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蟲)
蒸籠里的紗布剛剛蒸干,大軍就準備開拔了。
聽說平陽市裏的敵軍勢力已經棄城往東逃了,除了留下一部分兵力進城駐守外,軍隊大部分人要繼續往東走,那邊還有首都和津門市等着他們去解放。
“你們不是要回家嗎,就跟我們一起走唄。”許立春後背上背着被褥,側面掛着水壺、飯盒等東西,胸前還斜跨了一隻巨大的醫藥箱。
“好呀。”蘇么妹不想再經歷翻山越嶺的辛苦,自然同意。
楊大嫂有點猶豫,部隊肯定要繞遠道,她身體健壯,翻山走近道回家應該更快些,畢竟離家三天多了,家裏只有三個半大小子,不曉得亂成什麼樣了呢,她想早點回家看看。
可想着或許楊林就在這支隊伍的某一個角落裏,她又不死心,找人的念頭一起,心裏就再也平靜不下去了。
兩種想法在她腦中打架,一時之間不分勝負。
蘇么妹就建議她:“要不咱們還是跟着部隊走吧,路上更安全不說,還能趁機再多找幾個人打聽一下。”
楊大嫂:“那要是到了家也沒找到人,咋辦呀?”
“如果到家了還是沒找到……那咱們就給立春姐留個地址,立春姐的哥哥也在部隊裏,認識的人更多,說不定就能幫着找到呢,到時候讓立春姐給咱們寄封信。”
許立春點點頭:“這主意好,我哥在前線,當兵時間長,比我認識的人多,找到楊林大哥的機會大多了。”
這三日的工夫,她已經跟蘇么妹熟悉很多,就隨着蘇么妹稱呼楊林和楊大嫂。
當然,她也從楊大嫂口中聽說了蘇么妹的情況,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才好,她只能用力的抱了抱蘇么妹。
大軍比她們想像中走的快,三四十里的路程,只用了不到六個小時就到了東嶺鎮,鎮上有個還鄉團,平日囂張跋扈作惡多端,一看到大部隊,立馬繳械投降,東嶺鎮非常順利的就解放了。
許立春要跟着大隊伍連夜往東走,到了分別的時候了。
楊大嫂又打聽了一路,還是沒找見楊林,看來他應該不在這個隊伍里,要不然怎麼也該聽到消息找過來了。
許立春從口袋裏掏出一隻鋼筆、一個紅色塑料殼筆記本,“你們說下地址,我記下來,等我或者我哥打聽到人,就給你們寫信。”
楊大嫂趕緊把家裏的地址告訴了她。
蘇么妹也說了,雖然她並不想知道蘇大強的消息。
上輩子受了幾十年的委屈,這輩子又守了幾年的寡,她總要蘇家付出點代價才甘心,因此,她需要離婚時輿論傾向她。
離開的時候,許立春把那隻鋼筆塞到了蘇么妹的手心裏,用力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雖然她什麼話都沒說,但么妹知道,她肯定是察覺到自己老盯着那幾個女學生看,看出來自己很想讀書認字。
蘇么妹緊緊的捏着這隻鋼筆,小聲說:“謝謝。”
這三天裏,她想明白了很多,今生的路,得先從讀書認字開始,所以,要想辦法讓蘇家人同意她去讀書識字,當然,這只是開始,她還要好好學學新思想,把腦子裏那些陳年的舊想法全都扔掉。
到了巷子口,楊大嫂急匆匆的跟她道別,“我這幾天不在,那三小子怕不是要把家給戳出一個洞來,得趕緊回去看看。”
“好嘞,嫂子,要是有消息,你記得跟我說一聲。”
越靠近蘇家,蘇么妹的步子邁的就越慢。
楊家什麼情況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這三天沒回來,絕對是把蘇家的天給戳破了!
