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蘇大強現在真恨不得一頭撞在牆上死了算了!
想起剛才連隊指導員對他說:“蘇志強同志,你家裏人那些封建剝削的思想萬萬要不得……你回去好好做做家裏人的工作,把這事給處理好。”
他臉上頓時像是當眾被人連搧了幾巴掌,火辣辣的疼。
部隊裏正在籌劃轉業安置的工作,雖然正式的文件還沒下來,可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戰爭結束后,國家不會再養着這麼多軍人,地方上也需要幹部去主持經濟建設,大部分軍人是肯定要轉業到地方的。
可是,他不想現在就轉業,之所以這次就沒請探親假,就是想好好地表現一番,給領導留下個好印象,爭取能繼續留在部隊裏。
現在,倒是給領導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可這種印象他寧可不要!
這些天辛辛苦苦的謀划全都打了水漂了!
還有婚事,現在變的更麻煩了。
連隊指導員跟寶桐的表哥是戰友,十之八九,寶桐家裏已經知道了自己這邊發生的事——跟么妹的婚事,父母暗地裏那些算計,還有二弟那種見不得人的心思……唉,想想他就頭皮發麻!
雖說他這是反對封建包辦的婚姻,是在追求進步,組織上是允許這麼做的,部隊裏也有很多人趁機跟老家沒有感情的包辦妻子辦理了離婚手續,可是,還是有不少國人看中那句老話——糟糠之妻不可棄,指導員就剛把他農村的妻子接了過來。
這件事究竟會對自己有什麼樣的影響,誰也說不準!
蘇大強一拳捶在磚牆上,低聲咒罵了句。
原本他寫信回去,是想讓父母提前做一下么妹的思想工作,么妹這邊說通了,他再請假回來辦離婚手續,自己能省點事兒,現在不但沒省事,反倒給他添了更大更多的麻煩。
現在,不但需要去跟寶桐解釋清楚,這些麻煩還得他親自回去處理,真是……煩死了!
省軍區大院
韓舅舅大馬金刀坐在沙發上,板著臉,神情嚴肅:“他要站多久就讓他站多久,不用管他。”
“舅舅!”韓寶桐急的跺腳,“我不信志強他會騙我,這中間肯定出了問題,你就讓他進來解釋一下吧。”
馮青山不為所動,“有沒有問題不是你說了算,電報是當地婦聯發過來的,如果情況不屬實,你覺得婦聯會出面?”
韓寶桐咬着下唇,“就算屬實,那……那他也是苦衷的,那童養媳是他小的時候家裏人給定的,他那時才多大,能有什麼辦法?再說,那電報上不是說他們只是辦了禮還沒圓房嗎?這跟沒結婚有什麼區別——”
“你糊塗!”馮青山大聲呵斥道。
“兩者之間有本質的區別,要不然那蘇志強為什麼要寫信回去辦離婚?在舊社會男女雙方只要辦了禮,無論圓沒圓房,都叫結婚,既然結了婚,兩個人就是夫妻了!”
韓寶桐小聲嘟囔:“您也說了那是舊社會,現在可是新社會了,又新頒佈了《婚姻法》,舊社會那些包辦的、買賣的婚姻,包括志強這種童養媳式的婚姻都是封建婚姻,已經被廢除了,就都不能算數。”
馮青山氣的直瞪眼,點着桌子,“你這理解水平叫上過學?照你這麼說,我跟你舅媽的婚姻也都不算數?還有你爸媽,他們的婚姻也是父母包辦的呢,也不能算?”
她梗着脖子硬聲道:“那些舊式的婚姻無視人的喜歡與否,胡亂把兩個人撮合到一塊,這樣子的婚姻根本就是一種錯誤,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幸福!志強敢與勇敢糾正這樣的錯誤,勇敢追求婚姻自由,我覺得很好,我支持他。”
封建婚姻是不對,但她這麼說也太片面了。
“你年紀還小,不知道一段婚姻是需要經營的,就像我跟你舅媽,也是封建婚姻,難道你覺得我們過的不幸福嗎?”
