨眼的動作終於落下,滴在杜氏衣上,加深了一圈顏色。
她張手回抱杜氏,不停掉淚:“真的好可怕……”
杜氏輕拍她的背,溫聲哄道:“沒事了,娘在呢,娘給你梳頭,梳完咱們去用晚膳可好?”
宋芙點頭,抹抹淚坐到梳妝枱前,杜氏執篦,輕輕為她梳發。
髮帶換成藍的,銅鈴也被仔細清洗過,綁好一邊,杜氏卻遲疑了下。
宋芙情緒已穩定許多,淚也不流了,身子卻止不住的抽噎。
她吸了吸鼻子,紅着眼好奇詢問:“娘親?”
杜氏納悶,拿起另邊的藍色髮帶,上頭空空如也。
“鈴鐺怎麼只剩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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