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蔡小娥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隨便說的一句話竟然成真了!
解放后不久,鎮上就來了個土改工作組,工作組立刻又組織成立了農會,農會辦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將沈家劃為地主,把沈家大院給抄了。
這麼一個動作,把鎮上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之前這邊也搞過土改,可那會兒不過是讓地主降租減息,少賺一點,沒見過直接抄家的呀。
工作組的小組長是個穿毛呢子軍大衣的幹部,走路帶風,說話做事都雷厲風行,“之前我們已經對地主和富戶召開過聽訓會,宣傳了政策,要求他們不要轉移財產,不要搞破壞,沈保山一家頂風作案,必須嚴懲!”
沈家是東嶺鎮首富,有那麼多山地,妥妥的地主無疑,工作組拿沈家殺雞儆猴,其他那些富戶別說鬧騰了,二話不說,掙着搶着把家裏的產業交給工作組。
蔡小娥被嚇的夠嗆,縮在炕上戰戰兢兢的,“沈家有錢有勢,聽說在省城還有關係,就那麼給抄了家?這是什麼世道啊?還講不講理啊?”
蘇成運吧嗒吧嗒抽着煙鍋子,“什麼世道?這世道就是窮人打了個翻身仗,要過好日子了!”
蔡小娥:“照你這麼說,以前有錢的就沒好日子過了?”
差不多吧!
以前,窮人多苦啊,被地主壓迫剝削,整日幹活還吃不飽穿不暖,現在好了,工作組說了,貧窮老百姓都站出來,大家一起鬥地主,講一講這沈地主以前都是怎麼欺壓剝削大家的。
大家行動起來那叫一個積極啊!
這個喊着:“沈家刻薄的很,干一天活只給半斤紅薯面,還不夠一個人填肚子的,但他自己在家整天精米白面大魚大肉的吃,那都是我們的血汗掙來的。”
那個哭着:“我家男人是木材廠的,前年上山砍樹,被砸斷了腿,沈家連一丁點治病的錢都不捨得給,生生把我男人給疼死了,地主一家心比那木炭還黑。”
還有一個大爺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哭訴:“俺是沈家的佃戶,家裏有個小閨女,有一回去地里送飯,被去收租的沈家大老爺給看上了,今年春上硬逼着俺閨女嫁過來,可憐俺那閨女今年才十六歲,沈家大老爺都快六十了,同志,這算不算壓迫俺?”
……
是是是!全都是!
牆倒眾人推,寒冬臘月,沈地主和他大兒子被當場QIANG斃,剩下的十幾口子穿着一身單衣,跪在戲台上,泔水、爛白菜葉子、臭雞蛋都往他們身上招呼,砸的他們睜不開眼。
窮人和富人的地位一下子掉了個個兒。
以前有點錢愛顯擺的人也不敢顯擺了,手上的扳指啦、珠串啦、金銀首飾啦全擼了下來,打眼的東西都不敢帶了。
蔡小娥哆哆嗦嗦的吩咐么妹把長條几上的座鐘抱了下來,不舍的問蘇成運:“真要賣了呀?賣了家裏可沒啥老物件了。”
“……不是賣,是典當給當鋪,以後有錢了咱們再贖回來。”
蘇么妹面上不顯,心裏卻哈哈大笑,這次對蔡小娥精神打擊可太大了!
然後就是給鎮上住着的這幾百戶人劃成分,分土地,相比於農村,鎮上的土改比較麻煩。
東嶺鎮這地方離省城和縣城都近,鎮子周邊的田地基本上被省城平陽市和永安縣裏的富戶給買走了,鎮上的人為了養家餬口乾什麼的都有。
有的租了地主家的地種,成為了佃戶;有的想方設法在街上開了個小館子、小鋪子,做點小買賣;有的就在木材廠、桐油店或者街上大大小小的鋪子裏謀一份活計;有的給沈家去當了長工或短工……總之,既有種地的,也有不種地的,比較複雜。
蘇家雖然在東嶺鎮落戶三十多年了,但並沒有置下一分地,蘇成運因為識字,會打算盤,一直在木材廠里做賬房先生,不過,時局總不安穩,廠里的生意也很一般,蘇大強還讀過幾年私塾,蘇小強根本沒能正經讀過書,只他爹私下裏教他讀過“三百千”,長大后靠着他爹的關係,也去了木材廠幹活。
蘇家父子兩個,在地主家的工廠里做工,地主雖被打倒了,但木材廠沒有倒,而是被新政|府給接管了,他倆算是職員。
那家裏三個沒有工作的女人又該是什麼成分?