韓寶桐抿着嘴不敢再狡辯,舅舅跟舅媽關係一向很好,戰爭年代也相隨相伴,他們之間是經過戰火考驗的感情,她說不出一個不好來。
馮青山看外甥女那痴迷的樣子,就氣不打一出來,運了會氣,才又問:“你到底喜歡這小子什麼?他身上哪一點讓你這麼著迷了?”
韓寶桐揚起下巴:“他跟您部隊裏那些大字不識一個、只會打仗的泥腿子士兵可不一樣,他上過學,有文化。”
“上過學?”馮青山嗤笑,“部隊裏不止他一個上過學的,那些政委、指導員哪個不識字,怎麼不見你喜歡別人?”
韓寶桐扭過臉,脖子通紅,彆扭道:“他跟別人不一樣,我們談得來,有很多話說。”
部隊裏正忙着剿匪反霸,馮青山作為一師之長還有一堆事要忙,沒工夫在這跟外甥女掰扯那麼多。
“這件事我已經打電話告訴了你爸媽,同不同意由他們說了算,在此之前你不許出這道大門。”
說著叫警衛員,“告訴他們,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這丫頭出門一步,也不許外面那個人進來。”
吩咐完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韓寶桐知道這下無論自己怎麼說,就算找姥姥去說情,也不可能出的去了,除了等爸媽的電話外,暫時別無他法。
可媽媽時不時要下基層採訪,爸爸整日工作都很忙,究竟什麼時候能回電話她也說不準,他們雖然思想先進,可如果不把這件事解釋清楚,他們肯定不會同意自己跟志強在一起的。
還是得跟志強說上話……
突然,她靈機一動,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韓寶桐穿着紅皮鞋噠噠噠跑到二樓,進了一間正對着大門的朝南的卧室,遠遠的就看見梧桐樹下有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在大門前慢慢踱步,她剛要放聲喊,屋裏就進來兩個一身戎裝的戰士。
“小韓同志,首長請你回自己房間。”
她朝下面瞥了一眼,果然,舅舅正坐在車裏,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當初為了欣賞美麗的朝陽,她選了間窗子朝東的房間,根本看不見大院門口的情形,舅舅這是連喊話的路都給她斷掉了。
“哼!”
她氣呼呼的跑回房,趴在床上生悶氣。
蘇志強看着那輛只有部隊首長才有資格坐的美式吉普車揚長而去,他在黑色的柵欄門外又站了半天,眼見小洋樓里沒有絲毫動靜,這才落寞的轉身離開。
天色慢慢的黑了下來,蘇大強終於回到了這個他離開六年多的小鎮,望着眼前熟悉的家門,他心裏充滿的不是歡喜,而是,懊惱,是後悔,是難以言說的疲憊。
“嘭嘭嘭!”在大門前沉默了良久,他最終還是抬手叩響了門。
蔡小娥正在屋裏□□難受呢,聽見動靜,“騰”的從炕上挺了起來,一驚一乍的:
“肯定是工作組!他們又來了。”
這個工作組不是土改工作組,而是剛來的宣傳《婚姻法》的工作組。
縣婦聯正愁找不到好的切入點來開展工作,恰逢蘇家的事鬧的沸沸揚揚,二話不說,第二天就去找了文聯、民政局、公安局的同志組成了一個綜合工作組,第三天就下基層來了。
蘇家人站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上,工作組一到鎮上就先來了蘇家找蔡小娥。
說是談話教育,其實是宣讀政策外加嚇唬,還說:“虐待和打罵兒媳婦,干涉別人的婚姻自由,是犯法的,應該被打倒!”
把蔡小娥給嚇了一大跳,婆婆教訓兒媳婦自古以來天經地義,咋還就犯法了呢?她又不是地主怎麼還該被打倒呢?