在她的印象里,滿十歲以後一直到跟蘇大強辦婚事之前,白天她是不被允許走出蘇家大門的,一天裏只有黃昏的時候,能站在大門口透透氣,那三年就連洗衣裳,都是去挑了水回來在院子裏洗的。
蘇大強被抓走後,大家都覺得他凶多吉少,自己瞬間就被當成了寡婦,年輕的小寡婦最怕風言風語,除了上午不得不去河邊洗衣裳,其它時候蔡小娥也不讓她出門。
這一回,她一下就消失了三天,一個人也沒有告訴,可想而知,這件事在舊規矩繁多的蘇家有多惡劣,蘇成運和蔡小娥肯定滿腔子怒氣等着她呢。
蘇么妹深深的吸了口氣,握緊拳頭給自己加油,今生,她要擺脫這個牢籠,走出去,只是第一步,不要怕!
不出她所料,剛到蘇家大門口她就迎來了一場暴風雪式的斥責。
公公蘇成運吊著長臉,眉頭緊皺,袖着手坐在院子裏的高背椅上,一言不發。
婆婆蔡小娥氣狠了,直接堵在大門口,不顧形象的叉着腰,指着她的鼻子罵她沒規矩不守婦道。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嗯?你是跟大強拜了堂成了親的,別說大強現在沒音信,就是大強真的不在了,你也得給我好好守着!你出去鬼混什麼?”
從蘇么妹的角度看,那雙不大的吊梢眼裏的眼白多的驚人,寫滿了尖酸刻薄,完全沒了平日在外端着的大戶人家的太太樣。
一個人怎麼能這麼矛盾呢?教規矩的時候說女人要賢良淑德,自己罵起人來卻跟潑婦似的。
這麼言行不一,自己上輩子怎麼就那麼聽她話呢?太傻啦!
“這滿東嶺鎮,你聽說過誰家的媳婦三天不着家?知道這叫什麼嗎?啊,這叫不守婦道,擱以前那是要浸豬籠的,就是現在,也夠蘇家休了你了……”
蘇么妹心中冷笑,鎮上也沒她這樣只把兒媳婦當使喚丫頭的婆婆!從沒聽說哪家連兒媳婦出門透氣跟人說兩句話都要管東管西的!
她不守婦道?上一世她但凡有一點別的心思,就不會傻傻的被困在蘇家小院裏,整日學那些狗屁的舊規矩,不得自由。
那是什麼日子呢?就每天都呆在這個巴掌大的小院裏,上午聽教訓、學規矩、做家務,下午紡線,織布,做衣裳,繡花……生活極其的單調乏味和封閉落後,想要出門,太難了。
甚至,解放后,國家鼓勵婦女去上掃盲班、參加勞動,街道上來蘇家動員,蘇么妹也沒能出去工作,因為那時田桂花病的快死了,蘇小強的三個孩子需要人照顧,蔡小娥一次次用這樣的理由把她困在家裏,之後……她再也跟不上時代的腳步了。
那時她的腦子就是個擺設,根本沒有自己的想法,蔡小娥說啥就是啥,回想起來,蘇么妹就很想捶自己。
這一回,蘇么妹全當蔡小娥是在放屁!愛說啥說啥去,她不聽就得了。
蔡小娥罵累了,喘着粗氣,見她低着頭一副認錯的樣子,就準備中場休息一會兒。
妯娌田桂花瞅准機會立刻湊了上去,大概是蘇么妹不在的這三天裏,照顧蘇奶奶的活都交給了妯娌田桂花,她言語中也沒多少好意。
“大嫂,不是我說你,外邊兵荒馬亂的,你一個女人出去幹啥呀?可把我們給着急壞了,到處去找你,整個鎮子都找遍了,也沒發現,我們還以為你被土匪給抓走了呢。”
蘇么妹記得,田桂花剛嫁進來那一年,還是個臉蛋紅撲撲,手足無措的小姑娘,有不懂的事情都來問自己,如今她變化好大,竟學着蔡小娥把眉毛刮的很細,高高挑起時顯得很刻薄。
心腸也變壞了,竟把自己跟土匪綁到了一起,女人落到土匪手裏能有什麼好下場?真是惡毒!