對於這一點,現在還沒有統一的規定,有的地方為了省事,像這種無業的家庭婦女就算是城市平民,一旦劃分到城市,分不分地就跟她們沒什麼關係了。
也不僅僅是婦女,遊手好閒的男人也不老少,情況比較特殊,工作組的人開會商量了很久,最後決定,有勞動能力並且想種地的就給分地,以後就是貧農;不願意種地的,那就歸為城市平民。
農村還是城市,讓那些人自己選。
“你沒聽土改工作隊的人說嘛,‘分了地的人就要被劃歸到農村去’,也就是說,想要地就得當農民,這不行,給的地再多咱也不能要。”蔡小娥端坐在炕邊,態度很堅決。
蘇小強也贊成:“是啊,爹,先不說種地很辛苦,靠天吃飯,關鍵是咱們一家誰也沒種過地,都不會種地,咱們要那幾畝地幹啥?”
田桂花嘴巴動了動,咋就‘都不會種地’了呢?她會種啊,有一把子力氣呢,山裡人做夢都想要有一塊田,現在新政府免費給分地,幹啥不要?就指着木材廠那點工錢,讓她天天喝刷鍋水啊?
她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說的,嫁進來三年來,她算是看清楚了,這蘇家雖然在鎮上,青磚大瓦房的住着,家裏還有兩個工人掙錢,可日子過的並不很輕鬆。
也是年頭不好,法幣那玩意靠不住,早上還能買幾個饅頭,晚上就連半盒火柴都買不了了,工人可不就倒了霉了,攢了多少年的錢,說成廢紙就成廢紙了。
想要吃得飽,沒有田怎麼能行?老百姓就認地,要,必須要!
蘇么妹也要分地,離婚之前,她不能一直被困在這個院子裏,有了地,她就有正經八百的理由出去,而不是呆在院子裏生鏽。
她是這麼說的:“……聽娘說,物價又漲了,月初一斗小米只要2金圓,現在月末就要38金圓了,咱家原先靠着爹和小叔的工錢,可木材廠以後是啥情況不好說……大人倒還能忍,可勝利和毛毛那麼小,孩子不能餓。”
“大嫂說的對!”一聽見自己的兩個兒子,田桂花立刻贊同的說,“米店賣啥價,咱們就得按啥價買,可分了地,咱們就能自己種了,再不用花錢買高價糧吃。”
上輩子,田桂花就說想分地,可她沒說到蘇家人的痛處,家裏人全不同意,蘇么妹那時根本沒有主見,公公婆婆說什麼就是什麼,一家子就都沒要土地,成了城市平民。
她,一個無業的城市平民,慢慢的就成了蘇家的保姆、老媽子,再也沒能走出去工作。
蔡小娥臉立刻拉了下來,不悅的訓斥:“長輩商量事兒,有你們插嘴的份兒嗎?家裏的規矩學到哪裏了?”
按照蘇家的規矩,啥事都得聽長輩的,可這家裏規矩再大,能有人的命大嗎?能有填飽肚子重要嗎?
以前蘇家沒田地,鎮上也沒有店鋪招女工,只能靠蘇成運和蘇小強兩人的工錢支撐着,兩個人幹活,供着七張嘴吃飯,這個兵荒馬亂、物價飛漲的年代,不可能很容易,現在不一樣了,新政府免費給分地,分了地就能種糧食,蘇成運只要腦子不糊塗,就不會不同意。
么妹對着蔡小娥笑了笑,面含嘲諷,這一回她不同意也白搭。
蘇成運腦子好使着呢,這事兒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劃歸到農村去怎麼了?誰說種地就不能在鎮上住了,新政府還能真逼着兩個兒媳婦從這院裏搬出去?