“你苛待惡媳婦,這屬於封建壓迫,是三座大山之一,同樣屬於應該被打倒的範疇,要是再不改,就把你送去吃牢飯。”
基層的工作開展的往往就是這麼的簡單而又粗暴。
看着公安局的同志腰上別著的盒子炮,蔡小娥馬上裝熊。
不過,她只是面上乖,工作組的人一走就呲牙瞪眼,很不服氣:“他們怎麼管那麼多,我給自己媳婦立規矩怎麼了?憑啥說我壓迫么妹了?”
“還說什麼包辦婚姻都該被打倒,呵,照他們那麼說,這東嶺鎮全都是封建包辦的婚姻,全都得離婚,家家都別過日子了!”
蘇成運沒臉去上班,坐在屋裏不停的嘆氣:“你啊,就少說些吧,早跟你說過了,這日子跟以前不一樣了,那些幹部說啥就是啥。”
說著起身就要去開門。
蔡小娥梗着脖子:“別去!他們一來就說這不對那不對,你不嫌丟人我還嫌煩呢。”
“那就等着工作組的人拉着你去戲台上宣傳教育?當著全鎮人的面批評你就有臉了?”
蔡小娥恨恨的撇過臉去,沒再攔,這個所謂的新社會,到現在為止,她很不喜歡。
蘇成運這幾天,走路都有些蹣跚了,慢慢的踱步到門口,抽掉門栓,打開門,只見一個身姿挺拔的人背對着大門站着。
蘇志強聽見動靜,轉過身體,乾澀的喊了他一聲:“爹。”
蘇成運怔住了,多年未見,一時間,他竟不能把眼前這個偉岸的男人跟以前瘦弱單薄的兒子聯繫到一起。
“爹,是我,大強,我回來了。”
把兒子交代的事情弄的一團糟,蘇成運有些手足無措,應的也沒有底氣:“哎,哎,回來啦,快進屋吧,你娘等着呢。”
他朝屋裏喊:“他娘,是咱家大強回來了!”
只聽見屋裏驚叫一聲,噼里啪啦一陣響動,好似有什麼東西掉到了地上,蔡小娥披了一件舊夾襖,掩着懷從西屋跑了出來,在堂屋門檻上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她身後,有一個黑色的身影風一樣跑了出來,藏身到黑暗裏。
見到大兒子,蔡小娥的眼淚瞬間就飆了出來,一把攥住蘇大強的手,不停摩挲着,“大強,我的兒子,你終於回來了,娘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看見一向講究的母親披散着頭髮,衣衫不整的從屋裏跑出來,蘇大強抿了抿嘴,“外面風涼,先回屋吧。”
蘇成運坐在高几旁的椅子上,眼睛直直的看著兒子,須臾,眼裏隱隱有水光閃現。
蘇大強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幾年不見,明顯蒼老了不少,才四十齣頭,頭上竟然已經有了白髮,剛才跟上父親身後進屋,父親的背也不如從前直了,這些發現讓他心裏很不好受。
蔡小娥像小時候一樣摸著兒子的頭,“大強啊,怎麼這麼晚回來呀?你吃飯了沒?餓不餓?我讓么……我去給你下碗麵條吃好不好?”
蘇大強已經不習慣被人摸頭,很不自在的扭開了,回頭對上母親充滿不安的眼神,他再沒辦法說出一個責怪的字眼,爹和娘也是為了自己才想那麼做的。
“娘,不用做了,我不餓。么妹呢?我想找她談談。”他想還是快刀斬亂麻吧,早點解決早點回去,他還得去找寶桐好好說說。
蔡小娥猛一下變了臉色,咬牙切齒的說:“她?她眼裏哪還有蘇家?走了,不在。”
如果說蔡小娥對於組織介入家裏的事是害怕,那她對么妹帶着一群人在院門外偷聽,偷聽之後還要尋死把家事鬧大的做法則是實實在在的恨。
就是那種突然發現自己□□好的丫鬟其實一點都不聽話,暗地裏還背叛了自己的那種磨牙鑿齒的恨。
蘇大強不敢置信的吸了口氣,試圖跟自己的母親講道理:“娘,么妹現在還是蘇家的媳婦,您不讓她在蘇家獃著,她還能上哪兒去?”