剛重生的時候,么妹就想過了,只要田桂花不犯她,她就可以不跟這個短命鬼一般見識,現在,是田桂花主動來招惹她的,縱然還需要跟蘇家人虛與委蛇,可她也不是隨便誰都能來捏扁搓圓的。
蘇么妹立刻就想懟回去,卻聽見蘇小強先“咳”了一聲,勸道:“爹,娘,既然人回來了,就先讓么妹進來吧,有什麼話咱們去屋裏說。”
田桂花回頭瞪了蘇小強一眼,冷哼一聲。
蘇小強喊蔡小娥:“娘,讓么妹先進院子把,一家人堵在大門口吵吵嚷嚷的,不是等着讓人看笑話嗎?您不是總說鎮上婦女就愛扯閑篇,沒有影子的事都能傳的像模像樣,這回么妹三天沒回家,還不一定被她們編排成啥樣呢。”
蘇么妹轉頭,果然見不遠的巷子口有幾個愛嚼舌頭的婦女正探頭探腦往這邊看。
上輩子她再嫁給蘇小強后,這些人背地裏也沒少說腌臢齷齪的話,每回出門洗衣裳,都能感覺到有人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的,弄的她更不願意出門了。
這一回,她既不願再聽那些長舌婦編排自己,也不想承蘇小強噁心的人情,乾脆在這把事情當面說清楚好了。
蘇么妹就站在台階下,用響亮的聲音把這三天的經歷撿要緊的說了,還把之前騙楊大嫂的話又說了一遍。
“聽說這支軍隊裏有一個叫大強的人,我……我就想去看看是不是咱家大強哥。”
“聽說?你整天在院子裏,聽人說的?”蔡小娥不肯相信,兒子要是活着,而且就在附近,能不往家裏捎個信兒?
“娘,我說的是真的,前兒去湖邊洗衣裳的時候,我真聽到隔壁巷子裏有人提了一嘴大強哥的名字。”
隔壁巷子就是大街,通往永安縣城和省城平陽市,每天有不少人從那經過,她要是不相信,就自己找去吧。
見蔡小娥還半信半疑,蘇么妹故意表現的很焦急,“大強哥被抓走好幾年了,總算有了點消息,不管真的假的,我都想去看看,不信的話,您可以去問楊大嫂,看我說的是不是真的,楊大嫂也去那裏找楊林大哥了,我是跟楊大嫂一起去的,也是一起回來的。”
這麼一說,她離家三天就是情有可原的了,誰也沒法去指責一個新婚當夜丈夫就被抓走,且多年來一直都沒消息的女人。
蔡小娥嘴巴張了又張,一肚子譴責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大兒子究竟是生還是死,總得有個音兒吧。
蘇成運這才踱步過來,“那你找到大強沒有?”
當然沒有,她根本沒找。
不過,後面這句話是不能說出來的,便只說:“一直在找,可人太多了,又分了好多個隊伍,暫時還沒有找着,不過我跟楊大嫂認識了一個好心的女戰士,請她幫我們繼續打聽着消息,應該很快就能來信。”
離家三日的事兒這才算是揭了過去。
“你剛是說,平陽城解放了?國M黨的士兵都逃走了?”等進了院子,蘇成運又問。
蘇么妹點點頭,“前兩天的槍炮聲您聽到了吧,那就是在解放平陽,剛才大軍路過順便把咱們鎮也給解放了,那還鄉團沒抵抗就投降了。”
什麼?蘇成運大驚失色,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蔡小娥就斜着眼睛瞪他,“兒子你不關心,你關心啥解放不解放?不是我說,你倒是找人再打聽一下大強的下落啊,是生是死,咱們總得知道吧。”
蘇成運冷哼了一聲,“你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能知道什麼?解放后,以後的日子跟從前可就不一樣了。”
“能有什麼不一樣?”蔡小娥撇嘴,“只要是人,還不是講究吃喝拉撒睡,窮人吃不飽穿不暖,富人山珍海味嗎、綾羅綢緞,難道還能反過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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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發現,自己捉蟲,總捉不幹凈,寫的時候捉,發前也捉,還是會有~
可能跟我發文前愛修文有關係。
所以,大家看到蟲后麻煩留言提醒下我,Thanks??(??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