他越想,就覺得這事兒越好,從前都是掙了錢置房置地,現在不用了,新政府直接給分,多好的事兒呀!
對了,老婆子年齡也不大,也在有能力種地的範圍內,把她也報上去?
“不行!”蔡小娥大有讓她當農民就跟人拚命的架勢,爬上炕站起來,居高臨下的指着幾個人,大喊大叫:“愛誰要誰要,我不要那幾畝地,也不要去鄉下當農民。”
“當農民怎麼了?以前你還不是農民?”蘇成運很不高興,這婆娘整天縮在院子裏,根本就不知道現在生活有多難。
“就是不行,我要是想在地里刨食兒,幹嘛嫁給你呀?村裡年輕又能幹的小夥子多了去了,哪個不比長的好?哪個不比你年輕?”
蘇成運長的是不怎麼好看,他的眼睛很小,鷹鉤鼻,又長了一張尖尖的臉,以前胖的時候還好,現在瘦了不少,看起來尖嘴猴腮的。
蘇大強和蘇二強長的都像蔡小娥。
蘇成運氣的直瞪眼,你那是嫁嗎?三斗小米買來的,這些話當著兒子兒媳的面不好說,他只好甩手走開,“隨你便!”
蔡小娥和蘇成運冷戰起來,誰也不搭理誰。
蘇么妹這才知道原來蔡小娥出身沒比她這個童養媳強多少,真不知道,她是怎麼天天端着一副大戶人家太太的樣子來教訓自己的?
不過,她現在沒興趣了解蘇家的事,看着手裏獎狀大小的土地執照,以及上面白紙黑字印着的“戶主姓名”,她慢慢彎起嘴角,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又進了一步,這算是獨立門戶了。
貧下中農蘇么妹,不僅分到了三畝好地,還從地主家裏分到了一件藍呢子大衣、兩件綢子旗袍和一塊紅色的金絲絨布,從此再也不是蔡小娥嘴裏那個‘在蘇家吃白飯的’童養媳了!
蔡小娥見蘇么妹得了這些好處,有些眼饞,她身上的袍子還是蘇奶奶的舊袍子改的,穿了多少年了,穿的很珍惜,可邊上還是磨毛了,早就想弄匹好料子做衣裳穿了,可從沈地主家抄出來的東西只分給選擇了農戶的人,根本沒她的份兒。
田桂花自打上次跟婆婆嗆了聲,膽子就大了不少,她也分了幾件不錯的衣裳和布料,不過早早就送回她娘家去了,蔡小娥見都沒見着。
蘇么妹就想着,現在還不是戳蔡小娥眼的時候,而且這些衣裳和料子以後也穿不出去,不如跟她換點錢來用,或者換點實用的棉布料子,要是沒記錯,蘇奶奶箱子裏攢了不少的棉布,後來都被蔡小娥給拿走了。
正瞌睡呢遇上了有人送枕頭,蔡小娥立刻同意了,語氣一點也不尖酸了:“你奶奶那箱子裏還有一匹月白的、一匹印花的棉布,我嫌顏色太嫩了,一直沒用上,都給你吧。”
行!雖然放了很多年了,可洋布結實耐放,並不妨礙什麼。
暫時哄好了蔡小娥,蘇么妹的日子好過了不少,每天出去洗衣裳也能在外多呆一會兒了,等到明年開春,就可以下地幹活了,就能有更多自由。
重生以來,她第一回覺得風清了,雲淡了,心情也舒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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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位姐妹評論說,趁着戶籍制度不嚴,乾脆編個身份進城好了,寫之前查了一些資料,說是,建國初期也有戶口登記,這點之後會提到,然後公安排查隱匿特W,會挨家挨戶上門調查背景,然後發信函到原籍去詢問,編造身份的話,後患很多的。
另外,這裏的土改,部分參考了北京郊區和上海郊區當年的土改,跟單純的農村土改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