說著就要往外走,“別看已經解放了,其實外面並不安穩,說不定還有些敗兵逃將,她一個女孩子,我得出去找找她……”
聽聽,聽聽這話,這是說自己把蘇么妹那蠢貨給趕出家門了,她就那麼狠心?
“你給我站住!”蔡小娥氣的沖兒子大喊大叫,“不準去。”
蘇大強眉頭緊皺:“娘,不找到么妹,我怎麼跟她離婚呀?”
蘇成運走過去拍著兒子的肩膀,往裏掰了一下,“么妹去了她老師家住,明天再去吧。”
蘇大強這才轉過身,問他爹:“什麼老師?”
么妹從沒上過學,哪兒來的老師這一稱呼。
提到這個,蔡小娥氣的鼻孔里簡直要噴出一團火來,“識字班的老師。”
“她跟我說那些領導幹部的家屬都識字,怕她不識字會影響你的前途,我就讓她去讀了識字班。”
越說她火氣越大,聲音都提高了不少分貝:“誰知道,她竟然被那個識字班的老師洗了腦,還學會反抗了,以前我讓她往東,她不敢往西的,這次竟然敢在那麼多人面前讓咱家出了個大丑……”
蘇大強無奈的閉了閉眼,那個識字班的老師就是這次往他部隊裏發電報的婦女主任吧,母親這麼說,實在是……
“娘,那人是組織上的,救助婦女是她的工作,你如果不懂,就不要亂說話,會給我、給家裏惹麻煩的。”
當著兒子的面,蔡小娥就毫不掩飾:“么妹是蘇家的媳婦,在蘇家吃的飽,穿的暖,又沒人打她,怎麼就需要被救助了?”
她實在是沒搞明白那勞什子婦聯是幹什麼的,“這是咱家的家務事,那婦聯管的也太寬了吧,大強,你去跟她們說說,讓她們別管咱家的事兒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完全忘記那天中午她跟蘇成運是打算怎麼算計蘇么妹的。
蘇大強揉了揉額頭,沒精力跟母親詳細解釋部隊跟地方政|府不是一回事,而且,以自己現在的級別,人家根本不會鳥他。
因此,他就說:“娘,么妹她是個人,是人就有自己的想法,她不可能什麼都聽您的,什麼事情都按照您說的來辦,以前我就跟您說過,您不能再用以前的規矩教她,可您總不聽。”
蔡小娥不樂意了,“那我就不是個人了?我剛嫁過來,還不是什麼規矩都不懂,你奶奶每天就是那麼教我的,還說是你們蘇家的老規矩,要傳下去呢。”
那是封建糟粕!而且,我奶奶並不是全都照本宣科的教你的,中間添了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只有娘自己知道。
可這個跟母親更說不明白,她根本就就沒接觸過新思想,腦子裏全是老一套的東西,並不覺得她是錯的。
蘇大強:“您只要記得,以前那些老舊的思想,全都是錯誤的,就行了。別總想着拿以前的老規矩教訓人了。要不,組織上會找您談話的。”
蔡小娥的高揚的火焰立馬熄滅了,她被工作組頻繁的談話給談怕了。
蘇成運這時出聲說:“大強啊,這回的事兒爹娘沒給你辦好,對你的前途有沒有啥不好的影響啊?”
蔡小娥也連忙問:“對,不會影響你繼續呆在部隊吧?會不會,啊?”
蘇大強低着頭,想嘆氣,卻只能憋在心裏,他閉了閉眼,好一會兒才說:“沒什麼,不會的。”
蔡小娥拍着胸脯,大聲喘氣,“不會就好,不會就好。”
安撫好父母,蘇大強轉身出了堂屋,幾步快走,到了西廂房門口,他停住了,也不叫名字,只冷冷的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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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妹同志:這一章我先歇歇,下一章需要體力……
大南同志:又是5000+的一章,肝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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